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無骨鯽魚
墨汐哪知道韓洛在想什麽,她千裏迢迢從宛城趕來,隻是想看看楊鴻雲的媳婦究竟長什麽樣,是不是真如傳言中那般肥碩。
在她印象中,楊鴻雲風度翩翩,才華橫溢,審美……
應該歪不到哪裏去吧?
隻要一想到頎長俊逸的楊鴻雲身側,站了一個身材臃腫兩百多斤的大胖子,墨汐就感覺不寒而栗。
畫麵太美,她不敢想。
墨汐替崔桓號了脈,對神色緊張的崔管家道:“放心,他體內毒性已被壓製,脈象平穩,休息一晚就能醒來,神醫可有給他看過?”
“神醫有來。”
“哦?他怎麽說?”
崔管家失望搖頭:“隻能拖,無法根治,若是運氣好,少爺能活到三十,若是……可能熬不過這兩年了。”
“竟這般嚴重。”墨汐將崔桓的手腕塞回被褥,看著他那張蒼白的臉,眉心緊蹙,“子鈺知曉嗎?”
管家歎了口氣,搖頭。
“那楊鴻雲呢?”
“這……”管家也不敢確定楊鴻雲究竟知不知道。
楊鴻雲那張冷淡臉,很難從中看出點什麽來。
墨汐心中有數,也不再過多詢問,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崔桓心性堅韌,這麽多苦他都吃過來了,豈會在這時候倒下,他曾說過,要看著子鈺長大娶妻生子,有這份信念在,相信他一定能渡過這個難關。”
“是,少爺他一定可以。”
管家捏起袖子胡亂擦了下眼角。
崔桓病情穩定,墨汐便不再久留,她別過崔管家,縱身飛上屋頂。
別問她為什麽不走正門,走哪裏有飛來得快,練輕功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偷懶能少走幾步路。
墨汐懶得理直氣壯,她要趁月色還亮的時候趕去石門鎮,希望有客棧能看在她長得好看的份上收留她一晚,如果實在找不到,那隻能去客來軒了。
此時的客來軒,還不知道有故人遠道而來。
崔鈺坐著老感覺心神不寧,他摁住跳動的右眼皮,悄悄問楊鴻雲:“伯晏,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你說,會不會是我哥出了什麽事?”
楊鴻雲背靠椅子,胳膊支著腦袋,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聽到崔鈺的話,他眼皮子微微掀起,依舊是那副不鹹不淡地語氣:“不會,他命長。”
不知為何,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特別容易讓人信服。
反正崔鈺聽後,那顆懸置在嗓子眼兒的心,輕飄飄地落回到了肚子裏。
眼瞧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梁十七閑來無事便去四人麵前晃悠了一圈。
鯽魚的肉質較為清甜嫩滑,但也多骨刺,臨安一帶江水河流中鯽魚最多,書有形容“多如過江之鯽”,可見其數量。
小孩老人牙口不好,怕鯽魚骨刺卡喉嚨,年輕人嫌挑骨刺麻煩,也不愛吃,故而鯽魚通常被用來煲湯燉豆腐,尤其是家中有女眷產子後總要熬上一碗,好下奶。
無骨鯽魚是一道順德菜。
順德菜的特點是清、爽、嫩、鮮、滑,做魚尤為講究,也很厲害,想要把鯽魚骨刺剔除,就得看刀上功夫。
劉萬和吳貴二人是麵點師傅出身,在做菜方麵跟泰和樓的兩位大廚差的不是一點半點,梁十七之所以命題這道無骨鯽魚,就是想檢查他們最近刀功練得如何,味道反而不是重點。
刀功,對於廚師來說是很重要的環節。可惜古代沒有氣球,不然梁十七還真的想讓他們體會一下蒙眼在針尖氣球切菜的感覺。
練刀功沒有捷徑可走,需要每日反反複複練習,一個廚師,要對每一種食材都有所了解,怎麽下刀,如何切,才能最大限度不破壞食物本身的質感和口感,這些都需要在練習中不斷積累經驗。
阿布、朱大二人便是從刀功學起,一開始切蘿卜,到如今能給梁十七打下手,其中付出了多少辛苦和汗水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阿布,你說說,鯽魚如何剔骨。”梁十七考劉萬和吳貴的同時,也在考他們。
阿布不急不緩道:“鯽魚要從魚尾起刀,貼著中間主骨一直往上走至魚頭,而後再剔腩骨。”
梁十七滿意地點點頭:“腩骨粗硬整齊,剔除不難,難的是背骨,朱大,你再說說,如果剔背骨。”
朱大稍微想了下,回道:“用指摸骨,得知其走向,再沿著骨刺以人字形下刀。”
兩人切魚沒有成千也有上百,熟能生巧,就算讓他們閉著眼,也能把魚的骨架抽出來。
剔完魚骨,這道菜大致就算完成了,之後便是去腥,再上鍋蒸。
具體做法梁十七菜譜上有寫,也曾教過四人,當然,她所謂的教就是做一遍,回頭讓他們自己慢慢悟,有不懂可以再問。
學做菜就跟學吃飯一樣,總要學會拿起筷子一次次嚐試。
如果連筷子都不願意拿,隻想吃送到嘴邊的飯,那還學個屁!
