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對子
梁秋和心知今日這招算是走錯了,她裝賢良淑德,哀求林陽澤陪她過來,卻反而害得他在這麽多人麵前被楊鴻雲打臉,若是撿不回麵子,他回去後定要跟她發脾氣。
她好不容易才嫁給林陽澤,可不希望因此而造成兩人之間的齟齬。
丫鬟倚翠接收到梁秋和的眼神,對她微微頷首後,立馬跨前一步,清喝道:“小子好生無禮,我家少爺好歹也是秀才公,豈容得著你這般放肆!”
士農工商,讀書人身份地位本就比普通百姓要高一些,再加上林陽澤考上了秀才,見縣官尚可不跪,犯了罪也不能輕易打罰,最多隻可打手心,還不能由衙役打,得由學官責罰,因此秀才的比衙役的地位高。
而楊鴻雲連童生試都沒過,隻是‘農’,從某種方麵來說,丫鬟這聲斥責並無過錯。
但梁十七聽不過去,她瞥了眼倚翠,眸光微冷:“還沒中舉,官威倒是先擺起來了,要不要我們再給林大人跪下磕個頭啊?”
“這……”倚翠被梁十七的看得心神一凜,垂頭禁了聲。
梁秋和暗罵她廢物,不得不親自出來解釋:“姐姐誤會了,倚翠隻是護主心切,並無他意。”
說到此處,她眸光微閃,忽然想起什麽,小心翼翼開口道:“之前我聽爹爹提起,姐夫也上過書堂,隻是後來因家境才……”
“哦?原來楊兄也念過書。”林陽澤麵上的鬱色褪去,眼睛微亮,似又恢複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既然大家都是讀書人,不如趁此機會切磋一番?”
“你要跟伯晏切磋?”崔鈺麵色古怪,“這不太好吧……”
萬一輸了豈不是很難看?
然而林陽澤卻是誤會了他的意思,還以為楊鴻雲文采很爛。
想來也是,就從楊鴻雲的衣著打扮來看,哪像是念得起書的,怕是買筆墨紙硯都得縮衣減食。
這般想著,林陽澤底氣又足了幾分,他好歹是考過秀才的,總不能連個鄉野村夫都比不過。
“崔老板放心,我們不比文章作詩,就比簡單的對對子,如何?”若是比寫文吟詩,難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贏了也勝之不武,不如對對子來得有趣味些。
楊鴻雲無所謂:“皆可。”
還挺狂,林陽澤眉尾稍稍上揚,又問:“可書否?”
楊鴻雲又甩出兩個字:“隨意。”
於是林陽澤招來小廝,讓他去準備筆墨。
不多時,小廝匆匆尋來兩套筆墨紙硯,在福來客棧的兩張桌上一一擺開。
對麵賓鴻樓又不少食客是衝著林陽澤的名號和才學而來,如今聽說他在福來客棧與一個不知名的小子在切磋文采,自然是要前去圍觀,有些甚至連筷子都沒放下,端著菜盤就過去了,反正福來客棧有桌子不是。
既然要切磋,總得有個評判,恰好漢口縣萬裏書院的周夫子與鎮上的幾位鄉紳在賓鴻樓吃飯,便被請到了福來客棧的上座。
“我們先來點簡單的,以‘酒樓’為題,待兩輪後再請周夫子出題,如何?”
楊鴻雲沒意見。
“那在下便先打個例子。”林陽澤就賓鴻樓的盛況,提筆寫下上聯,“座上客常滿。”
他寫的一手好字,硬瘦均勻,是科舉寫文章的主流字體。
小廝將林澤陽的上聯掛起來讓眾人觀賞,當其他讀書人還在冥思苦想之際,楊鴻雲隻瞟了眼,便沾墨落筆,三兩下便寫好垂手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這麽快?!
待小廝將楊鴻雲的下聯掛在上聯左側,周夫子當即便誇了聲好。
就見楊鴻雲的字筆走龍蛇,鐵劃銀鉤,與林陽澤的字跡相比更具錚錚風骨,周夫子搖頭晃腦對其愛不釋手,又覺得此字有點眼熟。
他未來得及多想,在看到楊鴻雲寫的內容時,又忍不住誇了句妙:“杯中酒不空,‘杯中’對‘座上’,‘酒’對‘客’,‘空’對‘滿’,對仗工整,平仄協調,形式內容皆一致,好對!”
