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剪不斷理還亂
楊鴻雲將馬牽進馬廄,拾掇幹草喂它。
崔鈺瞄了眼林陽澤,側身彎向楊鴻雲,壓輕聲音問:“你方才都聽見了?”
林陽澤圈擰著稻草狀似不在意,實則豎起耳朵在聽,他的小動作哪能逃過楊鴻雲的法眼,便聽楊鴻雲漫不經心地回道:“大概吧。”
“嘖!”林陽澤不爽地把稻草杆子丟地上,破罐子破摔,“算了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聽見就聽見罷。”
一次是出糗,兩次也是出糗,他索性將事情發生始末都一五一十說了。
楊鴻雲心想,其實對他和梁秋和理不清斬不斷的關係並不感興趣,還不如放他去找梁十七喝口茶水。但人家既然開口,他也隻能耐著性子聽。
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梁十七提出乞巧賣禮盒,一是能將其當做節日噱頭,用陌生的詞匯來說就是——包裝。其他酒樓客棧點心鋪尚未有過這樣的點子,至少臨安沒有。二是有錢人家比平民百姓講究,禮盒不知道比油紙包高端多少,送人既有排麵又彰顯身份,豈不一舉兩得。
林陽澤和崔鈺覺得此法可行,便在木匠鋪裏訂做了一批禮盒,今早去驗貨,誰知回來途中碰到了梁秋和。
林陽澤每天從客來軒進進出出,早已眾人皆知,梁秋和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找上門去,夫妻相見,好生尷尬。
崔鈺留給兩人談話的空間,他前腳剛走遠,背後三兩句便吵了起來。
梁秋和這段日子過得煎熬,一雙秋水瀲灩的翦眸被陰鬱霧氣籠罩,她五官依舊美豔絕倫,隻是林陽澤心境變了,再看,沒了以往心動的感覺。
再加上他派人查到當年在山寺那樁事情的真相後,麵對梁秋和時,竟有些汗毛聳立。
林陽澤傲氣還有些自負,但心地不壞,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想了想還是上前問候:“近來可好?”
見她麵頰紅潤有光澤,沒瘦,打扮得光鮮亮麗,又覺此話好像問得有些多餘了。
未語先含淚,咬唇凝噎,裝柔弱賣慘是梁秋和慣用伎倆,她站在路邊宛若一朵小白花好似風一吹就會倒,柔美的氣質引來路人側目,轉頭又怒視她麵前的男子。
“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兒都能被他惹哭了,也太不識好歹,看我不去教訓他!”
隨同的路人連忙拉住好友:“她是梁府二小姐,對麵的是她相公,人家夫妻間的事兒哪容得下你一個外人插手,趕緊走了走了。”
美人落淚,林陽澤以往也吃這一套,覺得女子就該如此,可他在客來軒的這段日子跟楊鴻雲等人相處,見多了聰明狡黠的梁十七,自強獨立的盧翠桃,勤勞能幹的王二丫,她們都不及梁秋和貌美,卻各有所長令人敬佩,反而梁秋和哭哭啼啼的模樣教他心生不耐。
他也沒說什麽罷?
一上來就哭,顯得像是他在欺負人似的。
“你哭什麽?”林陽澤想走人了。
梁秋和沒等到懷抱和安慰,得來的隻有一句質問,她美眸含淚,用眼神控訴道:“你有家不歸,整月住在客棧裏像什麽話,你把我把我們的孩子置於何地?”
林陽澤緘默不語。
她眼眶發紅,繼續質問:“是不是梁十七在背後編排了什麽?”
林陽澤不耐煩:“你扯她做什麽,梁秋和,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總把自己的過錯推卸給別人!”
“你到現在還護著她!”梁秋和有些崩潰地尖叫,表情頗為猙獰,“她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賤人,那個賤人!”
“夠了!”林陽澤閉了閉眼,“至今,你還不認錯。”
梁秋和拒不承認:“我沒錯。”
“好,那我且問你,去年我在山寺被人推下斜坡摔入溝渠,你與嶽母在廟裏祈福,為何會出現在後山偏僻之地,就那麽巧地救了我一命?之後但凡我出門,在茶館、酒樓、書鋪總能與你相遇,這也是巧合?梁十七本不知道她與我有婚約,又是誰將其泄露鬧得盡人皆知?”
梁秋和瞪大眼,身子搖晃連連倒退,腦海中猶如旱地驚雷,震得她耳朵裏嗡嗡作響。
林陽澤一步步逼近,不複往日的斯文雋秀,眸底似有風暴在暗暗湧動:“你們母女把我當傻子一樣玩弄在鼓掌之中,你我婚事是你們算計而來,如今你卻問我為何不歸家?嗬,那算得上是家嗎?”
“你,不是,我……”梁秋和仿佛置身寒潭,牙齒不停地打顫連句狡辯的話都說不清楚。
怎麽辦,他都知道了,她該怎麽辦?!
