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頓飯
“沒、沒什麽。”李大仁神情訕訕地坐下,麵色漲得通紅。
該!讓你瞎摻和人家夫妻間的事兒!李大仁在心裏默默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梁十七歪了歪腦袋,沒將此事往心裏去,待楊鴻雲將炸過的油倒至空盆後,她重新將鍋燒熱,放入蒜末炒香,再倒入調好的糖醋汁熬至黏稠,直接澆在炸好的鯉魚上。
醬色的糖醋汁泛著酸甜的味道,楊鴻雲站在一旁打下手,忍不住用手指沾了點放嘴裏。
唔,酸甜可口,好吃!
他還想伸出筷子嚐嚐色澤金黃的鯉魚,被梁十七一巴掌拍開,嬌嗔道:“爹還坐著呢,沒個樣子!還不趕緊端過去。”
被抓包的楊鴻雲心虛地摸摸鼻子,也不惱,聽話地端起盤子。
這時,在鍋內燉煮的五花肉也變得酥爛,梁十七掀開鍋蓋,比方才濃鬱數十倍的香氣鋪天蓋地冒出來。
隔壁王氏他們正要開飯,卻突然被從外頭飄進的馥鬱濃香給奪去了心神,眾人坐在桌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香!太香了!
楊柏恍然想起楊鴻雲回來的時候買了不少肉,再看看自家桌上黏糊糊的野菜羹,忽然就沒了滋味。
楊大郎將碗筷往桌上一推,嚷嚷著要吃肉。
“奶奶,我要吃大伯家的飯,你去幫我要,去麽去麽!”
“去什麽去!”楊興發直接給了楊大郎一筷子,板起臉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不想吃就給我滾回屋裏去!”
教訓完楊大郎,楊興發又劈頭蓋臉罵了楊柏一頓:“做爹的沒個正經兒子才有樣學樣,大郎如今是越發不著調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當爹的究竟教了些什麽!”
楊大郎扁著嘴縮在趙氏懷裏,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樣子。
自從被楊鬆打了一巴掌後,楊大郎消停了不少,至少懂得審時度勢,他阿爺從沒對他發過這麽大的火,看來是被梁十七給氣狠了。
楊興發在這麽多人的麵前丟了顏麵,能不氣嗎!
他的話楊柏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低頭戳著碗裏的飯粒,暗暗撇嘴,要按這個說法,楊興發當爹也不咋地,不然他怎麽會這般沒出息,還不是當爹的沒教好。
聞著隔壁的肉香,這頓飯他們吃得食不知味頗為煎熬。
楊鬆這邊的情況則截然相反,梁十七將紅潤油亮的紅燒肉盛出鍋,切得小塊均勻的肉塊方方正正地堆疊在盤中,用筷子稍一戳,肥肉便顫巍巍地晃動,最後淋上醬紅色的肉汁,自上而下順著表麵滑落,看得李大仁不停地咽口水。
兩道主菜皆已上桌,梁十七又簡單地炒了兩道蔬菜。
兩葷兩素,一盤下酒菜,一碗蒸雞蛋,擺滿了四方桌,看著倒也算豐盛。
楊鴻雲給楊鬆和李大仁倒上酒,三人幹了一碗仰頭而盡。
“哈!好久沒喝這般痛快了!”李大仁抹了把嘴,咧出一個大咧咧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紅燒肉,不顧剛出鍋非常燙,就直接將整塊肉都放入口中。
“唔!”
醬汁纏上味蕾的刹那,李大仁眸子裏亮起不可思議的光芒。
燜了將近半個時辰的紅燒肉,又酥又軟,精肉酥而不爛,肥肉爛而不膩,肉層之間層次分明,連紋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隻要咬上一口,就能感覺到兩種肉質糅合在一起的鮮美口感,香甜軟糯,入口即化,與醬汁完美融合,好吃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
李大仁舔了下嘴唇,完全被這道菜折服了!
“弟妹,神了!這絕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肉,你這手藝不比酒樓的廚子差!”李大仁朝梁十七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
說罷,又夾起一塊品嚐,光看他眯起的雙眼,就知道有多享受。
楊鴻雲也嚐了紅燒肉,味道自不用說,他聽到李大仁的誇讚,眼低劃過一道流光,與有榮焉,不由自主地也勾起了唇角。
梁十七神色自若地接受了稱讚,她見楊鴻雲隻顧著傻笑,便夾起一塊糖醋魚放他碗中,目露期待道:“熱的才味道好,快嚐嚐。”
若是以往,楊鴻雲定要嫌棄梁十七的筷子上沾染了口水,說什麽也不會碰,但如今不同往日,他謝過,心中莫名感覺一陣暖流劃過。
鯉魚的外皮被炸得酥脆,用筷子輕輕一夾就連帶著裏頭雪白的魚肉一同脫落下來,沾上糖醋汁,舌頭立即就被那無與倫比的滋味所征服,炒香的蒜茸和蔥薑去除了魚腥味,隻餘下魚肉本身的鮮美。
細小的魚刺被炸得鬆脆,連楊小寶也能吃,不必擔心會被卡喉嚨。
楊鴻雲咀嚼時慢條斯理的,似乎在細細品味,待咽下後才朝梁十七揚起嘴唇,真誠地點了點頭:“很好吃。”
得到肯定,梁十七眉眼一彎,眸間霎時流光溢彩,好看的叫人移不開眼。
在美味麵前,李大仁都顧不上說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還有什麽比這更爽快!
