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熬豬油

  “怎樣?”楊鬆舉著痰盂目露忐忑。


  吳玉芝細細感受了一下,黯淡的眼眸逐漸恢複起了點點光亮:“好吃。”


  病到這種程度,她的味蕾也變得遲鈍,但不知這碗雞蛋羹裏加了點什麽,蒸得嫩滑細膩入口即化,比豆腐都要柔嫩,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就好那就好。”輕飄飄的兩個字,讓楊鬆激動得握著勺柄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他看著吳玉芝一勺一勺地將大半碗雞蛋羹都吃完,幾欲落下淚來。


  除了米湯,這是她一個多月來第一次吃了這麽多,楊鬆用手掌擦了下眼角,嘴角卻怎麽也壓不下去,他啞著嗓子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梁十七和兩個兒子。


  吳玉芝白天就知道了分家的事,她對王氏這個婆婆沒有什麽好感,在她沒有倒下之前王氏便不喜她,也知道王氏借著她的病症一直在打壓楊鬆父子倆,分家,她是雙手雙腳讚成!

  不管梁十七此行有多麽離經叛道,在這件事情上,她絕對是站梁十七這邊的。


  “十七是個好姑娘,她之前受了委屈心中有怨,也不能怪她,是我拖累了你們……”吳玉芝虛握著楊鬆的手指,她知曉楊鬆對‘孝’字有多看重,怕他因分家之事而對梁十七存有偏見,便替她說好話。


  夫妻一場,楊鬆哪能看不出吳玉芝的心思,無奈道:“瞎說!你啊,別想些有的沒的,放寬心好好養病,十七的事我心中有數,白天雲兒跟我提了一嘴,現在你又為她說話,倒顯得我不明事理了。”


  吳玉芝聞言眸色有些詫異,她記得此前楊鴻雲每每談起梁十七,無不皺眉十分反感,沒想到才過了兩天,態度便轉了個彎兒。


  而且聽楊鬆話裏話間,對梁十七也是滿意的,與前幾天的情況截然不同。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吳玉芝對梁十七愈發好奇起來。


  自梁十七過門,她還從未見過此人,隻能從楊鬆和楊鴻雲口中得知一星半點消息,大抵就知梁十七長得極胖,醜若無鹽,性子囂張頑劣不識好歹,幾乎一無是處,但如今聽來卻不盡全然,她尋思若是有機會,倒想見上一見。


  隻是她沒想到,這機會來的竟是這樣快。


  翌日清晨,吳玉芝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將床帳掀開,她起初以為是楊鬆,但瞧著身形不像,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問:“是十七嗎?”


  “阿娘,是我。”梁十七將床帳勾上,坐在床沿邊小心將她扶起,“阿娘,你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吳玉芝嘴角動了動,梁十七能看出她是想笑,應該是沒什麽力氣,連說話都得湊近耳邊才能聽見她在說什麽。


  她太瘦了,梁十七扶著的時候感覺手中的重量輕飄飄的,好似稍一用力便能將她的骨架捏碎,她看著如此消瘦的吳玉芝,心頭好似壓了千斤重石,壓抑得有些喘不過起來。


  認真算起來,吳玉芝如今也不過三十七歲,還很年輕,卻偏生病得這般嚴重,仿佛隨時會撒手人寰。


  梁十七於心不忍,壓下眼眶的酸澀,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解釋道:“阿爹晨起跟我說您喜歡我做的雞蛋羹,我便做了一碗,您嚐嚐。”


  她特意問過楊鴻雲吳玉芝有沒有什麽忌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代的大夫不大靠譜,楊鴻雲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吳玉芝一開始不過是積勞過度,後來病情惡化,才被診斷出是脾胃虛虧,氣血不足之症。


  脾為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虛虧者,身體消瘦,肢軟乏力。


  要治療,便要多食補氣食物,補脾健脾,飲食宜細水長流,忌冷抑熱,氣虛者補氣重在補脾益腎,還要兼顧五髒之虛的宜忌原則。


  梁十七不懂醫術,但她學過藥膳,基本的常識還是知曉的,按理說吳玉芝的病症不該拖到如此嚴重才是,但一想這是在古代,楊家連看病的錢都沒有,一切似乎又有了解釋。


  在知曉吳玉芝的症狀後,她心中便有了打算,俗話說:胃病三分治,七分養。


  即便她沒有完全的把握食療能讓吳玉芝盡快痊愈,但總歸有了努力的方向。


  這一點,她暫時沒敢跟楊鴻雲說,想著等吳玉芝好轉一些,再跟他提也不遲。


  吳玉芝就著梁十七的手吃了半碗雞蛋羹,她看向梁十七的眼神裏有著審視,但沒有惡意。


  梁十七也大大方方任其打量,她見屋裏木窗關得嚴實,密不透風還拉扯著門簾,實在太過沉悶,便和氣地衝吳玉芝一笑,低聲試探著問道:“阿娘,今天外頭太陽很好,要開窗嗎?”


