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出獄
崔鈺沒聽出崔桓語氣有異,還頗為理解地點點頭:“我起初聽到也嚇了一跳。”
崔桓轉過身時,臉上已經看不出異樣,他喚來奴仆清掃地上的瓷片,坐下問:“那你可有勸他?”
崔鈺撇嘴:“勸了,他不聽。”
崔桓坐下笑道:“他與祖父性格最是相似,一旦做了決定,那便再無轉圜之地,若是能勸說得動,當初祖父也不會被貶謫二十載。”
不過楊鴻雲與崔文學也有不同的地方,崔文學太過正直,眼裏容不下沙子,所以經常被政敵攻訐,但楊鴻雲不一樣,他的心思更難以捉摸,麵具戴久了,有時候崔桓都分不清到底哪一麵才是真正的他。
“大哥?”崔鈺叫了崔桓好幾聲都未能回應,隻得伸手推他。
崔桓回過神:“嗯?”
“我剛才說想替他先瞞著祖父,你怎麽看?”
“這個麽……”崔桓眯起眼,屈指一下下敲打在桌麵上,他沉吟許久,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先瞞著吧。”
“行。”
崔鈺離開後,書童言兒端來一碗褐色藥汁,垂首往上托:“少爺,該喝藥了。”
崔桓端起那碗藥,看到藥湯裏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忽然唇角一勾,抬手就把藥汁潑到窗外,嗓音帶笑道:“言兒,從今日起,不必再熬藥了。”
言兒稚嫩的小臉上沒有一絲驚訝和疑惑,像個木偶般麵無表情地應道:“是。”
楊鴻雲,這盤棋,你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這天晚上,注定不平靜,就在崔鈺呼呼大睡的時候,崔府燈火透明,管家帶人將整個崔府清洗了一遍,手起刀落,崔府上空血霧漫天,崔桓披著黑色鬥篷站在屋簷下,麵冠如玉,他明明唇角帶笑,但眼神卻如同鋒利的刀子一般,看著台下跪俯的一幹人奴仆,以及他們旁邊的一具具屍體。
到了這時候,那些被崔夫人派過來的眼線才明白過來,和二少爺比,這位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他們到死前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想不明白,他們的身份究竟是何時暴.露的?
月色皎潔如霜,空蕩的牢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楊鴻雲所在的牢門鎖鏈被打開,一個墨衣錦袍的男子跨入牢中:“我們又見麵了。”
楊鴻雲看向他,鳳眼中眸光微閃。
與此同時,躺在床上的梁十七渾身發燙,昏睡不醒,盧翠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顧男女大防,連夜去敲李大仁的屋門,帶著哭腔道:“十七燒得厲害,求你幫幫忙!”
李大仁一聽哪敢耽擱,趕緊叫楊鬆起來,把梁十七背上馬車,趕去石門鎮益仁堂找徐大夫。
徐大夫坐在凳子上給梁十七搭脈,隻見原本豐.腴肥胖的梁十七,如今嘴唇蒼白地躺在床上,麵頰上浮起兩片不自然的紅暈。
徐大夫用手背貼了下額頭,燙得嚇人:“她是何時開始發燒的?”
盧翠桃在一旁抹眼淚,自責道:“我發現是在酉時,但申時之前她就不大有精神,我以為她是憂慮她家相公,就沒有多想,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都病了還給我們做飯,都怪我太粗心,都沒能能早點發現。”
“那之前可有受過寒?”
“有有有,大概五天前,她落過水。”楊鬆也麵露愧疚,自從楊鴻雲出事後,梁十七一直在忙碌奔波,他們卻從沒有真正關心過她,連她病了都無人察覺。
“大夫,我兒媳的病嚴重嗎?”
徐大夫打開藥箱,取出裏頭的針包,給梁十七撚針:“她之前落水寒氣入體,沒有好好休養落下了病根,這幾天又勞累過度,再加上她鬱結在心,大抵昨夜又吹風著了涼,這一件件加起來,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她折騰。”
楊鬆心中一驚,忙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啊?”
“倒也不必太過憂心。”徐大夫手上有條不紊地紮針,慢吞吞道,“待會我開兩個方子,待熱症壓下去後,再服用另一貼藥調理身子,不出半個月便能痊愈。女子最忌體虛體寒,她年紀輕輕往後若是想要有子嗣,可不能再如此隨意了。”
“是是。”楊鬆連連應道。
他付了診金,盧翠桃拿方子去抓藥。
待藥熬好後,徐大夫將銀針依次取下,梁十七悠悠的睜開眼,她感覺頭昏腦漲,視線有些模糊:“我這是在哪兒?”她該不會又穿了吧?
盧翠桃麵露驚喜:“十七,你醒了!”
