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木菌

  杜來拎著點心和一盤開水白菜,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漢口縣張大人的府邸。


  杜承宣飯後揉著鼓囊囊的肚子,繞著院子散步消食,他走過回廊,瞧見杜來魂不守舍地往他院子的方向走去。


  “杜來,杜來!”


  他叫喚了好幾聲,杜來都沒聽見。


  “嘖。”杜承宣不耐地咂嘴,隻可惜他娃娃臉上帶著點嬰兒肥,氣勢不足可愛有餘。


  他吩咐侍衛將人喊住。


  杜來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誠惶誠恐地向杜承宣行跪拜之禮。


  杜承宣隨意揮手道:“起來起來,我不是讓你去買零嘴麽,怎麽去了那麽久?”


  說到此處,他忽然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極其誘.人的香味,像是一隻妖.嬈撫媚的纖纖玉手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悠,看得見摸不著,勾得他心癢癢。


  “這裏麵是什麽?”他順著香味視線停留在食盒上。


  大抵是馬車過於顛簸,食盒內的湯汁灑出來一些,所以泄露了味道。


  不待杜來回答,杜承宣已經迫不及待地三步並兩步走過去打開了盒蓋,就見裏頭是一個帶蓋的白瓷湯碗,蓋子掀開了一條縫,那霸道的鮮香味兒便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隨著瓷蓋被揭開,香味也越來越濃,似有衝破蓋子之勢,直到杜承宣將之全部揭開,他已經快要暈厥過去了,這味道單憑一個“香”字無法形容,初入鼻腔時的溫和清香,到後麵越來越醇厚,如同上好的美酒般令人沉醉。


  再看碗裏,湯汁清澈如水,裏麵飄著一朵宛如夏蓮的白菜。


  很難想象如此簡單的菜品,竟然能釋放出那樣熱烈撲鼻的香味。


  擦了擦快要流淌出嘴邊的口水,杜承宣兩眼放光,急切地問杜來:“你從哪買的?”


  杜來也被開水白菜的味道熏地有些失神,訥訥道:“客來軒,公子,您是不知道這家客棧有多黑,就這麽一道菜,他們要賣四百文!”


  “你懂個屁!四百文怎麽啦?就憑這味道它就值這個價!”杜承宣忝了舔嘴唇,要死,早知道他晚膳就不該吃這麽多,害得他現在都吃不下,隻能聞著味兒解解饞。


  他眼珠子一轉,忽而想到齊王晚上隻沾了筷子,壓根沒吃多少。


  嘿,他正愁找不到機會接近齊王,眼下機會不就來了嗎!


  “杜來,若是小爺這次成功了,少不了你的好處。”他手腳利索地將食盒收拾好,小心翼翼地抱著它去拍齊王的馬屁。


  他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問杜來:“你手裏的點心也是在那客什麽軒買的?”


  杜來怔怔地點頭。


  “那也一同給我吧。”


  直到杜承宣提著兩大盒點心走遠,杜來也沒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齊王吃完開水白菜如何賞賜杜承宣暫且不提,再說客來軒,幫工收拾好廚房並將明早要用的食材準備好後,阿布便被梁十七叫到了後院。


  客來軒的後院很大,種著柿子樹和桃樹,崔鈺接手後還讓人撘起了一個葡.萄架子用來夏季納涼,藤架下有石桌石凳,梁十七見阿布有些拘謹,便對他笑笑:“別站著,坐著說話。”


  “是。”阿布手心裏都是汗水,心中七上八下,不明白梁十七叫他來所為何事。


  梁十七也沒跟他拐彎抹角,直言道:“我問過崔鈺,你家中最近似乎過得很是艱難,而今早你故意將黑木耳混入菜籮筐中,可是有什麽想法?”


  阿布聞言一驚,屁.股像燙著似的彈立起:“我、我……”


  他神色慌張,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早該明白,廚房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瞞不過梁十七,可笑他自作聰明以為隱瞞得很好,還因為梁十七早上的幫襯而沾沾自喜。


  阿布越想越是心慌,雙腿止不住打擺,唯恐梁十七將他辭了。


  “楊夫人,我以後不敢了,求你饒了我這次吧。”他急得滿頭大汗,竟是噗通一聲雙膝下跪,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梁十七被他的舉動嚇得不輕,趕忙伸手去扶:“你這是作甚,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哎呀,你趕緊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來跪去像什麽樣子!起來!”


  阿布起初還不願,但聽梁十七怒喝,他打了個哆嗦才慢吞吞地站起來,含胸低頭,活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好好說話,別動不動就下跪。”梁十七真是服了,她有那麽可怕嗎?


  “我問你,你把木耳藏廚房裏,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做成菜品?”


