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壹號食堂
有個虯髯大漢，長得虎背熊腰，挑了一湯四葷兩素外加三碗米飯，本想著怎麽也得百八十文，王二丫隻瞧了一眼，連算盤都沒打就報出一個數：“攏共四十一文錢，請問您要酒嗎？”
虯髯大漢摸錢袋的動作一頓，掏掏耳朵：“你說啥？多少錢？”
王二丫又提高聲音複述了一遍。
虯髯大漢不敢置信，把托盤往前推了推，一本正經道：“小姑娘，你好好算算，可別算錯了。”
王二丫無奈，甩了下算盤，開始撥算珠，“醬燒肘子十文，白切雞七文，清蒸鯉魚段六文，鹵雞爪六文，菌菇雜湯四文，炒白菜三文，涼拌豆腐絲兩文，再加三碗米飯三文，攏共四十一文錢，您看，沒算錯。”
還真是！
虯髯大漢摸摸胡子，從錢袋裏數出四十一個銅板，頓了下，又問：“有女兒紅嗎？”
“有，二十年的女兒紅，一壺半斤三十五文。”
“謔！酒比一頓飯還貴！”
王二丫嗔怒道：“大哥，咱們酒樓可都是良心價，不信，您上外頭其他酒樓問問去，二十年的女兒紅沒有比咱們這裏更便宜的了。”
虯髯大漢當然知曉外頭的酒貴，他不過是想逗逗這個小妮子罷了。
叫了一壺酒，豪爽地付了錢，徑直找了個空閑的位置坐下。
虯髯大漢是隔壁縣城四海鏢局的鏢師，他們護送一位商賈的貨物途徑此地，要停留半月，鏢局通常是要麽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他走鏢七八年積攢了不少家底，但做他們這一行的，人頭就栓褲腰帶上，過了今朝未必有明朝，也不敢娶個香軟知心的婆娘過日子。
他們風裏來雨裏去，野外啃幹糧，城內下館子。
鏢局裏就他嘴巴挑，之前聽說賓鴻樓是石門鎮上最大的酒樓，結果上菜後氣得差點把人家桌子給掀了！
坐他隔壁的食客就勸他：“賓鴻樓現在不行啦，你要真想嚐點好的，不如去對麵客來軒，保證你吃完一頓還想吃第二頓，就是貴了點兒，一般人吃不起。”
虯髯大漢當時想，再貴又能貴到哪裏去，一兩銀子還不是隨意挑。
然而萬萬沒想到，一兩銀子在客來軒還真不算什麽。
虯髯大漢：打擾了！
他隻嚐了客來軒的一品豆腐，價格同開水白菜差不多要四百來文，一品豆腐菜如其名，碗裏就一塊豆腐，用香菇絲做樹，紅果薄片點綴，勾勒出一副雪景梅花圖，好看是好看，可怎麽也不值四百文錢，實在是坑人！
他甚至懷疑，在賓鴻樓推薦他來的食客，莫不是客來軒找的托？
四百文，虧大.發了。
他心裏罵娘，用調羹戳破表層，想看看裏頭是不是也都是豆腐，若真是，他定要大鬧一場，找那什麽楊夫人討個說法。
一調羹挖下去，豆腐裏別有洞天，原來兩層豆腐之間裹著滿滿的餡料，他嚐一口，瞬間瞪大眼睛。
天，餡料裏竟然是海參和鮑.魚，還有蝦仁和幹貝！
如此一來倒也不算不得貴了。
自那次嚐過一品豆腐後，虯髯大漢便對梁十七的廚藝心服口服，這不，聽聞客來軒要開分店，他立馬趕來捧.場，隻是沒想到客來軒的菜是天價菜，到這兒卻都是低價的。
他又開始懷疑壹號食堂的菜是不是很難吃，所以才賣如此低廉的價格。
好在，客來軒還是那個客來軒，不會自砸招牌，這些菜雖便宜，味道卻是一等一的好，縱然同賓鴻樓賣相等的價格，也不覺貴。
有這樣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客來軒的老熟客忍不住高聲問：“姑娘，你們的飯菜賣這麽便宜，不怕虧錢啊？”
王二丫抿嘴一笑：“客官說笑了，一分錢一分貨，您覺咱們的菜便宜，是因為菜盤子小，若是換做整隻蹄髈還不得賣您個幾百文。說句實在話，我啊之前也跟客官您一樣的想法，可楊夫人說了，幾百文光吃蹄髈沒意思，不如拆散讓大夥兒也嚐嚐其他口味的菜，如此一來，錢還是那個錢，食客又能嚐個新鮮，何樂而不為？所以啊，您甭擔心酒樓的生意，咱們的老板都精著呢！”
眾人聽完，不禁拍案叫絕。
“梁十七聰明啊，誰說她以前愚不可及來著？”
“嗐，那都是過去，別提了。”
壹號食堂第一天開張便紅遍了整個石門鎮，大街小巷皆在談論此事。梁府高牆擋不住飛躥的流言，府內的丫鬟小廝背地裏沒少聊起梁十七，還有膽大的趁出府采買的時候偷偷去壹號食堂打包帶回一些。
他們窩在雜物房的角落裏蹲著吃飯，說起王二丫，心中難免泛酸。
綠衣丫鬟：“如今二丫算是出人頭地了，不用卑躬屈膝伺候人，還當上了女掌櫃。”
