第二百零四章 輸了
玉食樓的廚子打從心底不服氣,覺得是梁十七看低了他們。
既然她不願他們插手,他們便一個個都在一旁站著,完全是存著看笑話的心思,漢口縣那種偏僻貧窮的一隅之地,能出什麽好廚子來。
往年漢口縣來臨安參加百人廚藝大會的廚子那麽多,沒一個能進前十的。
然而這份閑適的心情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愕。
“咚咚咚……”
菜刀在砧板上起起落落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雖然隻是剁蔥薑蒜,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刀功,紮實的沒話講。
梁十七沒去注意旁人的神色,人參雞湯煲已在灶頭上燉著,她要的做的第二道菜是帶把肘子。
先前金膳堂廚子所謂的霸王肘,其實就是口味改良後的醬肘子,是一道很有名的鹵菜,鹵菜又分為紅鹵、鹽焗、麻辣、泡椒、烤鴨、醬香、五香、海鮮、涼拌,經過醃製、風曬、燜煮或鹵製後,可以直接食用。
客來軒便有很多鹵菜,鹵雞鴨鵝爪、五香豆幹等,風味各異,用來下酒最好不過。
大周朝的鹵菜係還未分得那麽清,但隻要提起醬肘子和五香牛肉,廚子食客必然都是知曉的。
梁十七之所以不做醬肘子,是因為這道菜幾乎被所有大酒樓列為了招牌菜。
她嚐過臨安城內所有的醬肘子,能把醬肘子做到酥爛入味的水平不止一家,玉食樓算不得頂尖,不像蓬萊閣的廚子,做這道菜時掌控的火候和時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這種情況下,她再做醬肘子沒意思。
帶把肘子是秦菜係中的第一名菜,堪稱“盤中一王”!
論風味,絕對不輸於醬肘子。
帶把肘子顧名思義,肘子要帶骨帶蹄,上麵是肉,下麵為骨。
就見梁十七將刮洗幹淨的前豬蹄放置砧板上,肘頭朝外,腳爪朝裏,抄起菜刀沿著肘頭至肘把將剖開,三麵去骨,一麵帶肉,斜著在內側剞上花刀,使得骨頭露出。
然後她把厚重的菜刀翻了個身,“砰砰”兩下,用刀背把兩節腿骨給砸斷了。
那力道,聽得幾個廚子一陣牙疼。
同時他們也疑惑,就梁十七那細胳膊細腿,哪來這麽大力氣?
鍋裏水咕嚕咕嚕冒泡,梁十七把切好的肘子煮至七成熟撈出,用幹淨的布搌幹水,在上頭抹細細一層調好的醬料,整個肘子便變得紅通通,油光發亮。
單是如此肘子仍舊不夠入味,還得繼續塗抹甜麵醬、紅豆腐乳、香料等。
玉食樓的廚子瞧見梁十七手邊的瓶瓶罐罐,一個個的都忍不住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想看個清楚。
“那些都是什麽醬料?”
“不清楚,聞不到味道,應該是他們特製的秘方。”
“唉……能給我嚐一下就好了,看著好有食欲。”
“誰不想呢……”
他們抓心撓肺,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梁十七的動作。
梁十七也沒藏著掖著,不怕他們學。
“碗準備好沒?”
“來了!”
劉承福端來一個大碗,碗底鋪了八角、桂皮、蔥薑蒜等,梁十七把抹好醬料的肘子放入,灑上黃酒,又蓋了一層紗布,把同樣的醬料在紗布上攪拌塗抹均勻。
灶頭上早已備好大蒸籠。
這道菜要用旺火蒸,籠蓋須留一個小的縫隙,這樣成品才不致因蒸氣過大而損壞形態及色澤。
梁十七洗淨手,掀開燉人參雞湯煲的燉盅,往裏頭撒了點藥材,又添了些鹽和糖調味。
她動作太快,玉食樓的廚子都沒瞧清楚是什麽藥。
接下來是做奶湯鍋子魚,這道菜是由‘乳釀魚’發展演變而來,兩者算是同宗同源。
奶湯鍋子魚經過改良,味道較乳釀魚更上一層樓,烹飪工序也更加複雜。
魚,要選新鮮的河鯽魚,煎至兩麵發黃,然後放入紫銅火鍋裏的奶湯裏煮沸。
煎魚不難,複雜的是奶湯。
奶湯要用雞、鴨、肘、骨頭、火腿、海米、幹貝等文火慢煨,煨出來的湯必須要湯色乳白似奶,湯麵乳黃似金,湯汁濃香,湯味醇鮮,才能保證此菜的味道。
玉食樓沒有火腿,勉強臘肉代替。
強迫症如梁十七總覺得這道菜有所缺憾,心裏盤算著,等天氣冷下來,要盡快醃製火腿。
她將魚帶湯一起倒入紫銅火鍋,用臘肉、蝦米、香菇、冬筍蘸麵,蓋上鍋蓋,點燃下方的蠟燭,隨即拍拍手:“奶湯鍋子魚,上菜!”