  吳玉芝聞言神情一頓,她成天窩在房中,不知有多久沒見過外麵的景色了,這般想著,她已經點了頭。


  梁十七打開窗,初夏的陽光灑入照在身上很是溫暖,吳玉芝斜靠在床上,她許久未見光,被刺激地眯了眯眼,一陣風過,吹來外頭淡淡的槐花香。


  吳玉芝看著屋後山上翠綠的竹林,心情不由得好了些。


  她問梁十七:“雲兒和阿鬆都不在家嗎?”


  “嗯,阿爹和鴻雲都去地裏割麥子了,我怕小寶在家無聊,便讓他跟著一起去。”梁十七閑著也是閑著,便把吳玉芝蓋過的舊被褥收拾出來,待會拿去外頭曬。


  吳玉芝見她手腳麻利,不像是楊鴻雲說得那般懶惰,反而像是做慣了的,神情不由得帶了點詫異。


  梁十七背對著她,沒有發現吳玉芝的神情變化,她跟吳玉芝說了會兒話,但吳玉芝身子太虛,沒多久便乏了,她把人放平讓她好好休息,關上窗戶,遂抱著被褥輕手輕腳出去了。


  昨晚上楊鴻雲三人喝得有點多,日頭都過了山頂才起來,沒吃上早飯便匆匆忙忙趕去了地裏。


  梁十七抬頭看了眼天色,發現已經接近晌午,想著索性做一頓飯給他們送去。


  灶房裏還有兩斤豬板油沒動,天氣越來越熱,梁十七怕放著會壞掉,便先熬豬油,正好櫃子裏有一袋麵粉和剩餘的小白菜,可以做白菜豬油渣包子,多包幾個下午還能當點心。


  她將豬油洗淨切成小塊,倒入鍋內加了半碗清水,用大火不停地攪拌翻弄著,慢慢熬至全部出油,油渣變得金黃。


  梁十七剛用篩子把豬油渣撈出鍋,門外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楊柏是順著味道尋過來的,他扒在門框上鼻翼煽動,聞著熬豬油時特有的香味喇哈子都要流出來了,趁梁十七不注意,他躡手躡腳地躥進灶房,舔著唇伸手就往盆裏的油渣抓去,眼見著就快要碰到,手背上猛地被甩了一筷子。


  “嗷!”楊柏痛得縮回手,在原地直跳腳。


  “梁十七你做什麽!”他搓著手背上的兩道紅痕,感覺整個手背都被打麻了,也不知道梁十七哪來的那麽大勁兒。


  “做什麽?”梁十七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眼底沒什麽溫度,“這話該我問你才是,你偷偷摸摸想做什麽?”


  楊柏被她看得有點心虛,昨天他聞到梁十七做的紅燒肉後,夜裏翻來覆去沒睡好,連夢裏都想嚐一口解解饞,然而醒來卻咬了空,趙氏用控訴的眼神把胳膊伸給他看,就見上頭明晃晃地多了一個牙印,是誰的傑作一看便知。


  別說楊柏,正房那邊就沒有一個人不饞的,要不是昨晚李大仁睡在灶房,他們還真想半夜摸過去看看有沒有剩,沒有肉,湯也行啊!


  楊柏本就懶,不想下地幹活,他一晚上沒睡好便尋了個由頭在家補覺,誰知剛躺下沒多久,冷不丁一股香味又飄過來了。


  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見對麵楊鴻雲和楊鬆都不在,就梁十七在灶房裏忙活。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楊柏心一橫,便摸過去了,沒想到被梁十七逮個正著!

  他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道:“我好歹是你二叔,拿你點豬油渣怎麽了?孝敬長輩天經地義,再說了你這裏這麽多呢,分我一小碗又不會怎麽樣。”


  梁十七都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給氣笑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昨個兒才剛分家,今天就來跟我談孝敬長輩,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梁十七把豬油渣往櫥櫃裏一放,抄起鐵勺敲了敲灶頭,冷笑,“再說了這是幾塊豬油渣的事情嗎?不問自取是為賊也,這話你總聽過吧。”


  楊柏艱難地把眼神從豬油渣上撕下來,恨不得直接去櫥櫃裏搶,但他又畏懼梁十七手中的鐵勺,這一勺子下去,光想想就知道有多疼。


  她連放煙唬人的事兒都敢做,還有什麽不敢的,想此,楊柏感覺天靈蓋有點發涼。


  “我、我……”


  “我什麽我,還不趕緊滾!”梁十七瞪眼,凶巴巴地揚起勺子嚇唬他。


  她還趕著時間去送飯,沒功夫跟他瞎扯。


  楊柏見她橫眉豎目,就怕她脾氣暴躁發火砸他一個腦袋開花,他心中不禁打了個哆嗦,立馬雙手抱頭逃走。


  又慫又孬。


  梁十七嗤笑一聲,放下鍋勺從櫥櫃裏拿出麵粉開始揉麵,半點沒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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