粉衣丫鬟：“梁十七待她是真好，不像我家主子，她以前脾氣就差，動輒打人，如今懷了身孕，性子一天比一天陰沉，長得好看又怎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換我是少爺我也不願整天麵對她。”
另一個林府丫鬟也附和：“當初若是梁十七嫁過來，我們的日子未必會這般難過，唉，隻可惜，少爺與她有緣無分。”
“我現在就是後悔啊，當初大小姐被二小姐母女欺壓沒能上去幫一把，如今就是想求她也沒臉去。”
“幫？我們不過是奴才，怎麽幫？你也不怕被繼夫人亂棍打死！”
那小廝耷拉下眉眼，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綠衣丫鬟又道：“你們就知福吧，如今我們還能吃到壹號食堂的飯菜，日落前我去打水的時候聽到小桃她們幾個在廚房摔罵，說是去買飯菜，人家都不願賣呢。”
粉衣丫鬟目露譏諷：“她就是一條狗，心比天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少爺麵前晃悠，做夢都想爬上少爺的床，我們伺候的那位有時候我都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在裝傻，身邊的禍害看不見，天天挑梁十七的刺，真是魔障！”
“可不是，那天她刻意換上了最好的行頭去客來軒找少爺，臨走前那含羞帶怯的模樣，我都替她臊得慌，咱們水嬋姐姐那麽水靈靈的一個大美人兒跟在少爺身邊十多年，少爺都未曾動心，她算個什麽東西，嘁！”
“別說了，趕緊吃，吃完還要幹活。”
“……”
月上樹梢。
壹號食堂和客來軒到點關門，夥計吹滅門口的燈籠，掛上打烊的牌子。
因壹號食堂也有庭院，崔鈺索性讓夥計都搬那去，客棧每天輪流留下兩人看守，防火防盜。
客棧大堂燈火通明，楊鴻雲坐一邊，林陽澤和崔鈺麵對麵坐著，沒人說話，隻有玉算盤被撥動時清脆的響聲，桌麵上攤著碎銀和串好的銅板，在燭火下反射出金錢的光芒。
“來，吃碗石花膏，你們最近都在外麵跑，消消暑氣。”梁十七端來四碗石花膏放在桌上，“算完了嗎？不如先放一放？”
“算完了！”崔鈺撥下最後一顆算珠，揉了揉僵硬的脖頸，“壹號食堂一萬八千九百二十八文錢，合十八兩九百二十八文；客來軒還是老樣子，四十三兩多，除去本錢，淨賺三十兩有餘，按這個趨勢，一個月，咱們就能回本了。”
他撈過瓷碗調羹，舀起西瓜瓤和雪梨往嘴裏塞去，清涼爽口，甜絲絲的。
“唔，好吃！嫂夫人，這是什麽？”勺子裏掛著晶瑩剔透的凍狀。
梁十七咽下口中的水果：“石花菜啊，洗淨後曝曬反複淋水除腥降色，再用清水文火熬煮，過濾的湯汁冷卻凝固後就做成了石花膏，石花膏也能代替瓊脂做水信玄餅，清熱潤肺、滋陰降火，還滑潤清甜，夏季解暑再合適不過了。”
楊鴻雲讚同：“確實清涼，瓜果也甜。”
崔鈺建議：“明天就是乞巧節了，不如把這道石花膏也加上？既好看，又美味，姑娘應該會喜歡。”
林陽澤算了一下成本，提出不同意見：“石花菜便宜，海裏能打撈上很多，可瓜果太貴，如今夏季西瓜漲到三文錢一斤，再加上雪梨，粉桃，杏子，葡.萄，一碗少說也得買二十文，價太高不能放壹號食堂，隻能在客來軒賣。”
林陽澤的話不無道理，崔鈺想了想便同意了。
說起壹號食堂，崔鈺驀地想起今日在後廚看到的那一幕，擰起眉，忍不住問梁十七：“酒樓新招的那個毛頭小子叫什麽來著？”
梁十七吃完放下碗勺，抬眸笑道：“辛飛，怎麽了？”
“他……手腳好像有點不幹淨。”
見梁十七秀眉往上挑，崔鈺怕她聽了不高興，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想管後廚之事，隻是今日恰巧碰到他趁劉承福休憩時偷翻櫥櫃，想提醒你小心，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嗯，我知道了。”話是這般說，梁十七臉上神色依舊冷淡，好似並未聽進去。
崔鈺瞧她臉色如此，也不敢再多說，心中卻留了個疙瘩。
大堂內氛圍變僵，梁十七收拾好空碗轉身步入廚房，側臉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冷硬，之後，她未言一句，將碗洗涮幹淨後便直徑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