大堂。
眾人喝茶嘮嗑開賭局,也不覺等得無聊,做菜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當他們以為還得再等上半個時辰,玉食樓的夥計就端著托盤出來了,往三張桌子上一放。
“楊夫人說了,這道菜叫奶湯鍋子魚,大家請慢用。”
眾人湊近,就見桌上一個紫銅小鍋,五道菜碟:蘿卜條、豆腐、菠菜、粉絲、香菜,還有一小碟薑醋汁。
“嘶……這什麽吃法?沒聽說過呀!”食客撓頭。
“名字也奇怪,不是乳釀魚麽?”
周邑懸起的一顆心緩緩落地,嗤笑:“怕是做不出來,故作玄虛吧。”
“連嚐都沒嚐一口就妄下定論,周公子你作題也是如此隨意?”楊鴻雲不輕不重地嗆了他一句,隨手揭開鍋蓋。
瞬間,所有人聞著那醇香撲鼻的味道都忍不住流哈喇子。
那些食客擠擠攘攘圍在楊鴻雲身後,睜大眼睛不停地咽唾沫,香,真香啊!
鍋蓋下,入目便是濃白似奶的湯汁,湯麵上浮著一層淺薄的金黃,湯下是雙麵煎香的魚肉,沸湯小泡,十字刀花的香菇和筍片沉沉浮浮,看著格外誘人。
掌櫃的在另一桌抽了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肉蘸了蘸薑醋汁放到嘴裏,一入口,愣住了。
其他食客在旁邊問他:“怎麽樣,好不好吃啊?”
掌櫃的沒說話,嘴裏加快咀嚼,筷子再次往鍋裏伸去。
其他人瞧他這副模樣都忍不住了,七手八腳抽筷子夾菜,嚼了兩下,不可置信地驚歎:“我滴個乖乖,好吃啊!太好吃了!魚肉噴香,湯汁鮮美,連涮鍋的菜都如此美味!我去!你們給我留點啊!”
一鍋菜就那麽點,他們搶都來不及,還給你留?
做夢呢!
周邑不信邪,收了扇子也吃了一口魚肉,頓時,驚為天人!
所謂奶湯根本不是甘甜的羊奶,鮮香醇厚,美妙至極;魚的味道也恰到好處,多煎一分嫌老,少煎一分不夠香;兩者相融,湯汁的鮮味滲透到了魚肉和配菜,每一筷都有豐富的口感,但魚的腥味卻是一點都沒留下。
嚐過梁十七做的奶湯鍋子魚,誰還能記得乳釀魚的味道。
周邑下頜用力,捏著筷子的手青筋直爆。
梁十七……
“人參雞湯煲來咯!”
夥計歡快的吆喝打斷了周邑的思緒,陳全麵色僵硬。
食客們忙著搶菜,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邑那桌陰雲罩頂,即便有食客注意到,他們此刻也無暇顧及。
夥計放下燉盅,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去拿調羹,隻是喝湯的湯羹數量有限,能喝到湯的人便少了。
相比較剛才那道奶湯鍋子魚,眾人更好奇人參雞湯煲的味道。
畢竟,做乳釀魚的廚子老早跳槽了,做人參雞湯煲的廚子卻還坐在店裏。
既然要比,就得當麵比才有意思!
三個燉盅,沒有一個人先動手去揭鍋蓋。
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識朝陳全身上看去。
“陳大廚,這道菜得您先請。”林陽澤笑臉吟吟。
陳全卻恨不得把他嘴縫上,他盯著黑色的燉盅,額頭冷汗涔涔,手腕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
在眾人逼迫的視線下,陳全一咬牙,緩緩掀開鍋蓋,朦朧的熱氣從縫隙中爭相湧出,人參特有的藥味同雞肉的香氣混合,鮮香四溢。
聞到這股濃香的藥膳味,不用嚐,陳全就明白自己輸了。
金燦通透的湯汁沿著瓷白調羹滴落,艱難地送至口中,溫熱的雞湯在嘴裏彌漫,舌頭上每一個味蕾都能感受到鮮美的滋味,鹹香伴隨著少許的苦澀,餘韻悠長。
“哐啷。”
白瓷勺掉落。
陳全麵如死灰。
梁十七做的人參雞湯和他的不一樣,除了人參和雞之外,所加的藥材和佐料也大致相同,味道卻好太多。
他不明白,梁十七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周邑見陳全心不在焉仿佛天塌了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忙抓起調羹喝湯,這一嚐,便愣住了。
其他食客抓心撓肺,早已忍不住,紛紛去燉盅裏舀湯。
“奇怪,這湯明明也是苦的,我卻不覺得難喝?我以前最討厭人參那種味道,跟喝藥似的,但在這鍋雞湯裏卻又香又鮮,一點都不難聞,真是太奇怪了!要是所有藥湯都能這麽好喝,讓我天天吃藥我也願意啊!”
這位老兄道出了很多人的心聲。
就連陳全也想知道為什麽。
人參是大補之物,可討厭藥味的人不在少數。
梁十七做的這道人參雞湯卻不同,她用特殊的法子中和了苦澀,提升了雞湯的鮮香,讓湯裏的藥味不再那麽強烈,反而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