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金善堂
客來軒在漢口縣頗負盛名,幾乎人人皆知,但在臨安府,或有人聽過一耳,但鮮少有人在意。
別看客來軒生意興隆每天都客滿,事實上開店不過四個月,簇新簇新的,和臨安府那些百年老字號沒法比,再一個,石門鎮和臨安府隔著不短的距離,哪怕是騎馬也要跑半天,除了那些嘴饞想嚐鮮的老饕,普通人才不願過來。
正因路途遙遠,消息傳達緩慢,按理說,金善堂的人不該這麽快就開始針對梁十七。
是葉家提前引發了這場爭端。
梁十七和葉茹茹結怨,梁康裕又被楊鴻雲擺了一道,父女兩對夫婦二人懷恨在心,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在得知梁十七和葉家的關係後,舟四海很快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聯所在:“葉家在臨安府沒有開設酒樓,但江南商會分舵的老板就在臨安,那老板姓董,名泰寧,年歲五十有九,和葉老爺子是拜把子的兄弟,董泰寧有個女兒董瓊芳,正是如今周家的當家主母,也就是周邑的母親。”
“梁康裕和周瓊芳居然是親家。”梁十七失笑,“這親上加親的關係,葉家和董家可不就是穿一條褲子的麽。”
舟四海也感慨:“誰說不是呢,董家在臨安生意做很大,除了林家就屬董家家業最多,臨安三大酒樓蓬萊閣、玉食樓、知香齋,其中有兩家是董家的鋪子,剩下的玉食樓是林家,也就是長居客來軒的那位秀才公家開的酒樓,餘下的大大小小客棧飯館茶館等,十有八九都跟董家有關,具體的你不如問問秀才公,他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
梁十七點頭,心中很是感激:“多謝舟老板指點。”
雖然當初楊鴻雲曾派人暗中調查,但那時他們都未曾,隻搜羅了一些表麵上的消息,沒有繼續深查下去,自然不知蓬萊閣等酒樓和董家的關係,更沒料到會有金善堂這樣的勢力存在。
舟四海擺手:“沒什麽指點不指點的,關於金善堂的消息我所了解的也不多,隻知道三大酒樓的廚子都在金善堂掛了牌子,和普通的廚子不一樣,我和縣上的幾個老家夥也去嚐過他們的手藝,確實不同凡響,不過說實話,嚐過你們客來軒的飯菜,再去吃他們的,味道也就這樣,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舟四海並非安慰梁十七,而是實話實說罷了。
梁十七也嚐過臨安各大酒樓的飯菜,就如同舟四海所說,三大酒樓有他們的獨到之處,可要論廚藝,梁十七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這頓飯吃得賓客盡歡,梁十七送走舟四海。
舟四海離去前,回頭問道:“楊夫人,那百人廚藝大會之事……”
梁十七嫣然一笑:“他們既然衝我來,我自是沒有躲著的道理,您回去告訴李老板,讓他們放心便是。”
梁十七的聲音平緩有力,一字一句砸在舟四海耳畔。
對上梁十七鎮定的眼神,舟四海感受到她周身透露出的自信淡定,多日縈繞在心頭的煩躁,驟然便消散了。
他沒有再開口道謝,隻對著她長長作了一揖,隨後坐上馬車離去。
銀盤掛枝頭。
四海酒樓燈火通明,透過窗可見其屋裏人影綽綽。
掌櫃的坐在櫃台後麵打瞌睡,被手臂支撐的腦袋時不時一點一點,夥計們也都還沒睡,煮著茶水在一旁等候。
忽然,外麵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馬蹄聲。
夜深人靜,車輪壓在石板路上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傳出去老遠,坐在四海酒樓門檻上的夥計聽到立即站起來張望,他瞧那輛熟悉的馬車緩緩穿過黑暗朝酒樓的方向走來,臉上頓時浮上了喜意,朝屋裏子喊道:“來了,舟老板回來了!”
一句話好似落入油鍋裏的一滴水,在屋裏子轟然炸開。
犯困的眾人瞌睡立馬就醒了,急匆匆站起來往外迎去。
舟四海上了年紀,半天裏來回坐了兩個時辰的馬車,身子骨都快要被震散架了,他這會兒就想趕緊回屋裏泡個熱水澡抱著軟乎乎的媳婦舒舒服服睡一覺。
誰知,他推開馬車門,甫一抬頭,便撞上了十來雙發亮的眼睛,跟夜裏獵食的狼似的。
“嗬!”舟四海倒抽一口涼氣,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哎哎,老舟你回去作甚,趕緊下來啊,我們都等你半天啦!”
“梁十七怎麽說?她答應了沒?”
“你別幹坐著,倒是說話啊!”
“我們在你樓裏喝了一肚子茶水,就為了等你消息,她應沒應下你倒是給個說法,哎喲我這心裏,可急死我了!”