看完無骨鯽魚這邊,再看匊(菊)花魚。
匊花魚顧名思義,成菜猶如一朵朵綻放的匊花,選魚最好是一斤半以上的草魚,在選食材方麵,就能體現出廚師對菜了解程度的深淺,顯然,劉承福、鄭正誌二人都過關了。
梁十七心裏挺安慰。
同樣起刀剔魚骨,這兩位動作就老練的多,下刀快準狠,聽著刀片劃過骨刺的聲音,那叫一個流暢。
匊花魚考的也是刀功,切的時候用反技刀法,要求刀功均勻,切片後順刀再切成絲,通常五刀一段,不能切太深,容易切破魚皮,如果太淺,炸出來的匊花就不好看。
梁十七要求的匊花魚,切好後浸沒在水中,魚絲晶瑩剔透根根舒展漂浮,末端得看得見接連魚皮的那層紅褐肉質,就如同匊花重重交疊的花瓣一般。
接著去腥,裹粉。
河、海貨大多都是用蔥薑蒜佐以料酒來去腥,再撒上調味料醃製入味;裹麵皮用的是豌豆澱粉,油光鋥亮的魚絲團在粉盆裏滾上一圈,染了白,輕甩,根根分明。
麵皮也不好裹太厚,若是不將多餘的澱粉甩去,炸的時候可就變成一團了,一嚐滿口的炸麵皮味兒,肯定不好吃。
這道菜最好看的便是下油鍋,油溫六成,軟趴趴的魚絲團一放下去便被細細密密的油泡包圍,仿佛純白的花骨朵綻開,又香又漂亮,光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一次炸完還不算,隻是定型,還得第二次上色,最終炸出來的匊花魚金色香脆,就如同一朵朵盛開的金菊,富貴堂皇。
最後淋醬汁,因沒番茄,沒法做番茄醬,梁十七用各種果子嚐試多次,有研究出來一種類似的糖醋汁,不過口感沒有番茄醬來得砂甜。
醬紅的汁淋上去後,看上去非常豔麗,聞起來味道也很香濃。
總而言之,匊花魚絕對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
因匊花魚工序複雜,耗費的時間也更長些,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劉萬和吳貴先後完成了無骨鯽魚,劉承福跟鄭正誌才剛下油鍋。
桌上兩道菜各有千秋。
劉萬的盤子裏,從上至下依次是肉、骨、翠,層次分明,褐色醬汁淋在白嫩的肉片上,再撒上幾粒枸杞,色彩濃烈,看上去令人食欲大開。
吳貴也是做了三層,他的巧思在擺盤上,兩者都是用清甜的菜瓜墊底,劉萬繞著圓盤堆疊的整整齊齊,而吳貴則是擺成了蓮花樣式,以菜瓜為荷葉,魚頭為蓮瓣,中間以黃豆芽為花芯,看上去栩栩如生,別有一番趣味。
梁十七先嚐吳貴的那份,吃完,她漱了漱口,再嚐劉萬的。
三個男人也上前品嚐。
崔鈺先發話:“好吃,我覺得味道差不多。”
林陽澤:“若是論味道,劉師傅勝,若是論賣相,吳師傅更能賣出高價。”
楊鴻雲:“我選劉師傅,你覺得呢?”
梁十七夾起劉萬做的魚肉放空盤裏碾碎,評價道:“肉質幹淨無骨刺,薄厚均勻,刀功過關,味道調得也很完美,就是火候掌控得稍差一些,魚肉蒸過頭有些老,筷子稍稍用力就會碎掉,好的火候應該是吳師傅那樣,夾起的時候肉片呈兩邊彎曲,晃動也不會輕易斷裂。”
說著,她夾起吳貴的魚肉片,果然如同她所說的那樣,肉質嫩滑且有彈性。
“可惜,吳師傅刀功要遜一籌。”她同樣將魚肉碾碎,隻見裏麵還留有一兩根細小的軟魚刺,說明魚骨沒剔幹淨。
楊鴻雲之所以選劉萬,就是因為他好巧不巧嚐到了魚刺,對於他這種不愛挑魚刺的人來說,很致命。
無骨鯽魚,重點在於無骨二字,所以,盡管吳貴做的魚肉口感鮮滑,還是以微弱的差距輸給了劉萬。
吳貴也服氣,樂嗬嗬的恭喜劉萬。
劉萬客氣擺手:“過譽了,我還有的學。”
這廂評完,兩盤菜也不浪費,他們端來米飯,邊吃邊看另外兩人的成果。
兩盤匊花魚一端上來,便驚歎聲不斷。
梁十七一挑眉,縱然有菜品不同的因素在內,廚子間的水平差距依舊肉眼可見。
劉承福、鄭正誌兩人能當泰和樓掌勺那麽多年,其天賦、努力缺一不可,教同樣一道菜,他們兩人過一遍就能學個七七八八,劉萬和吳貴沒三五遍學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