  阿布被梁十七看得一陣心虛,嚅嚅囁囁地回道:“是,我娘老家在蜀地一帶,那邊的木菌都是曬幹後用來燉煮,她見石門鎮附近的山上也有,便采了來賣,沒想到鎮上的百姓說木菌有毒,還罵我娘居心不良,想抓她去報官,住我家附近的鄰居害怕我娘給他們下毒,多次尋釁滋事,還往我家門口潑糞水,我娘鬱結於心便病倒了。”


  梁十七挑眉:“所以你想替你娘分憂,將木耳賣出去,但你又無門路,便拿來客來軒試探我?”


  “嗯。”阿布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聽了他的回答,梁十七立刻明白他定是想借她的手藝將木耳推廣出去,腦瓜子倒是聰明,但她不樂意被人這般利用,況且她早就立下規矩,廚房內不許帶入除卻采辦食材外的任何物品,連吳貴等人接觸食材前都要洗好幾遍手,還不能留指甲,頭發必須用頭巾包裹,以此來確保廚房內的衛生安全問題。


  也怪不得吳貴看到黑木耳時如此震怒,幸好是曬幹的黑木耳,可要是換做其他攜帶毒素的東西呢?

  古代醫療水平落後,連風寒都很可能讓人喪命,梁十七又怎麽敢鬆懈一絲一毫。


  阿布這次是真的觸及到了她的底線,若是換做從前,她必定會開除不遵守規矩的人,可一想到崔鈺調查的情況,阿布父親早亡,自幼被母親拉扯長大,而他母親年事已高又臥病在床,若是丟了客來軒的活計,接下去的日子怕是會很難熬。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梁十七坐著沉思一言不發,阿布站在那裏身心備受煎熬,他在反思,也在後悔,崔鈺和梁十七是他見過所有老板中最好說話的了,不但不克扣他們工錢,還說月底給他們加薪,他住在客棧裏,吃得好睡得好,短短半個月便胖了一圈,過得比家裏都要自在。


  然而這麽好的老板,這麽好的條件,卻被他一己之力搞砸了,說不定明天就要卷鋪蓋走人,以後再也吃不到楊夫人做的美味,沒法替吳師傅劉師傅試菜,還有朱大、何林、趙文趙武他們,好不容易才熟悉起來……


  想著想著,阿布不禁悲從中來,頓時覺得人生無望,忍不住哇地哭出聲,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哭得涕淚橫流,跟村口的二傻子似的。


  梁十七尚在考慮該如何懲戒才合適,就被他嚎的一嗓子給嚇懵了:“你哭啥?”


  阿布抽抽噎噎道:“我一想到您要趕、趕我走,我就難過。”


  “我幾時說要趕你走了?”梁十七無語了,這瓜娃子究竟腦補了些什麽玩意兒?


  “啊?您不準備趕我走嗎?”阿布隨手一抹,充滿希翼地看著梁十七。


  梁十七歎了口氣,覺得實在疲憊的很,她揉了揉額頭,板起臉教訓道:“按理來說,你違反了咱們店裏的規定,我是該開除你,可念在你是初犯家中又有病重的老母親要照顧,便繞過你這次,扣除三個月的月錢以示懲罰,此外,我也會將次事的前因後果闡述明白貼在後院,讓其他人引以為戒,以上,你可有意見?”


  “沒有沒有,多謝楊夫人寬宏大量。”阿布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丟了三個月的工錢他雖然很肉疼,但也總比丟了差事好。


  “還有,以後你若是有困難,大可直接來找我或者找崔老板說,而不是盤算一些有的沒的,人與人之間經不起太多的考驗試探。”見阿布一臉羞憤欲死,梁十七又覺自己是不是太過嚴肅,於是她緩了緩語氣才提起另一樁事情,“至於那木耳我會酌情跟崔鈺商量,若是他同意,我再想法子做幾道菜出來。”


  阿布聞言頓時喜笑顏開,對梁十七更是感激涕零,他激動之下又要跪拜:“多謝楊夫人,多謝楊夫人,您真是一個大好人,這份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行了行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古代就是這點不好,跪來跪去煩死了,她真的怕折壽。


  “是。”阿布感激地朝梁十七笑了一笑,利索地爬起來回家去了。


  “打一棍再賞一個甜棗,楊夫人這招用得可真是爐火純青。”楊鴻雲從角落裏露出身影,踏著滿地的月光而來。


  你丫的還知道回來。


  梁十七心中存著氣,看到他也沒給個好臉色,反唇相譏道:“楊公子偷聽牆角的功夫也不賴,躲那麽久,也不怕蚊子咬一身包。”


  楊鴻雲眯起眼,對她的話似乎還蠻受用:“楊夫人挺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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