此對並不難,在座大多讀書人思索之後都能對出來,但楊鴻雲才思敏捷,比旁人遠勝一籌。
周夫子也沒想到,楊鴻雲看上去清貧,底子確實極好,他不免生起幾分愛才之心,但收學子之事,光憑一副對子還不能輕易下結論,他打算再觀望觀望。
林陽澤聽到周夫子的誇讚,臉色不大好看,扯扯嘴角道:“楊兄,該你出題了。”
能對對子不代表能出題,他倒是要看看楊鴻雲究竟能出個什麽對子來。
楊鴻雲腦海中閃過梁十七烹調時的場景,靈光一現,提筆寫下:“巧廚烹煮三鮮美。”
林陽澤俊美皺起,隻思忖片刻,便對上下聯:“妙手調和五味香。”
“好!”圍觀書生紛紛叫好。
周夫子也捋著山羊胡點頭:“不錯。”
隻兩個字,之後便沒有再誇,林陽澤頓時心生不滿,這周夫子對楊鴻雲倒是不吝稱讚,怎對他如此苛責?
可他也不想想,他好歹考中了秀才,這等水平在周夫子眼裏是理所應當的,若是連這種對子都對不上,他三年後的秋闈也別想中一甲了,二甲都懸。
一輪過後,兩人不分勝負,但周夫子稍微偏向楊鴻雲一些,主要是楊鴻雲思維太過敏捷,而這一點,在第二輪依舊能體現,楊鴻雲的反應比林陽澤還要快上一分。
直到第三輪,周夫子想了想道:“老夫半年前曾去了趟州府拜訪好友,我那朋友便給我出了一道上聯,聯曰: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狸狗仿佛,既非家禽,也非野獸。還請兩位學子續對。”
“這……”四周竊竊私語聲不斷。
上聯前半句代指顏色“青”,後半部分則是“犭”,加起來便是一個“猜”字。
想要對出下聯,不但要對仗工整,還得析字隱目,將字巧妙地串於聯內。
林陽澤眉頭緊鎖,一時犯了難,提著筆久久無法落下。
梁秋和站在一側見林澤陽毫無動作,心中忐忑不已,手中的帕子都快要被她繳碎了。
她看梁十七此刻還有心情喝茶,忍不住出言諷刺道:“姐姐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姐夫,難道你不怕他輸了,傳出去被人恥笑嗎?”
梁十七哼笑:“我們有什麽好怕的,左右鴻雲無功名在身,輸了就輸了唄,輸給一個秀才公也不冤,你說呢?”
梁秋和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梁十七說的是什麽意思。
林陽澤是什麽身份,楊鴻雲是什麽身份。
一個是精美的瓷器,一個是粗製的瓦礫,哪有用瓷器與撞瓦礫的道理?
壞了!
要是林陽澤贏了還好,若是輸了……
梁秋和簡直不敢想象往後他人會如何看待林陽澤,但此時後悔也來不及了,她隻能祈禱林陽澤能爭氣些,不要被楊鴻雲給比下去。
然而,事實往往不遂人願,當林陽澤絞盡腦汁都無法對出下聯之時,楊鴻雲筆尖沾墨,落筆一氣嗬成。
梁十七眸光一亮,這下贏定了!
“這麽快就對出來了?”周夫子揮開小廝,親自走過去查看,隻見白如初雪的宣紙上,寫著:“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為短品,也是妙文。”
讀出後,眾人恍然大悟,下聯乃是一個“謎”字。
“好好好,好一個猜謎!”周夫子撫掌大笑,臉上紅光滿麵,他拿起那副字連連道好,“不知此聯可否送給老夫?”
楊鴻雲一愣,隨即行禮道:“承蒙夫子抬愛,學生受寵若驚。”
周夫子讓人將字收起來,他伸手拍拍楊鴻雲的肩膀,眼裏滿是讚賞:“不驕不躁,很好,你能有今天的文采,必然下過一番苦功夫,可熟讀四書五經?”
“是,學生不敢鬆懈。”四書五經別說熟讀,楊鴻雲都能倒背如流了。
周夫子和楊鴻雲相談甚歡,林陽澤在一旁則是黑了臉。
楊鴻雲,楊鴻雲,耳邊都是在誇讚楊鴻雲的聲音。
質疑聲、嘲笑聲,一道道化為實質的目光,如海浪般將他整個人席卷,無處可逃。
梁十七此刻恨不得仰天大笑,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
她歎了口氣,憋笑著對梁秋和道:“這次鴻雲能在眾人麵前大放異彩,得夫子賞識,還多虧了妹妹你啊,若非你要來尋我,也不會有這一遭,真是太感謝了!”
這話落在梁秋和與林陽澤耳中,說不出的諷刺。
林陽澤氣得血氣翻湧,下意識瞪了梁秋和一眼。
梁秋和沒被梁十七氣暈,卻被林陽澤的眼神狠狠地傷到了,他這是在怪她?他們成婚五個月來,林陽澤待她一直疼愛有加,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今日,卻因為梁十七三言兩語而對她怒目相視!?
林陽澤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以後就有所後悔,尤其見梁秋和臉上血色全無,美眸睜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裏滿是被傷到後的愕然和失望,她咬唇捂著心口搖搖欲墜,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林陽澤心疼不已。
他忙扶住嬌妻,用緩和語氣哄道:“秋和,我方才被怒意衝昏了頭,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