他嘴裏塞得滿滿鼓鼓,眼神在梁十七和楊鴻雲之間流轉,心裏頭嘖嘖不停,好家夥,瞧這熱乎勁,當他們幾人不存在似的。
他擠眉弄眼地給楊鬆使眼色,讓他管管。
楊鬆嚐著小酒裝沒看見,一晚上的笑容就沒有緩下去過。
小寶人還小,看不懂大人間的眉來眼去,吃得滿嘴流油,小腦袋裏就隻有一個想法:真的太好吃了!
酒過三巡,楊鴻雲麵頰微微泛紅,眼神倒是很清醒,對麵李大仁已經喝迷糊了,正挨著楊鬆說胡話,提起他早亡的爹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楊鬆酒量不錯,喝了半壇子都沒有醉意,他目光慈祥,小聲安撫著李大仁,待李大仁昏昏欲睡之際,他才轉過頭對楊鴻雲說道:“雲兒,他喝多了,回去怕是不便,你回屋裏收拾收拾,讓他暫住一宿。”
家裏沒有空餘的房間,楊鴻雲隻得和楊鬆搬開灶間的桌凳,把夏季納涼用的竹榻搬過來。
梁十七利索地收拾好碗筷,從屋裏抱來一床幹淨的薄被,好在如今是夏初,不用擔心李大仁會著涼。
在楊鬆回房前,梁十七讓他把溫在灶上的雞蛋羹端走,他們倒是吃得爽快,楊鴻雲的娘親吳玉芝還沒進食呢。
聽聞梁十七還惦記著吳玉芝,楊鬆內心著實欣慰,但他想起吳玉芝的病症,心頭難免一痛。
他沒拒絕梁十七的好意,端著雞蛋羹回房了,隻是背影看起來很是沉重。
梁十七洗漱完披散著頭發坐在床上想心思,見楊鴻雲披著水汽回房,她忍不住問:“阿娘的病很嚴重嗎?”
楊鴻雲關上房門,在自己的床上躺下,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肚子上,屋裏沒有點燈,他轉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向梁十七。
對麵許久沒有出聲,就在梁十七以為他睡著時,黑暗中傳來楊鴻雲略帶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哽咽似的沙啞:“大夫說,若是一直用藥吊著,最多還有兩年。”
一句話,把梁十七的瞌睡全嚇跑了。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些。”語氣小心翼翼,怕楊鴻雲聽了難過。
楊鴻雲閉上眼,聲音更低了些:“無妨,爹和我心裏已經有所準備。”
梁十七聽了覺得不是滋味,她翻了個身,側對著楊鴻雲的方向,咬了咬唇,放緩了語氣軟綿綿地安慰道:“你、你別難過啊,還有兩年時間,說不定有機會治好的,鎮上的大夫看不好,咱們就去找縣裏的,州府的,再不濟……等你考上狀元,請禦醫也不是不可能……總之,別輕言放棄。”
梁十七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沒能看見楊鴻雲緩緩睜開眼,偏過頭正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好。”他說。
楊鬆回到屋裏,就見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灰色的薄被下瘦得皮包骨,她雙目凹陷,臉上死氣沉沉看著像是活不久了。
楊鬆輕手輕腳地將她扶起來,往她後背塞了床破舊的棉被,輕聲喚道:“玉芝,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吳玉芝精神不濟地睜開眼,即便她此刻病容消瘦,但依稀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時候是個大美人,那雙英氣的眉眼,楊鴻雲和她有七分相似。
“老頭子,你這又是何苦,我現在什麽都吃不下,還是省點錢給雲兒和小寶,你們父子三個好好過日子。”一句話吳玉芝說得斷斷續續,極為吃力。
自三個月前她病症開始惡化,逐漸沒法再正常進食,連咀嚼的力道都沒有,隻能吞喝一些米湯。
楊鬆最聽不得她這般說,佯怒道:“別胡思亂想,小寶還那麽小哪裏離得了你這個娘親,這碗雞蛋羹也是他特意省下來給你吃,你不能辜負咱們兒子的一番孝心,來,張嘴……”
吳玉芝眼神頗為無奈,但還是聽話地張開嘴,軟綿嫩滑的雞蛋羹在嘴裏抿化後毫不費力地順著喉嚨吞下。
之前楊鬆不顧王氏白眼,給她燉過雞湯,但吳玉芝喝完後都吐了,說油膩犯惡心,還常常伴隨腹痛,短短一個月,她人就瘦得不成樣,大夫給她號脈隻能搖頭,人不吃飯用再好的藥材也隻能吊著命,沒辦法痊愈。
然而這次,他等了許久,也沒見吳玉芝有反胃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