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入學
次日天蒙蒙亮,梁十七按時醒來,楊鴻雲還在閉眼熟睡,衣襟微微敞開,露出小麥色的皮膚。
她側躺著,兩人頭挨著頭,臉上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從第一眼見到他,梁十七就知道他長得極好,臉龐輪廓透著冷俊,劍眉星目,眼角的紅痣顯得有些妖冶,高挺的鼻,削薄輕抿的唇,視線再向下,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看夠了嗎?”頭頂傳來清冷的嗓音,又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暗啞,聽起來無比性.感。
被抓包的梁十七從脖子紅到了臉頰,抓起被子埋頭遮住,不敢見人。
楊鴻雲挑眉,輕笑一聲,掀開被子翻身坐起,換好衣裳,係著腰帶對梁十七道:“天色尚早,你再睡一會兒,我先下樓。”
梁十七抓著被褥,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對靈動的眼睛。
她沒說話,豎著耳朵聽楊鴻雲走出房間下了樓梯,隨即鬆了口氣。
一大早,美色誤人啊。
昨夜一陣杏花雨,天色依舊未清,雲層間雨要落不落,堤岸邊楊柳搖曳,撥動湖水蕩開一圈圈漣漪。
如詩如畫的煙雨江南,梁十七無心欣賞,她就一俗人,滿身銅臭。
崔鈺起得比她還早,劈裏啪啦打著算盤,邊撥算珠,邊歎氣,這種天氣,客棧生意定是要大打折扣的,能坐滿七成就不錯了。
客棧要到巳時才開門,不對外供早膳,梁十七樂得清閑,偷懶做一頓簡單的員工飯:鹵肉麵。
澆頭用的是昨天的鹵湯汁,煨了一晚上,她拿下堵在鍋蓋邊緣的棉布,掀開蓋子,長勺一攪,鍋裏霸道的香味瞬間衝出廚房。
崔鈺撥動算盤的動作猛地停住,扭頭伸長脖子往後廚的方向望去,喉間滑動,用力吸溜了一下口水。
客棧隔壁二樓的窗戶打開,有人衣衫不整地探出頭來憤憤大喊:“誰啊,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對麵的人拎著鞋子跳到窗邊:“誰家賣鹵肉?給我來半斤!”
四周數戶人家被這股濃烈霸道的香味從睡夢中勾醒,轉輾反側難以入眠,然而爬起來後發現街道空空如也,隻得去敲早茶鋪子的大門:“睡什麽睡,起來做生意!我快要餓死了!”
鹵肉的香味真要命。
罪魁禍首梁十七完全不知外麵亂成一鍋粥,早茶鋪子不得不起來開灶燒火。
她把昨天剩下的五花肉同豬皮隨手丟裏麵,蓋上蓋子後便不再管,朱大取來麵粉,揉好後拉扯細麵,他做菜本事不咋地,拉麵挺有一套。
梁十七在一旁看了會兒,又指點了幾句。
麵條下鍋煮沸,撈出用涼水浸泡,最後澆上高湯和鹵肉,添幾根青菜,想吃蛋的就自己臥。
她盛了兩碗出去,一碗給楊鴻雲,剩下的讓他們自行分配。
崔鈺作為大老板,自然是要排在眾人前頭,他迫不及待地開吃,五花肉燉得酥爛,豐富的汁水滲透在肉裏,咬上一口鹹香四溢,美味無比,嗦一口麵,再喝一口湯,兩者沒放多少鹽花,正好衝淡了鹵汁的鹹味。
眾人吃得正歡,大門被砰砰敲響,還有人在外頭喊:“我知道鹵肉是你們做的,有本事做早膳,你有本事開門做生意啊!快開門,老子給你錢!”
崔鈺眨眨眼睛,把剩餘的麵嗦進去,咽下後問梁十七:“這生意咱們做嗎?”
“嘖!”梁十七放下筷子,神情不耐,“朱大,阿布,交給你們了。”
兩人精神一振,眼睛放光:“是!”
激動,終於有他們的用武之地了,而不是隻會吃的飯桶。
鹵肉麵做法簡單,鍋裏肉都是現成的,梁十七沒什麽可擔心,至於定價幾許這種關於錢的問題,她都丟給崔鈺。
楊鴻雲吃完早膳後,要去萬裏書院,石門鎮離漢口縣騎馬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
他今日換了一身寬袖長袍,翻身上馬之時,衣袂翻飛,一舉手,一投足,自信而瀟灑。
梁十七站在門前,與馬上的他遙遙相對,就見他勾了勾唇,眼角的淚痣平添了幾分魅惑,教她看呆了眼。
“駕。”馬蹄聲傳遠。
白衣紅馬,她目送對方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有些空落落。
好像他這一走,再回來時,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
她抬頭望天,空中雲層積厚,有風雨欲來之勢。
“嫂夫人。”崔鈺端著麵碗走出來,剛想開口打趣幾句,但瞥見梁十七臉上的神色時,瞬間啞然。
崔桓的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言兒跳下馬車去買早膳,他撩起布簾看到門口站著的兩人,愣了愣。
“嗯?”梁十七回過神來,發覺崔鈺凝視她的眼神帶著點惶恐,不明所以:“你怎麽這樣看我?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沒,沒什麽。”見她神色如常,不由得鬆了口氣。
剛才真是嚇死人,有一瞬間,他看到梁十七的身影變得飄忽,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一樣,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分明好端端地站在那裏,大概是他最近太忙太累,產生的幻覺吧。
抬頭看到不遠處的馬車,崔鈺屁顛顛地跑過去跟崔桓打招呼,扭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言兒買到了鹵肉麵,馬車掉頭去萬裏書院,經過客棧階梯前,崔桓跟梁十七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漢口縣,萬裏書院。
這會兒學生剛做完早課,三三兩兩坐一起聊天休息。
“噯,你們聽說沒,今天有個人要來咱們書院。”
“啊?書院名額不早滿了嗎,能在這時候進來想必有後台吧,是哪家公子哥兒?”
