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將要離別
傍晚時分,烏雲散去。
屋簷雨水滴落,在地麵水坑怦然濺開。
楊鴻雲撐傘走下馬車,客來軒門口點亮大紅燈籠,屋裏燭光通明,他推開門,傳來陣陣飯香。
“喲伯晏,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了,快坐快坐,陪哥兒幾個喝兩杯。”崔鈺招呼著楊鴻雲,打來一壺米酒放桌上,又端來一套酒杯分給每個座位。
吳俊遠這個少將軍在客來軒沒有一點將軍的地位,吃飯不但要給錢,還要端菜盛飯,那舀湯的姿勢比軍營的夥夫還要標準。
林陽澤無事可做,崔鈺就把壹號食堂的賬本丟給他,讓他盤一盤,因這幾天吳俊遠請來的鏢師仍舊在壹號食堂用飯,所以酒樓每天依舊有進出。
林陽澤叼著剛出爐的鍋巴,連算盤都不用,一目三行掃過去,翻到末尾核算出銀錢,跟賬目對上後用朱筆在二丫寫的數上畫了個圈。
他對於梁十七的這個丫鬟印象挺好,王二丫有點水嬋的影子,兩人算賬能力都是一絕,隻是王二丫年紀尚小,處理事情不夠老道,但好好培養將來說不定成為梁十七的左膀右臂。
“子鈺,賬本我鎖櫃子裏了。”林陽澤朝崔鈺揚揚手裏核對好的賬本。
崔鈺點頭:“行,快來吃飯。”
楊鴻雲身上沾染了水霧,潮濕的觸感還帶著一縷怪異的臭味,令他十分不舒服,於是他上樓去換套衣裳,梁十七撩開簾子出來時,恰好看到楊鴻雲上樓在拐角處消失的背影。
她盯著樓梯看了片刻,在空氣中嗅了嗅,疑惑地喃喃:“怎麽有股榴蓮的味道?”
大周朝建造船隻技術發達,朝廷和商隊經常出海下洋帶回一些海外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以就算有榴蓮出現在大周朝也並不奇怪,之前還有漁夫在沿海沙灘撿到過漂洋過海來的椰子,以及一些洋垃圾,甚至是金發碧眼的白皮膚屍體。
好在石門鎮胡商來往頻繁,漁夫早已見怪不怪,沒鬧出把洋人當“海怪”的笑話。
謝雅淳站在梁十七身後,見她傻站著出神,便扯了扯她的衣袖,歪著腦袋問:“梁姐姐,你愣著作甚?該吃飯啦!”
梁十七收回思緒朝她笑笑:“我在想一樣東西。”
謝雅淳美眸倏地睜大,亦步亦趨地追著她問:“什麽,是什麽?能吃嗎?”
“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還有沒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吳俊遠不輕不重賞了她一筷子,板著臉教訓,“快坐下,別擋著人家吃飯。”
“哦……”
謝雅淳撅著小嘴,心道,還說我呢,分明你自個兒吃得最多。
梁十七幫襯她說話:“淳兒哪裏隻知道吃,她不是學做菜了麽,今晚這桌上的神仙鴨和酒釀丸子羹都是她親手所做,你們可得吃完。”
“喔唷,厲害了,不過麽……學你梁姐姐一道菜,價格可不便宜,淳兒妹妹,你給不給得起這個錢啊?”崔鈺笑眯眯地看著她,唇角的笑容十分奸詐。
謝雅淳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玉手擰著衣角莫名緊張:“還、還要付錢的麽,貴不貴的呀……”
她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首飾玉佩,也不知道夠不夠。
“不……”梁十七沒來及解釋,被崔鈺扯住了衣袖,吳俊遠也朝她輕輕搖頭。
那意思,讓她別管。
梁十七:“……”這兩人加起來頂多三歲,一個比一個幼稚。
“我給你算一算啊。”說著,崔鈺從懷裏掏出一疊麵額為百兩的銀票“啪”拍在桌麵上,隨後又從腰間摘下金玉算盤,手指快速地撥動,“今個兒我賣出三道菜,總計一千六百七十兩,銀票就桌上這些,均攤每道菜五百五十六兩餘二兩,看在咱們是朋友的份上我給你打個折扣,算你一道菜五百兩。”
“五百兩!”謝雅淳傻了,她哪來這麽多錢,別說五百兩,一百兩她都掏不出來。
可是不給……
別看梁十七做菜很容易,她自己上手後才感受到做菜有多難,夏季廚房裏又悶又熱,煙味很重,雙手經常要在水裏泡著,衣袖會沾上一些黏糊糊的菜汁和油漬,洗都洗不掉。
就衝著這份辛苦,謝雅淳也不能白沾人便宜。
於是乎,她睜大眼可憐兮兮地望向吳俊遠。
吳俊遠撇過頭去:“別看我,我也沒銀子。”如果忽略他忍不住上揚的嘴角,看上去還真是要多無情有多無情。
謝雅淳又把希翼的目光轉向林陽澤。
林陽澤唇角抽了抽,剛要開口,放在桌下的腳就被吳俊遠踢了一下,得,人家是少將軍,他惹不起,謝姑娘,對不住了!
