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悔意

  崔桓聽到,用手指隔空點了點他,眼尾挑起,笑得意味深長。


  楊鴻雲啊楊鴻雲,你完蛋了啊。


  楊鴻雲狹長的鳳眸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淺啜,沒有半絲被看穿後的窘迫。


  君子坦蕩蕩,你愛這麽想怎麽想。


  林陽澤站在賓鴻樓樓上,看著對麵熱火朝天的場景,臉色黑得能擰出墨汁來。


  梁秋和心中也不舒服,但還是在一旁柔聲安撫:“不過是一些小聰明罷了,你何苦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林陽澤神色稍霽,可依舊沒法咽下這口氣。


  他不知道是在氣崔鈺跟他爭生意,還是在氣梁十七。


  當初他聽信母親的話,認定梁十七相貌醜陋,無德無才,沒資格與他並肩攜手,所以才轉而娶了品行姿色皆數一數二的梁秋和。


  可眼下,他卻是不確定了。


  甚至內心隱隱冒出了後悔的念頭。


  如果,他當初娶的是梁十七,那今日食客盈門的是不是就是賓鴻樓了?


  他,選錯了嗎?


  放在窗欄上的手不知不覺收緊,林陽澤俊眉蹙起,眼底明明暗暗,仿佛在醞釀一場未知的風暴。


  梁秋和乍一抬眸,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心裏莫名浮起一陣恐慌。


  她圈住林陽澤的手臂,指尖微微發顫,輕輕柔柔繼續勸道:“客棧想要開下去,最終還是靠廚子的本事說了算,姐姐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就算有菜譜,短短幾個月她又能學到多少,相公,你別太擔心了。”


  “希望吧。”林陽澤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抓住梁秋和細白的手指,低頭親了一下,輕輕將她摟在懷裏。視線卻沒從樓下移開,像是要穿透那堵牆看看那人究竟在做什麽。


  梁秋和靠在林陽澤胸前,聽著他的心跳,秀眉逐漸緊皺。


  她聽得出林陽澤對她的敷衍。


  而且在她提到梁十七時,林陽澤的瞳眸微向左下偏移。


  他剛才在想梁十七……


  這個認知,讓梁秋和精致的麵容一陣扭曲。


  周夫子等人吃完還不忘帶走一份給妻兒嚐嚐鮮,沒想到,到了晚膳時分,食客比上午還要多,店裏翻了一桌又一桌,四個跑堂的都差點忙不過來,梁十七在後廚更是恨不得自己能長出八隻手。


  經此短短一天,客來軒的名聲在石門鎮徹底打響。


  崔鈺沒請到合適的掌櫃,自個兒坐在櫃台前算盤打得劈啪響,一整天咧開的嘴角就沒下去過,笑得臉都快僵了。


  一直到夜幕降臨,最後一個食客付完銀錢走人,店鋪落閂,梁十七才得空休息。


  她甩著酸脹的肩膀,把楊鴻雲看得一陣心疼。


  “過來坐,我給你揉揉。”


  梁十七也不跟他見外,坐下伸手任憑他捶捏。


  “嘶……輕點兒……”


  楊鴻雲會武功,手掌一年四季都溫熱,修長的手指順著手臂上的經脈推拿揉捏,力道恰到好處,梁十七感覺十分舒適,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跑堂的收拾好碗筷,丟給後廚雜役和幫工清洗,他們則開始擦桌子拖地。


  李大仁和盧翠桃在晚膳前就回去了。


  在青山村的新房沒有造好之前,楊鴻雲決定和梁十七暫時住在客來軒內,不然梁十七每天來回跑身子吃不消。


  再者,李大仁和盧翠桃家裏也沒多餘的地方給他們住,之前梁十七病倒,盧翠桃和她娘擠著睡了十來天,梁十七心裏頭怪不好意思的。


  至於給蓋房子工人的飯菜,崔鈺會安排人送去。


  崔鈺算完賬放下算盤,呼出一口氣,樂顛顛地拿著賬本過來坐下:“伯晏,嫂夫人,你們猜猜咱們今天賺了多少錢?”


  梁十七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子:“多少?”


  楊鴻雲連眼皮子都懶得掀。


  “五十九兩三百八十一文錢!你看看,你看看!”他激動地指著賬本最後記錄的數額。


  刨去食材和工錢,起碼有三十多兩的純盈利。


  這才一天啊!


  祖父還讓他三個月賺一百兩,按今天這個情況,別說一百兩,一千兩他也能賺到!

  楊鴻雲見崔鈺眉飛色舞,激動非常,忍不住給他潑一盆冷水,清冷道:“別得意太早,今天是因為頭天開張食客才多,等再過兩天新鮮感消退,食客也會逐漸減少,而且,你是不是該多招幾個廚子?十七病剛好,讓她一個人忙成這樣,你虧心不虧心。”


  “額……”崔鈺看了眼梁十七,見她帶著倦容,不免有些心虛,神情訕訕,“我那不是招不到麽……”


  楊鴻雲抬眸甩眼刀子,崔鈺受不了立馬改口:“好好好,我明天就讓人去張貼榜單,保證招十個八個,絕不會讓嫂夫人累著,行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今天是不是跟我哥聊起吳嬸的事兒了?”