梁十七偏過頭看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原來她還在古代。
盧翠桃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起,往她身後墊了兩個軟枕,端過藥給她:“徐大夫說你喝了藥就會好,慢點,小心燙。”
“多謝。”梁十七嗓音沙啞得厲害,一開口就跟針紮似的疼,她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藥裏不知道放了多少黃連,苦得她差點落下淚來。
這次,連個給她送糖的人都沒了。
梁十七嘴裏泛著苦味,一直苦到心裏,她閉上眼,病懨懨的連句話也不想說。
這時,門外的布簾忽然被撩起,盧翠桃和楊鬆見到來人,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還有幾分驚喜。
梁十七聽到門外的動靜,但沒睜開眼,她嘴裏苦的要命,心情也不大好,心道,不管是誰來,她都沒心思應付,反正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這般想著,嘴裏卻被塞進了一塊蜜.汁鍋炸,外麵那層蜜糖甜絲絲的,瞬間衝淡了嘴裏的苦澀。
“還裝睡?”清冷的嗓音帶著幾分笑意。
梁十七手指顫了顫,不願睜眼,大抵是人生病的時候總會有些矯情,也不知道楊鴻雲戳到了她哪根柔.軟的神經,淚珠不爭氣地順著眼角沒入了鬢發。
楊鴻雲心頭驀地一軟,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放緩了語氣道:“怎麽還哭上了?”
梁十七腦袋一偏,就是不理他。
楊鴻雲無奈,隻得替她掖好被子,到外屋對楊鬆和盧翠桃說道:“爹,你們先回去吧,免得讓娘擔心,我留下來照顧十七。”
“好。”楊鬆雖然有很多話想跟兒子說,但也知道眼下不是好時機,知道楊鴻雲被放出來後,他心裏便踏實了,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盧翠桃一個黃花大閨女也不宜在外頭過夜,她把藥留下,囑咐楊鴻雲道:“徐大夫說兩個時辰喝一次藥,直到十七的熱症退下去才能停,一貼藥能熬兩碗,外頭的藥爐子裏還有一半。”
“好,多謝。”楊鴻雲一一記下。
“不用,不用。”盧翠桃有些緊張地擺擺手,她還是第一次和楊鴻雲說上話,不知為何,她覺得楊鴻雲盯著她的時候有點駭人。
她不敢久留,低頭跟著楊鬆出去了。
徐大夫沒睡飽,感覺十分困頓,便去後院小憩,讓楊鴻雲有事再找他,潛意思就是:沒事就別來煩老子!
楊鴻雲應下,回屋見梁十七撐著手臂坐起,趕忙過去扶她:“你還病著,起來作甚?”
“想喝水。”梁十七捂著額頭吸了吸鼻子,感覺有些頭重腳輕,聲音沙啞道:“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說要等張大人明日回來再做審.判?”
楊鴻雲倒來溫熱的開水,遞到她唇邊輕聲解釋道:“張大人收到子桓的書信,筵席結束後連夜快馬加鞭趕回,有崔家作保,他自然就將我放了。”
梁十七點點頭,沒有多加懷疑。
古人階級觀念很重,在權勢麵前,人命算不得什麽,楊鴻雲背靠金陵崔家這座大山,他的命可比一個小混混要來得重要。
梁十七雖然不讚同這種思想,但她也不會傻到用現代的三觀去對抗這個世界。
就著楊鴻雲的手喝了半杯水,梁十七幹涸到冒煙的嗓子總算舒服了些,她精神不濟,跟楊鴻雲說了兩句話後又睡了過去。
楊鴻雲替她掖了掖背角,走出藥館看到石階外停著一輛精致的馬車,車前木牌垂落,上頭雕刻著一個朱紅大字:崔。
他朝著馬車走去,伸手屈指在車壁上敲了三下。
裏頭的人撩起布簾子,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的麵容來:“你今晚不回去?”
楊鴻雲搖頭:“十七熱症未散,等明早再走。”
崔桓朝小廝招招手:“去府上取支人參來。”
“不用了。”楊鴻雲叫住小廝,想了想又說道:“幫我準備明早的馬車。”
“是。”小廝快步回府,對楊鴻雲的態度很是恭敬。
崔桓聞言璨然一笑:“你可算是不把崔府當外人了,怕不是明早太陽要打從西邊出來。”
楊鴻雲神情淡淡,對他的態度,和對崔鈺時的態度完全不同。
崔桓對楊鴻雲的反應見怪不怪,哂笑道:“你說,如果當年沒有祖父阻攔,你我,又是何況景?”
楊鴻雲目光悠遠,像是在出神:“大概是死了吧。”
“嗬,咳咳……”崔桓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冷笑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本就蒼白的臉色在夜幕中似乎變得更加透明了些。
楊鴻雲就這麽站在馬車旁,看崔桓的眼神算不上冷漠,但也沒多少溫度,更多的是疑惑,他問:“你是真病還是假病?”
崔桓用帕子抹了把嘴角,氣浮虛弱,眉眼間笑得有幾分涼薄:“時間太久,假的也變成真的了,就如同你一樣,不是嗎?”
楊鴻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回藥館裏去了。
崔桓坐在馬車裏,隱隱還聽到楊鴻雲跨進門檻時嘀嘀咕咕說了一句:“幾年過去,戲還是那麽多,真是吃的空出來跟你聊天。”
崔桓:“……”
他娘的,又被嘲諷了。
這人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那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