“跟他廢話這麽多幹嘛,先趕緊把人給弄下來,待會巡邏的官兵就要過來了。”
“對對對!”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完全不給舟四海說話的機會,隨後又七手八腳地把他從馬車上抬了下來,簇擁著將他趕進了屋裏。
酒樓大門砰地一關,他們便開始圍著舟四海問東問西,仿佛有千百隻鴨子在叫喚,聽得舟四海腦袋都大了,耳朵裏直嗡嗡作響。
“都閉嘴!”舟四海怒吼。
聲音戛然而止。
“給我杯水先。”他坐車坐了一路,口幹舌燥。
夥計端茶過來,卻被其中一個老板搶了去:“我來我來,老舟,請用茶。”
舟四海接過茶杯冷笑著白了對方一眼:“現在知道討好我,早幹嘛去了,簽字的時候不挺豪氣的麽,偌大的祖產說當籌碼就當籌碼,可真牛啊!”
李老板被說的老臉通紅,眼神飄忽。
他摸摸鼻子,幹笑道:“不爭饅頭爭口氣,還不是他們說話太難聽,我一時被衝昏了頭腦……誒,你別轉移話題,你倒是先說說客來軒那邊如何了,她答應了沒有?”
舟四海喝了兩口茶,待嗓子裏那股不適褪去後才放下茶杯,呼出一口氣道:“答應了。”
“哎喲!那可太好了!”李老板差點喜極而泣,“打從你出門後,我這心裏就一直七上八下的,這會兒得了消息,我總算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他身旁的另一個老板語氣也頗為感慨:“沒想到,我們最終還是要依靠一個女流之輩。”
舟四海一聽這話,心中劃過不悅,當下便反駁道:“女流之輩怎麽了?這回要不是你們中了他們的激將法,人梁十七用得著出麵嗎?她做人已經夠厚道了,你們別不知好歹!”
被舟四海罵了一通的人神色訕訕:“我就隨口說說。”
“唉,你們啊你們。”舟四海指尖隔空一個個點過去,苦口婆心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莫要小看梁十七,她年紀雖小,見識可不比你們淺!你們當她年輕氣盛好利用,殊不知,她心裏跟明鏡似的,看得不曉得有多通透!
客來軒裏藏龍臥虎,就說梁十七的相公,讀書好也就罷了,他開設的驛郵才過了多久?倆月不到便占據了周邊縣城,若換做你們,你們能有他的氣魄和膽識?
至於崔鈺,不用我說,你們都跟他打過交道,這娃兒比狐狸還要狡猾,你們在他手裏可曾占到過半分便宜?咱們窩在漢口縣多年,一直鬥不贏臨安那批人,若非出了個客來軒,我們都不知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
舟四海說完,滿屋一片寂靜,徒留夥計上茶時茶盞與碗蓋輕觸的清脆聲響。
他們之中,舟四海最為年長,四海酒樓在漢口縣也最為年久,他的話,諸位老板還是會聽一聽。
其實早在陳興德買下泰和樓借著林奎的勢去打壓客來軒時,舟四海就說過類似的話,讓他們不要學陳興德那個缺德貨。
這話他們聽了進去。
後來林奎倒台鋃鐺入獄,陳興德也被梁十七將計就計給弄得隻能吃牢飯。
他們不禁心中慶幸,幸好那時沒腦子發抽去摻一腳。
再之後,崔鈺找上門來賣菜譜,也是舟四海第一個站出來附和。
他們不缺那幾百兩銀子,缺的是廚藝好的廚子。
真當他們願意擠在這狹小的漢口縣裏嗎?
若是有機會,誰不想去繁華的州府開酒樓賺錢。
可是臨安府城裏已經被董、林兩家“統治”,他們很難再去占據一席之地。
之前也有家境殷實的人跑去臨安,可最後,不但虧得血本無歸,還惹上了人命官司。
其中的貓膩眾人一清二楚,但人家背後有朝廷官員撐腰,就算含冤受屈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
經此一事,眾人才歇了心思,老老實實在漢口縣做生意。
在漢口縣或許賺不了多少錢,好歹能度日,他們本來都不再去想做大生意這件事了,誰知道忽然出了一個梁十七,不僅贏了郭大川,做的烤鵝更是一鳴驚人。
直到梁十七扳倒林奎,他們心裏逐漸開始活絡。
而客來軒願意將菜譜賣給他們,舟四海內心才真正燃起了希望。
崔鈺不是董泰寧,也不是林老爺。
董泰寧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且手段下作陰狠,不知逼死了多少同行害得他們家破人亡!而林老爺雖然人不壞,但他擅長和稀泥,對董家的做法亦是睜隻眼閉隻眼,一心隻掃門前雪,可在爭奪地盤上卻從未失過手。
相比較之下,崔鈺是再和善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