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平衡的局麵
對賭的內容是:隻要有漢口縣有一個酒樓客棧能在廚藝大會中獲得前三甲,臨安的酒樓就認輸,收回那句話之餘,還願讓出酒樓三年的盈利。
梁十七看到這裏,就忍不住扶額。
這群人腦子裏裝的是什麽,米共田嗎?
三年盈利看起來挺多,可再多能有酒樓重要?而且賬本就在對方手上,年末盈餘怎麽改,改多少,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
一激就敢簽對賭條約,他們的酒樓能開到今天還不倒閉,可真是祖上積德!
舟四海也在信中聲色俱厲地責備了這幾個人,他們那時候被怒火衝昏了頭腦,等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被臨安的人擺了一道,但事已成定局,他們後悔也無用,隻能想辦法保全酒樓。
畢竟,那是祖上的積蓄,若是他們的老祖宗知曉他們是因為一時之氣而打賭輸了酒樓,棺材板怕是要蓋不住了。
看在同縣的份上,舟四海等人也不忍心放任其不管,別看他們平日裏爭毫奪厘,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掐著腰對罵,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給對方添堵,可那也是在自個兒地盤上,無傷大雅,該聚的時候照樣一個不少。
但一旦涉及地域紛爭,他們的刀口還是一致朝外的。
那對賭條約看似簡單,可照漢口縣如今的水平,想拿到前三甲並不容易,曆年漢口縣在百人廚藝大會上獲得的最好名次隻有前五,去年才第七。
而且名列第七的酒樓是被梁十七告到關門大吉的前泰和樓。
泰和樓倒閉,梁十七又不聲不響地收了劉承福和鄭正誌,如此一來,他們別無他法,想贏便隻能尋求梁十七幫忙。
不過之前梁十七說過,她對百人廚藝大會沒興趣,並不想參賽,所以舟四海先寫了封信來探探她的口風,並詢問有沒有臨安的人到客來軒鬧事。
梁十七秀眉緊皺,她緩慢放下信紙,看向窗外,眸底泛起一道光芒。
當天下午,梁十七邀請舟四海至客來軒做客。
舟四海沒有推辭,得了消息很快便趕來,態度十分誠懇。
“楊夫人。”他朝梁十七拱拱手,笑臉吟吟,語氣略感慨,“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來客來軒做客,這不看不知道,如今我才明白客來軒的不同之處,想必您這布置花費了不少心思吧。”
客來軒地方是小了點兒,不過裏頭的一桌一凳,掛畫裝飾都頗為精致,處處透露著小心思值得客人去推敲,光這一點,四海酒樓就被客來軒給比下去了。
舟四海環顧四周,雙目微眯,打算回頭借鑒一下,在四海酒樓裏也按這個風格修一修。
梁十七垂眸,露出一抹淺笑謙虛道:“舟老板謬讚,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若是您喜歡,回頭我讓人列份單子。”
舟四海聞言一臉喜意,撫掌含笑:“好好好,勞煩楊夫人了。”
“舟老板客氣,這邊請。”金烏將落,客棧裏還要做生意,梁十七便邀舟四海去後院商議。
秋高氣爽,後院吃飯倒也空曠透氣。
不消片刻,石桌上擺好兩葷兩素一湯,梁十七和舟四海二人吃綽綽有餘。
兩人落座。
舟四海疑惑:“怎不見崔兄弟?”
梁十七笑著解釋道:“他兄長最近身子不利索,偶爾不回客棧,這個時辰他還未歸,想必他今日也會留在漢口縣。”
“哦……原來如此。”舟四海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幾天我在街上看到有個同崔兄弟極為相似的背影,我還當是認錯了人,不敢上前打招呼,如今想來應該就是他。”
梁十七笑笑沒接話,給他斟滿酒:“走了一路,您也累了吧,先吃飯,吃完我們再談。”
“行。”舟四海不跟她客氣,卷起袖子開吃。
上次漢口縣的廚藝比試,舟四海沒能吃到梁十七親手做的飯菜,正經挺遺憾來著,如今有機會,他豈能放過。
酒過三巡,梁十七見舟四海吃得差不多有七分飽,便同他邊吃邊聊。
說起臨安府的酒樓,舟四海身子微微前傾,湊近梁十七壓低了聲音道:“楊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咱們大周朝的廚子酒樓,裏頭的水可深著呢!”
梁十七輕抿了一口茶水,這才緩緩抬起眼簾,瞳眸中似有鋒芒閃過,轉而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此話何講?”