  “嗯。”楊鴻雲讓梁十七換一隻手臂。


  梁十七配合地抬起手,混沌的腦子稍微清醒,反應過來崔鈺指的是什麽,她偏過頭看楊鴻雲,帶著幾分疑惑:“你之前怎麽沒讓他幫忙找大夫給阿娘看病?”


  一說起這個,崔鈺就來勁兒了,叭叭叭跟梁十七告狀:“他啊,就這死脾氣,跟我們兄弟倆分得不知道有多清楚,嫂夫人你倒是評評理,我們仨好歹從小一塊兒長大,是拜過把子的兄弟,既然是兄弟,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他呢?家裏的事情從來不跟我們講,受苦受難都自個兒咬牙忍著,還不許我們插手,你說這還叫兄弟嗎?”


  “當初我跟我哥被接回金陵,想帶他一塊兒走,他不肯,拋棄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在那山坳坳裏待著,吳嬸病成那樣,他也沒想過寫信告訴我們,要是沒娶你,指不準會怎麽樣,你就說他這人是不是倔,是不是死認理!”


  崔鈺說到後麵,越想越委屈,也不知道楊鴻雲的心是不是千年寒冰做的,他和崔桓捂了那麽多年,也沒能把他捂融化,反倒是自個兒被凍傷得不輕。


  這麽多年,他心裏也憋著一口氣,所以到石門鎮的時候,他也賭氣沒告訴楊鴻雲。


  然而到最後,還是他先按捺不住寫了信告訴好友。


  可楊鴻雲得知他和崔桓回石門鎮的消息,竟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別說上門了,連封書信都沒看見,氣得他關在房間裏麵獨自生了好幾天悶氣。


  梁十七聽完後,思緒有些飄忽。


  崔鈺說的那個楊鴻雲,和她認識的楊鴻雲,真的是同一個人?


  她和楊鴻雲相處時間雖然不算長,但能看得出來楊鴻雲這人還是挺重情重義的,原主行事張狂那麽過分,他也沒想過舍棄。


  王氏等人就更不用說了,他有反抗的能力,卻因為血脈親情而一直默默忍耐。


  怎麽看,都不像是冷漠無情的人吧。


  頂多,有點點冷淡。


  崔鈺在那頭說得唾沫橫飛義憤填膺,楊鴻雲垂著頭一聲不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他口中埋怨的那人不是他一樣。


  這副全然無所謂的模樣,倒是和崔鈺所描述的人有所重合。


  梁十七一時失神,專注地看著他,眸色在燭火的映照下有光芒躍動,顯得有些深情。


  楊鴻雲抬頭對上她的,眼眸逐漸深邃,他眨了下眼睛,放下手臂道:“天色不早了,你趕緊洗洗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對崔鈺所說的一切,概不詳談。


  梁十七蹙了下眉,也沒多問,對崔鈺點點頭後便上樓去了。


  客棧裏多了五個跑堂和雜役,東廂房已經住滿了,西廂房被改造成倉庫,沒法住人,楊鴻雲和梁十七隻能住樓上客房。


  好在石門鎮外來客人住店的不多,客房都空著。


  楊鴻雲目送梁十七上樓,背影消失在拐角後,眼底的溫柔如風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冷聲道:“以後別在她麵前說這些。”


  崔鈺抿了抿唇,有些不服氣,壯起膽子跟他嗆聲:“你在怕什麽?”


  楊鴻雲看他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皺眉:“再鬧,就跟你哥回去。”


  “憑什麽!”崔鈺心中委屈,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楊鴻雲,仿佛這樣氣勢就能壓他一頭,“我知道你和我哥都有事瞞著我,是,我不如你們兩個聰明,但你們能不能別總把我當小孩子看,我……”


  “夠了!”茶杯嗑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楊鴻雲站起來,背對著他:“既然不是小孩子,就該懂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崔鈺盯著他的背影,抽了抽鼻子,泄氣道:“明白了……”


  梁十七站在拐角陰影處,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轉身回到了客房。


  “吵架啦?”崔桓環抱胳膊倚在門框邊上,笑眯眯地看著崔鈺。


  崔鈺撇嘴:“哥,你怎麽還沒走。”


  崔桓走過來,伸手薅了下他的腦袋,歎氣:“傻弟弟,伯晏這些年不容易,你別老想著激他,聽話啊。”


  “哦。”


  楊鴻雲走到樓上,卻看到梁十七換好一身衣服出來,他愣了愣:“你要出門?”


  梁十七眸光澄澈,彎起眉眼笑得像隻頑皮的貓,牽過他的手小聲道:“走,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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