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考核

  另一位體型微胖留有將軍肚的男人,動作慢悠悠,刀法卻不比一字胡差。


  相比較之下,三個年輕人要遜色一些,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握菜刀的姿勢很生澀,像是剛入門沒多久,梁十七在他背後多站了一會兒,他便頂不住壓力切歪了。


  梁十七盯著案板上被切斷的腰花,不覺眉尖兒皺了皺,一字未說走開了。


  剩下兩人水平不分伯仲,梁十七心中大致已有數,隻等他們的成品。


  趁膳點未到,吳、劉兩人也來湊熱鬧,聽了梁十七的考核要求,他們不禁一陣汗顏,當初因賓鴻樓搞壟斷,客來軒又急著開張,隻要是廚子來者不拒,壓根沒對他們進行考核。


  若是換做今天,他們怕是連刀功這關都過不了。


  往後招的廚子要是個個都比他們厲害,楊夫人還會繼續留著他們嗎?兩人互看一眼,驀地騰起一股壓迫感。


  梁十七倒是沒想過要換掉他們,相處久了難免會有感情在,吳和劉最擅長的是點心麵食,往後好好訓練,說不定另有一番作為,比如做西式糕點之類。


  上次梁十七教他們做草莓大福和水信玄餅,兩人上手都挺快,比教他們做炒菜容易多了。


  粗略看過刀法,有兩人已經將砂鍋架上湯灶,其他人隻得先做炒菜,開火,過油,腰花爆炸後要迅速撈出,不然口感會變老,然而,除了將軍肚的那位,其他都沒注意到這一點。


  梁十七冷著臉在紙上打分,若是按前世廚師考核標準,這裏沒一個能合格。


  不會切花刀,對食材的特性一無所知,火候、油溫都無法熟練掌控,竟然還有人蛋殼都沒撇幹淨就開始炒蛋?!

  “嘖!”


  聽到梁十七不爽地咂嘴,吳和劉兩人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楊夫人廚藝高超,教人也不藏著掖著,但脾氣是真火爆,教一遍不會,她能忍,教兩遍不會,她開始冷著臉不說話,教三遍還不會,就開始罵人了,而且她罵人不罵髒話,卻句句往你心窩子裏戳,能把人罵到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再把土踩厚實了永不見天日的那種。


  吳和劉比她年歲大一輩,依舊被她罵哭過,他們偶爾也會幻想,若是她以後收徒弟,會是怎樣的情景。


  一個時辰後,考核結束。


  長桌上擺放著五盤顏色不一的蛋炒飯,爆炒腰花有三人炒糊了,雞湯從湯水顏色看大同小異,還需品嚐後方能定論,而他們各自做的拿手菜,一字胡做的是紅燒鱔段,將軍肚做了一道清蒸魚,兩個年輕人分別也做了魚,漢口縣靠海,水產海鮮居多,廚子大多也做這些,最後一道就比較有意思了,他做的是四喜丸子,亦叫紅燒獅子頭,客來軒的招牌菜之一。


  紅燒獅子頭是正宗的淮揚菜係,被稱四喜丸子是取吉祥之意,獅子頭有肥有瘦紅潤油亮,剁碎的肉塊與汁液醇香味濃,配上翠綠青菜掩映,鮮豔的色彩加上撲鼻的香味,光看就令人食指大動。


  梁十七戳開丸子,細細品嚐。


  “不錯。”她聲音頗淡,放下筷子,未抬眼,隻問,“你叫什麽名字,如何知道裏麵要加馬蹄果?”


  少年抓抓後腦勺,麵頰如酒後微醺,羞澀道:“我叫辛飛,家住漢口縣,我有幸吃過一回四喜丸子,回去後一直念念不忘,家母擅做肉丸,我同她說後她便教了我,然而家母廚藝粗略遠不及楊夫人,隻能做出形,讓楊夫人見笑了。”


  “原來如此。”梁十七看了眼辛飛,略過他那盤沾有蛋殼的炒飯和炒糊了的豬腰子,雞湯隻低頭聞了聞,也沒再嚐。


  剩下四人,她挨個兒夾一筷子放入口中細品。


  “這兩盤,糊了。”


  “鹹淡尚可,生蔥大油味太濃,雞蛋和飯未炒均勻,不合格。”


  “雞湯佐料加太多,蓋過了雞肉本身的鮮味,湯麵浮著的這層油讓食客看到,他還有心情下嘴?”


  兩個年輕人臉唰地一下就紅了,腦袋幾欲埋進胸口去,梁十七擺手,讓他們先行離去。


  “鯉魚皮厚肉粗,還有一股子土腥味,在蒸之前用蔥薑蒜料酒醃製,先焯水,再過油,確實是很好的法子,能讓魚肉變得鬆軟細嫩,鹹淳清香,刀功也不錯,炒飯軟而鬆,清而不膩,雞湯也很入味,合格了,你叫什麽名字?”