對了,孩子,他們還有孩子。
就在林陽澤耐心告罄將要甩袖而去之時,梁秋和忽然邁步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往肚子放,懇求道:“相公,相公你別走,我們已經有孩子了,就算你冤枉我討厭我,但看在孩子的份上跟我回去吧,我不能沒有相公,孩子也不能沒有爹啊,相公!”
梁秋和不提孩子還好,一提孩子林陽澤臉色陡然變換,冷笑道:“我沒有孩子,放手。”
什麽意思?
梁秋和沒能反應過來他的話,愣住。
林陽澤趁機抽出手一把將她甩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事情就是這樣,之後他一句話都不說,臉色黑得能嚇死人。”崔鈺丟下豆子,拍幹淨掌心,“要我說,你既然給不了休書那就別再翻舊賬,吵來吵去沒意思,她就算認錯又如何,難不成你真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這破鏡難圓,就算拚湊在一起也難掩裂縫。”
“寫休書,談何容易。”林陽澤無奈搖頭,即使他對梁秋和還留有一絲感情,也被磨滅了,他嗤笑,“我娘不會允許,她還等著抱孫子。”
崔鈺攤手:“那就沒辦法了。”
“她肚裏的孩子不是假的麽?怎麽會沒辦法?”安靜的楊鴻雲突然開口,兩道視線同時掃向他。
他聽了半天,覺得實在無聊,抱臂靠在牆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這麽簡單的事情何苦搞那麽複雜,她會告狀你不會?林夫人是你親娘,又不是她的。”
崔鈺激動地拍大腿:“是哦!”
林陽澤:“……”為何他聽出了濃濃的諷刺?!
“不過林兄啊,你怎麽確認她肚裏的孩子是假的?難不成你們成親以來都沒那個那個?”
“咳。”
有是有的,隻是並不頻繁,他心思不在那方麵,便將此事含糊過去,擇重點講:“秋和身患寒毒,不可能有孕。”
所以他才不常與她同房,實則是為了她身子好。
“大夫說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毒,好生養養七八年後有可能痊愈,成親前我便知曉此事,一直替她瞞著爹娘,她自己亦不知情,可我仍想不通,她是怎麽懷上的?”
崔鈺驚訝:“你查過診脈的大夫了?”
林陽澤點頭:“嗯,大夫沒問題,診出來的確是喜脈,但脈象不明顯。”
“那真是奇了怪了,伯晏,你怎麽說?”
楊鴻雲靠在牆上,仰頭,露出性感的喉結,他眉心微蹙,道:“我想起一個故事,大概在我三歲那年……”
“呦吼,三歲的事你都記得,厲害。”崔鈺嬉皮笑臉地打岔。
楊鴻雲斜他:“不聽就算。”
放下胳膊要走。
“楊兄你別理他。”林陽澤忙喊住人,邊揮手在崔鈺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咬牙切齒,“你可閉嘴吧。”
崔鈺委委屈屈閉嘴,兩指在唇上一劃,伸手,那意思,請繼續。
楊鴻雲又靠回牆上:“山村偏僻,信奉鬼神之人很多,隔壁山頭有個村子曾傳有婦人懷鬼胎。”
崔鈺、林陽澤驚恐:“鬼胎?!”
“子不語怪力亂神,世上哪有鬼。”想起梁十七,楊鴻雲可疑地停頓了下,“那婦人的丈夫三年前便死在戰場,起初村民以為她與人苟合,欲將她沉塘,裏正人善,念其丈夫保家衛國而留她性命,但孩子不能留,然而一碗打胎藥下肚,無任何反應,裏正這才驚覺不對,又請大夫來把脈。”
林陽澤有點琢磨過來了,問:“還是喜脈?”
“嗯,村民又驚又恐,覺得婦人懷的是鬼胎,揚言要將她燒死,此事還驚動了衙門,那知縣不信鬼神,就把婦人關押想看她十月後能生出什麽來。”
“那她生出什麽了?”崔鈺問。
“什麽也沒有。”
“啊?”
崔鈺和林陽澤麵麵相覷。
“啊什麽啊,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還有心思在這裏閑聊,過來吃飯。”梁十七把托盤放在石桌上,四盤海鮮炒飯,還有紫菜湯,“找不開人手炒菜,湊合吃吧。”
“哇!這賣相一看就知道是嫂夫人做的,我來我來。”崔鈺殷勤地接過勺筷擺好。
四人落座,梁十七扯掉圍裙放邊上,好奇道:“你們方才聊什麽呢,那麽起勁。”
夫妻相處之道第一條:媳婦問,不能隱瞞。
楊鴻雲老老實實講了鬼胎的故事,但沒提林陽澤跟梁秋和發生的口角爭執。
梁十七聽完長長哦了一聲,撇嘴:“什麽鬼胎,無稽之談,那婦人壓根就沒懷,她思念夫君過度,又太想替他延續香火所以才會引起懷胎症狀,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