舟四海坐直身子,嘴角劃過一絲苦笑,他仰頭喝盡杯中的酒水,帶著些許苦澀回答:“臨安幾家酒樓仗著背靠‘金善堂’囂張已久,幾乎壟斷了臨安府當地的生意,不僅是臨安,廣陵郡、沿江等地皆是如此。”
“金善堂?可是酒樓?”這名字梁十七從未聽過。
舟四海搖頭:“非也,金善堂好比是商幫、船幫,其勢力匯聚了各地菜係的傳人,甚至背後有禦廚的身影。”
饒是梁十七聽聞此言,內心也不由得暗暗驚訝,她沒想到在古代,下九流的做活居然也發展勢力,連類似“廚師協會”這種組織都出現了。
而且依舟四海的說法,金善堂能和商幫並為一談,可見其勢力不是一般幫會能相比。
大周朝的商幫領域遍及全國各地,規模龐大,實力雄厚,茶、糧、棉、布、絲綢皆有涉及,甚至遠銷番邦,在大周朝的地位舉足輕重。
由此可以得知,舟四海口中的金善堂勢力有多強大。
舟四海瞧見梁十七秀眉微蹙,有意提醒她:“楊夫人,你廚藝高超,石門鎮太小留不住你,你們搬去州府是早晚的事,我知崔兄弟有幾分本事,但在臨安府,像他這樣有家世有背景的人不在少數,想要在他們的地盤上撕下一塊肉來,並非易事。”
梁十七回過神,淡然一笑:“承蒙舟老板關懷,這些厲害我都省得,您且跟我說說臨安府的酒樓與那金善堂有何幹係?與葉家是否也有關?”
“葉家?”舟老板嘴巴微張,連酒都顧不得喝了,急著問道,“你怎麽惹上葉家了!他們可是掌管臨安府整個碼頭的最大船幫,以前林奎還是知府的時候,都得給葉老爺子三分薄麵,你這人還沒去臨安,反倒把當地最大的地頭蛇給惹了,你說你這……”
“舟老板稍安勿躁,且聽我細細說來。”梁十七打斷舟四海,“今早上有四人來客來軒鬧事,他們的做法同您信中所說的情況完全一致,後來我將人拿下,審問了一番才得知,那四人不僅是臨安府客棧的老板,其中有兩人還是葉家的遠房親眷,其實不瞞您說,我同葉家確實有些恩怨,葉家的那位姑爺若按血緣關係上來講,算是我嫡親大伯。”
“竟是如此!”舟四海忍不住驚呼。
然而梁十七在提到梁康裕時,臉上並未有過多的表情,顯得格外淡然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漠。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梁十七同葉家二把手關係並不親昵。
押了口茶潤喉,梁十七繼續接下去說:“打從我和子鈺開客棧以來,梁家和葉家別說扶持一把,他們不來客棧搗亂添麻煩我便謝天謝地了,他們派人來打探也好,鬧事也罷,一次兩次倒我尚且能忍,可次數多了我也會煩,葉家那邊我從未走動,故而並不知他家的具體情況,常言道知人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不求百戰百勝,隻求個安生。”
聽完梁十七一番話,舟四海呆愣了許久,好半響才緩過神來,再看向梁十七時,舟四海的眼神不自覺帶上了一絲憐憫。
原來在他們圈子裏混的風生水起所向披靡的楊夫人,竟然是個爹不疼娘不愛,被親戚嫌棄的小可憐?
那兩戶人家得多瞎啊,把這麽大一棵金燦燦的搖錢樹拒之門外!
如果他女兒能有梁十七一半本事,他晚上做夢都能笑醒,立馬就把四海酒樓交給她!
舟四海越想越覺得梁十七可憐,便抬起手在她的肩上輕拍了兩下,麵露慈祥地安慰道:“莫難過,歹竹出好筍,他們棄你於不顧是他們的損失。”
梁十七禮貌微笑:“……”並沒有難過謝謝。
舟四海沒能理解梁十七此刻笑容中的飽含深意,他腦補了一堆,還以為梁十七是在苦笑,語氣便緩了又緩,像是個和藹的長輩般跟她講述起葉家、臨安各大酒樓,以及其他州府跟金善堂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正經說來,大周朝各大商會本就各有牽扯,比如,江南商幫要運輸貨物,走水路難免會和船幫有交涉,酒樓等行當本就跟商會有關,想要發展擴大酒樓規模,廚子便是很重要的一環,於是乎,商幫和金善堂的利益也有所掛鉤。
而商幫和船幫行事背後各有朝廷官員撐腰,這些官員之間又會牽扯到金善堂的菜係傳承人的家族。
簡而言之,將他們串聯起來的是利益,朝廷官員作為橋梁打開他們獲取利益的渠道,讓他們之間互通有無,從而多方得利,實現共贏。
這樣的局麵在大周朝已經延續了近百年,從未有人能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
直到,梁十七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