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白蛇傳
崔鈺和吳俊遠在角落裏嘀嘀咕咕。
梁十七在詢問楊鴻雲衣裳沾染回來的榴蓮味。
楊鴻雲隻去過青山村，村民很少出村，不太有可能接觸到榴蓮這種海外水果，那線索就直指向一條——接送楊鴻雲的車夫。
楊鴻雲打算明天去跟那個車夫打聽打聽。
“唔，問不到也沒關係，有最好，沒有就算，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梁十七隻是嘴饞，有點想念榴蓮的味道。
吳俊遠耳朵尖，隔著半個院子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好奇梁十七口中的榴蓮，便拉著崔鈺過去大大咧咧坐下，插話道：“你說的那個什麽榴蓮，聞起來那麽臭，能吃？”
梁十七勾起唇，笑得有點神秘：“聞起來臭吃起來香啊。”
“哦……”崔鈺頓悟，“就跟臭豆腐一個道理。”
梁十七豎起大拇指：“聰明。”
崔鈺下巴抬起，眉飛色舞，被梁十七誇了一句還挺得意。
吳俊遠心裏則跟貓爪撓癢癢似的，所謂的榴蓮他們聽都沒聽過，梁十七又從何得知？
她腦子裏似乎總藏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像是一個龐大的謎團，讓人猜不透摸不準。
回去路上，吳俊遠在夫婦二人離開後刻意滯留半步，偷偷詢問崔鈺：“你們住一起那麽久，難道你不覺得梁十七行跡可疑？”
“呸！你才可疑，你全家都可疑！嫂夫人是給你菜裏下毒了還是多收你吃飯錢了？”
吳俊遠撓撓頭，神色訕訕有點理虧：“那倒沒有……”
崔鈺斜昵他，白眼能翻上天：“沒有你還在背後詆毀人家？”他用力戳吳俊遠的胸口，咬牙切齒，“嫂夫人七竅玲瓏，待你和淳兒宛如家人，你呢？吳俊遠你可真是狗，還有沒有點良心，嗯？”
他罵的不僅是吳俊遠，還有他自己。
誰讓他也曾跟吳俊遠一樣懷疑梁十七的來曆，還為此抓耳撓腮徹夜難眠，唯恐梁十七心懷叵測圖謀不軌，可如今，他已經釋然了，人家不就是廚藝好了點兒，學識淵博了點兒，懂的多一些，這又有什麽好驚訝的！
少見多怪！
“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懷疑梁十七，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吳俊遠被崔鈺惡狠狠懟了一通，無奈地雙手合十求饒。
經崔鈺這麽一說，他也覺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十七除了時不時會蹦出一些令他們驚訝的想法外，人品，性格，才貌學識，不管哪方麵看，都是一個頂好的姑娘。
崔鈺抱著胳膊冷哼，心道，要不是看在他明天要回去的份上，非得讓他抄十遍，不，抄一百遍四書五經不可！
就這樣，兩人打打鬧鬧各自回房。
轉眼到第二天。
高昂的雞鳴報曉，喚醒沉睡中的城鎮，東方天際掀開一角，泛起魚肚白。
雞鳴犬吠，街道上接二連三打開門窗，鎮民互相隔空打招呼，小娃兒穿著肚兜開襠褲站在門口漱口，包子鋪最早開火，炊煙嫋嫋隨風飄散數裏。
緊接著，麵攤、餅鋪、豆腐坊、茶肆、香燭鋪、雜貨鋪等都開始忙碌起來，客來軒和壹號食堂的夥計也卸下門板，開始做新一天的生意。
食客們打聽到客來軒今天會開門，早早就在壹號食堂門外排起了長隊，這些食客中大多都是將要去碼頭的搬貨工人，或者是跑商的二道販子，他們通常都自帶碗筷，買了早飯就走，沒空坐在店裏慢慢吃。
因客來軒太久沒開門，食客們嚐過各家酒樓，最後還是回歸初心，所以客來軒一下子座位就爆滿了，不得不再次拿出排號方案。
排號就排號，客來軒的老食客經曆過早已見怪不怪了，磕著瓜子聽著說書，悠閑得很。
但新食客不懂啊，他們捏著竹牌坐在棚子裏時不時往大門的方向探，唯恐小二錯漏了他們的號碼。
老食客瞧見他坐立不安的模樣，還以為他想方便，忍不住問：“我說小老弟，你幾號的？”
新食客有點靦腆，翻開手腕上的號給他看：“廿十三。”
“奧，正好，我廿十四排你後頭，前麵還有十來桌呢，少說也得等半個時辰，你要是想去茅房就先去，我替你看著座位。”
“啊？”新食客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臉嘭一下就紅了，雙手狂擺，“不不不，我沒有想去茅房，我、我就是有點緊張，怕錯漏號碼。”