“什麽公子哥兒啊,就一鄉野村夫!我昨天去交功課路過周夫子門前,聽了幾句,說是從青山村那邊來的,青山村你們曉得吧,幾十年也沒出過一個讀書人。”
幾人恍然大悟,不是他們瞧不起青山村窮鄉僻壤,而是能成秀才的十個童生裏麵都很難出一個,縣裏都分攤不了,哪輪得到村裏。
宋元良坐在前麵,他們聊天沒降低聲音,他不想聽到也難。
他是周夫子的學生,便忍不住開口為老師辯解道:“周夫子學識淵博為人公正,若是那人沒有一定才學,怕是難以入得他眼。”
挑起話頭的那人叫賈琸,長得一表人才,隻是眼底總帶著那麽點算計,又小肚雞腸,宋元良不太高興同他往來。
就見他臭著張臉,目露不屑:“那可不一定吧,誰知道他背地裏給了周夫子什麽好處。”
“你,你一派胡言!”宋元良氣得站起來,但他嘴拙,連吵架都不會。
其他學生見他們倆氣勢劍拔弩張,趕忙勸道:“唉唉唉,你們這是做什麽?他人還沒來,來了也不一定能入學,你們兩才是同窗,何必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吵架,讓夫子知道又要被罰了,快坐下,坐下。”
宋元良和賈琸麵紅脖子粗,撇過頭誰也不理誰。
萬裏書院看似和平,可裏頭夫子跟夫子,學生和學生之間也有攀比之心。
以前,書院中最受學生尊敬的是周夫子,他名下有三個學生,都過了縣試,還有一人過了府試,但沒想到去年林陽澤直接考過院試成為了秀才,林陽澤的老師陳夫子名氣也隨之水漲船高,立馬將周夫子比了下去。
而賈琸正是看中陳夫子和林陽澤的名氣,他給陳夫子塞了不少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一個入學名額。
如今得知楊鴻雲不用出一分一厘還能被保入學,他心裏瞬間就不平衡了,連帶著周夫子都看不順眼。
兩人背對站著僵持。
這時,林陽澤路過學堂,酒樓有人管著,他無需每天盯梢,還是以讀書為重。
他見書堂內氣氛有些凝窒,腳步一旋便朝這邊走來,問:“發生何事了?”
林陽澤作為書院中唯一的秀才,賈卓等人都以他為首,七嘴八舌的把方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們是說,周夫子想讓楊鴻雲來書院讀書?”林陽澤聽完眉頭緊蹙,心裏不得勁。
楊鴻雲一個鄉下來的憑什麽跟他坐一起念書?
而且他看到楊鴻雲,難免會想起曾經和梁十七的那樁糟心的婚約。
賈琸慣是會看眼色的,他見林陽澤神情有所不滿,眼珠子軲轆一轉,方想繼續添油加醋說幾句,門口傳來腳步聲。
書堂的學生若有所感,齊刷刷地回頭,一致看向門外。
就見來人一襲月白長袍,墨發如緞隻用一根同色發帶束起,斜飛英挺的劍眉之下,是一雙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鳳眸,身姿挺拔仿若修竹,孤清冷傲卻又氣勢逼人。
在他跨入書堂的瞬間,四周的空間都感覺逼仄了幾分。
林陽澤背在身後的手死死握拳,指甲掐入掌心仍察覺不到疼痛,黑眸緊盯著楊鴻雲那張俊美的臉蛋,如果眼神能化為刀子,楊鴻雲此刻怕是已經千瘡百孔。
在福來客棧初遇之時,楊鴻雲一身灰撲撲的短褐還打著補丁,縱然容貌氣質再好,也無法掩蓋他的貧窮和落魄。
可如今他僅換了身衣裳打扮,便勢如破竹,好似被掩埋在泥沙之中的玉石顯露出一角,就再難遮掩其光華。
林陽澤喉間艱難地滑.動,胸腔內宛若被一塊巨石壓著,又仿佛有烈火在炙烤,嫉恨到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