見林陽澤也低下頭,謝雅淳眼眸中光亮瞬間熄滅,就如同被霜打的茄子,焉了。
這時,楊鴻雲換好衣裳下樓,他坐在梁十七旁邊的位置後,察覺餐桌上氣氛詭異,疑惑:“怎麽都不動筷?”
“楊大哥。”謝雅淳聲音微若蚊吟。
楊鴻雲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賅:“說。”
謝雅淳被楊鴻雲冰冷的眼神嚇得渾身一抖,聲音更小了:“能不能幫我寫一張欠條,我欠梁姐姐五百兩銀子,等我回燕京攢夠再、再還給她。”
楊鴻雲:“?”
“她欠你五百兩?”他問梁十七。
梁十七憋笑憋得難受,遂跟楊鴻雲附耳低言解釋了一番。
了解了前因後果,楊鴻雲掃向崔鈺和吳俊遠的眼神頗為無語,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小姑娘還演上癮了?多虧崔桓不在,不然三個人加起來也頂多三歲。
林陽澤實在憋得不行,忍不住開口道:“你們莫要欺負她了。你哥和子鈺那是騙你的,菜屬於梁十七,他們說了不算。”
謝雅淳不敢置信地看向吳俊遠:“你們兩個大男人聯手欺騙我一個弱女子?”
臉呢!
“噗~”吳俊遠裝不下去,瞬間破功。
謝雅淳憤怒地捶了他好幾下:“王八蛋,叫你騙我!”害得她剛才真想去變賣首飾還錢!
“哎喲,哎喲,別打別打,哥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吳俊遠嘻嘻哈哈笑著,謝雅淳那點手勁兒落在他身上就跟撓癢癢似的。
梁十七和楊鴻雲作壁上觀,在吳俊遠和崔鈺挨打的求饒聲中,夫婦兩邊看戲邊吃飯,吃得津津有味。
林陽澤幸災樂禍,暗暗罵了聲:該!
最後,崔鈺和吳俊遠兩個人還被謝雅淳強迫喝下一整碗鴨湯以示懲戒。
客來軒的歡聲笑語傳得老遠,街上鄰居聽到也忍不住跟著樂:“你瞧瞧,人多就是熱鬧。”
“這幫年輕人呐各個有本事,心腸又好,前兩天我還看見楊公子去後巷子裏給四個小乞丐送衣裳,他不是辦了那個什麽楊氏驛郵麽,我猜啊,他可能是要收那幾個小乞丐當跑差。”
“是麽!我也碰到過客來軒的跑堂給他們送飯菜,不過,小乞丐才拿到飯就被當地的流氓搶了,要不是忌諱客來軒在附近,他們怕是能做出打殺人的事來,唉,那些流氓整天無所事事,官府也不知道管管。”
“蛇鼠一窩,官府怎麽管?你啊也別想這些了,我聽客來軒的夥計說,明天客來軒和壹號食堂重新開門做生意,咱們不如早點起,去壹號食堂吃早膳。”
“行啊,你一說,我還真有點饞他家的鹹鴨蛋和餛飩……”
雲散月明。
客來軒門外燈籠燃盡自行熄滅,大堂內也隻留下櫃台上的一盞燭火。
謝雅淳洗漱完早早睡去,崔鈺和吳俊遠因鴨湯喝太撐,兩人並肩在院子裏繞圈消食。
吳俊遠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走著,忽然開口:“今晚多謝,回頭來燕京請你吃飯。”
崔鈺抱起胳膊望天:“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吳俊遠哼笑,打趣他:“崔二,你該不會對我們淳兒有什麽心思吧?不過,你兩也算是門當戶對。”
“對什麽對!”崔鈺聞言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梁十七和楊鴻雲沒注意到這邊才鬆了口氣,他把吳俊遠扯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別瞎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對她有心思了?眼神不好就去看大夫!”
吳俊遠奇怪:“既然你對她沒心思,那幹嘛還想盡辦法哄她?”
“我!我那不是瞧她哭得可憐麽……”
這事兒要從崔鈺從漢口縣回來後說起,那時梁十七不在客棧,他就從廚房拿了兩個饅頭充饑,沒想到聽到了微弱的哭聲,像是小動物在低鳴,於是他偷偷順著哭聲尋過去,不想看到吳俊遠和謝雅淳在後院廊下,謝雅淳蹲坐在石階上,哭聲就是從她傳出來的。
“別哭了,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吳俊遠倚在柱子上雙手環胸一臉無奈,眉宇間有些煩躁。
謝雅淳不理他,繼續抱著膝蓋掉眼淚。
她又沒說不回去,隻是舍不得梁十七他們,客來軒的每個人都很照顧她,在這裏她無需戰戰兢兢謹小慎微,也沒有寄人籬下的憋屈感,她真的很喜歡這裏。
之後吳俊遠又勸說了幾句。
崔鈺躲在牆角若有所思,隨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沒過多久,吳俊遠找他,說打算在晚膳時候告知大家他們明天要回燕京的消息。
崔鈺心想,這哪成啊,小姑娘一聽豈不是又要哭。
於是,踐行飯變成了一場歡快的鬧劇,完全沒了離別的氛圍,崔鈺所做的這一切,就是希望謝雅淳能開開心心地在客來軒渡過最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