  胖胖的中年人笑得像個彌勒佛,拍拍肚皮道:“我叫劉承福,原先在漢口縣泰和樓當過掌勺,如今居住在石門鎮,聽說楊夫人廚藝了得,我慕名而來,更想和楊夫人好好切磋切磋。”


  “巧了,咱們客棧裏還有另一個劉大廚。”


  被梁十七提及的劉萬朝他拱手,劉承福回禮,亦對吳貴輕輕頷首,文人有文人的圈子,廚子也一樣,他們又在同一個縣裏,自然對對方有所耳聞,算得上是老相識,除了劉承福,一字胡他們也認得,叫鄭正誌,名字叫起來很拗口,他不愛說話,又被叫鄭不言。


  鄭不言和劉承福都是泰和樓的廚子,泰和樓換了新東家,不是什麽好東西。


  梁十七將二人留了下來,一個沉默寡言,一個說話溫吞辦事穩妥,挺搭。


  而那名叫辛飛的少年。


  “想留下來可以,從學徒做起,在一旁打下手,能學到多少看你自己悟性,若是覺得酒樓怠慢了你,你現在就可以走。”


  少年受寵若驚,一聽到能留下來,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我不走,多謝楊夫人!”


  梁十七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唇角細微往上翹了翹。


  轉眼到了七月初五,分店開張的日子。


  梁十七給分店酒樓取了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名字:壹號食堂。


  黑底金字匾額左上方,還印著‘客來軒’三個燙金小字,闡明兩者之間的關係。


  因客來軒早些天就在門外掛出牌子,也讓說書人每輪說完後都念上一句‘廣告詞’,有客來軒的口碑在前,壹號食堂未開先火,到今日開張,都無需請舞龍舞獅隊,比客來軒開張那天還要熱鬧,等崔鈺揭下紅綢布,食客便接二連三湧入。


  門外木樁定點,木樁上繩索相連,騰出蜿蜒曲折的過道,過道隻能容忍一人通過,食客要想進入,便得順著過道繞過去。


  “慢點慢點,別推別踩,當心腳下門檻兒。”何林等人在門口時時刻刻注意著,拉高嗓門兒提醒,他抹了把汗,跟趙文感慨,“多虧楊夫人想出這麽一個點子,讓我們哥兒幾個省了不少力氣。”


  “可不是,這麽多人,就憑我們哪攔得住,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受傷,要是出了人命,咱們酒樓客棧也不用做了。”


  食客們走進酒樓後,忍不住發出驚歎。


  酒樓大堂的風格跟客來軒完全不同,客來軒走的高端精致路線,牆上字畫,裝飾,布置,無一不精,用直白點的話來描述:一走進客來軒,你就不自覺地想整理衣襟,挺直背脊,哪怕是個糙漢,也會下意識放輕了語調說話,不管身份地位或高或低,在客來軒,永遠不會被怠慢,食客乘興而來,舒意而歸,這便是客來軒吸引人的魅力。


  而壹號食堂,梁十七走的是廉價平民路線,追求高質穩定,環境亮麗整潔,大堂裏排放的不再是八仙桌,而是十六張四人長桌,兩兩對麵而坐,沒有長凳,統一木凳,上下兩層既三十二張桌子,能容納將近一百五十人!


  店裏隻有趙文跟何林兩個跑堂,分別負責樓上樓下,每人帶兩個雜役,後廚和大堂打通砌起一排長案台,上方搭起飛簷屋頂,小紅燈籠高高掛,後廚的菜直接傳到堂前,現盛現賣,菜價都用木牌掛在房簷下,酒樓沒有小二招呼,食客想吃什麽便去屋簷下自己拿,然後去掌櫃處結賬。


  打菜的婆子統一穿著素色窄袖衣衫,頭發都用布巾紮起,臉上不施粉黛幹淨利落,而且個個都很和善,讓人見了便能產生親近之意。


  酒樓新晉掌櫃是王二丫,別看這丫頭年紀小,頭腦聰明靈活,算術比王富貴還要了得,崔鈺考核後當場拍定讓她當女掌櫃。


  王二丫跟王富貴一樣,圓圓的臉蛋頗有福相,笑起來眼睛眯成一道彎月,臉頰邊的兩個小酒窩跟盛了美酒似的,醉人又討喜,當初原主選王二丫當婢女,也是因她長得順眼。


  其他地方的酒樓都是先吃飯再結賬,壹號食堂卻是先結賬再吃飯,這讓食客有些不適應,還有人調頭就走,聲稱不吃了。


  何林噙著笑沒攔他。


  但同樣也有食客覺得壹號食堂的模式很新奇,他們拿著托盤在雜役的指引在往擺菜台走,冷盤、炒菜、點心,煎炒蒸炸燉煮烤近二十道菜看得他們眼花繚亂。


  “一盤青菜隻要三文錢?賓鴻樓要十來文呢!”


  “白切雞也便宜啊,才七文,我得拿一盤,那個醬燒肘子也給我來一份,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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