老食客恍然大悟：“小老弟，你是第一次來客來軒吃飯吧？我聽你口音不像是南方人。”
新食客尷尬地點點頭。
他是北方人，父母半年前雙雙過世隻留下一大筆錢財，後兄弟幾個為此鬧矛盾而分了家，他性子軟，便取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銀錢來到南方，前兩天才搬遷到石門鎮買了新宅落了戶口，因聽聞客來軒美食堪稱一絕，便想過來見見世麵。
老食客安慰他：“其實你無需緊張，客來軒叫號會叫三次，定然能讓你聽到，即便你錯過，客來軒也會替你安排，絕不會讓你白跑一趟，所以啊，你就安安心心在這坐著喝茶聽書，甭想那麽多。”
“沒錯，隻要你有錢不吃霸王餐，進去後不大呼小叫影響他們生意，客來軒的人還是極好說話的。”隔壁桌的食客忍不住過來搭話，“誒，你們不覺得今天說書人講的內容有點新奇嗎？”
“自從這說書人講了項羽和劉邦的楚漢之爭，便一直都在講兵法戰事，聽著那叫一熱血沸騰，讓人恨不得立馬提劍上戰場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可他今個兒不講攻城略地，轉而講精怪了，你說這……”
“什麽精怪，人家叫白娘子，是黎山老母的弟子，受菩薩點化來人世間報恩的，她雖是駭人生畏的蛇妖出身，但卻天性善良、菩薩心腸，又懂岐黃醫術，能和那些吃人的精怪一樣嗎！”
隨後眾人七嘴八舌就開始討論起白娘子和許仙的前世今生，新食客聽得一臉懵，說好都是來吃飯呢？你們是不是搞錯重點了？！
然而聽著聽著，新食客也被白娘子的故事吸引了，白娘子美貌絕世，傾國傾城，集時間美麗優雅及高貴於一身，令無數公子書生癡迷。
隻聽得說書人講：“杭州大夫許宣西湖渡船，縫天落雨，偶遇一姑娘攜一丫鬟欲與之搭船，那姑娘自稱姓白……”
一根金釵，她與許宣邂逅於西湖斷橋，回眸時白娘子已芳心一動，輕微的試探更讓她覺許宣人品俊秀不凡，船艙中的再次相遇、紙傘內的情潮暗湧、雙茶巷的晴天霹靂、槐樹下的兩心相契後，終於迎來的是幕府華堂的洞房花燭。
說書人說得繪聲繪色，讓眾人如臨其境，好似親眼目睹了那段浪漫的相遇，直至一回講完，驚堂木拍下，在說書人“請聽下回分解”中，眾人依舊未能回過神。
小青偷盜取錢塘庫銀，許宣被抓救出來了嗎？
啊啊啊啊，你倒是繼續說啊！
眾人抓心撓肺，然而說書人已經換了一位，還想聽白娘子的故事？明個兒請早！
客來軒就是這般不講道理，偏生食客們打不得，罵不得，還得攢錢過來吃飯捧場，真是又愛又恨。
沒多久，那位北方來的新食客被喊到號碼，他激動地站起來，忽然想到方才廿十四號的老哥，便建議道：“兄台，我對客來軒不甚了解，不如你我拚桌，愚弟也好請教。”
“行啊。”廿十四號拍掉花生衣，跟隨他一同進去。
店小二將他們引到座位上，遞上一本點菜譜供他們翻看。
“呦！新花樣！”兩人新奇地翻開點菜譜，隻見上麵不但寫了菜名，每道菜還配了惟妙惟肖的畫，畫風不似常見的丹青，但一看就讓人口舌生津食欲大開。
“小老弟，你錢管夠嗎？如果荷包殷實，可別錯過客來軒的燒鵝，還有他家的一品豆腐和椒鹽排骨，你看這個這個，都不錯。”忽然他翻到後麵，有一道甜皮鹵鴨，眼睛立馬就亮了，對店小二道，“給我來一隻！”
“好嘞！”店小二依言記下。
廿十三的那位食客坐在客來軒裏，捧著點菜譜，仿佛眼前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參考廿十四的建議也點了兩道菜。
店小二收回點菜譜，恭敬道：“勞煩二位客官喝杯茶小坐一會兒，稍後您點的菜就會上來了。”
廿十三一聽頗為驚訝，這店小二的看似恭敬，卻不諂媚，做事有條有理，而且還識字，這樣的人在客來軒竟然隻是一個跑堂的？在北方，去做一等奴仆都綽綽有餘了。
他盯著店小二走遠，掃視了一圈，卻發現客來軒的每個跑堂衣著打扮，做事態度都一模一樣，他們不會因為食客的穿著打扮而見碟下菜，也不會因為食客多給兩個銅板而高看對方一等，在他們眼裏，這裏坐著的隻是來吃飯的食客，僅此而已。
且不論客來軒飯菜味道如何，隻他們的夥計就顯得這般與眾不同。
他突然就明白為什麽石門鎮的人會如此推崇客來軒了，生而為人，從出生起就被劃分成三六九等，唯有這裏，可以讓他們暫時忘卻身份坐在一起，談天論地，聊戰爭、美食、新的故事，這樣的地方，誰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