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調查
及至長恭得到消息自軍營匆匆趕回,也已是華燈初上,摒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裏,高府幾位主子無一不是神情凝重。
“崔氏呢?她怎麽沒有回來?莫不是有膽量誣陷自己的夫君卻還沒膽量來見我這母親!”在家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高夫人早已將事情給摸得七七八八,眼見這個媳婦並不在場,那出口的話語就愈發地冰冷帶刺。
“她被太上皇拘在了宮中,在三哥的事弄清楚之前恐怕都不會回府呢。”揉了揉額角,清顏的神情也是有點懨懨的。她在玄都寺本就沒有休息好,偏生一回來就碰上這麽讓人不省心的事兒,實在也是累得慌。
“嗬,我看他是擔心我們會殺人滅口吧。”風塵仆仆的眉眼間盡是陰戾,長恭絕美的臉龐上殺機四伏。孝琬為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過的,而作為他的妻子,崔氏不好好相夫教子不說,居然還倒打一耙,著實是可惡又可恨!
“好在我們還有三天時間,總能尋出點蛛絲馬跡來的。”孝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樂觀,實則心裏也是沒什麽底氣。崔氏如何他已經不想再管了,那種女人,即便出手誅殺了,也不過是髒了自己的手,毫無意義可言。放眼當下,還是考慮怎麽樣救出孝琬比較實際。
“大哥所言甚是。”點了點頭,清顏卻是忽然將目光轉向了一旁麵色沉鬱的高夫人,語帶關切:“母親,今日才剛從玄都寺回來,想必您也是累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三哥的事交給我們就行了。”
“是啊,母親,我們一定不會讓三哥有事的。”隨聲附和著,長恭和孝珩對於高夫人的身體狀況也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自從孝瑜過世之後,這偌大的高府便無端地開始顯出冷清,身邊的親人,他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能一家人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沒有想到他們在此時都還顧念著自己,高夫人清瘦了不少的麵孔之上現出動容。明白自己便是在場也幫不了太多的忙,她隻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站起了身:“好,那我便將孝琬交給你們了。”說著,她還不忘目帶憐惜地看了清顏一眼,柔聲道:“好孩子,跟著我那麽久你也受累了,你三哥的事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今晚便好生歇著吧。”
女兒家本就身子孱弱,在玄都寺苦修的這幾日,清顏卻是一聲不響地應承了下來,還把她給照顧得無微不至,便這一點,就是極其難得的。而孝琬出事,她這個做母親的隻能光看著,正牌的妻子還倒戈相向,到頭來,反倒是清顏這個弟妹拖著疲累的身子忙進忙出,甚至不惜和太上皇爭鋒相對。人心都是肉長的,到這份上,她又怎能對這一切熟視無睹。
“是,清顏知道了。”乖巧地笑著應下,清顏目送高夫人離開,轉過頭來便是一臉的嚴峻:“未免夜長夢多,我覺得,我們還是今夜就著手調查比較穩妥。”
“你是在擔心太上皇會忍不住對孝琬出手?”微皺了眉頭,孝珩雖然對高湛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但至少認為他的為人還是值得信賴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身為天子,出口的話怎可輕易違背?
清顏尚且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長恭卻是冷笑出了聲:“九叔他未必會食言,可二哥別忘了,他身邊還有個和士開呢。那個胡人素來視三哥為眼中釘肉中刺,難得有這種送上門來的機會,他又怎麽會甘心袖手旁觀?”
而且除了和士開,朝中還有著陸令萱、穆提婆等奸佞小人,孝琬向來是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隻怕他謀逆的消息一出,這些人馬上便會蜂擁而至地對他不利。高緯耳根子軟,高湛卻是疑心病重,再加上有心人的火上澆油,孝琬到時怕是想不死都難。
“果然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無奈地歎了口氣,孝珩顯然也是感覺到了這次事件的棘手性。擺了擺手,他也隻能認命地苦笑著開口:“好吧,那我們商量好對策就行動。”最差不過是三日三夜不睡,他就不信還真的什麽都查不出來。
“恩。”齊齊地出聲應下,清顏和長恭對視了一眼,然後便開始逐條地分析起來:“我覺得,我們現在唯一能入手調查的,便是禁衛軍自三哥院裏搜出來的東西。雖說人證物證俱在,但如果我們利用得當,翻盤的機會就會很大。”
高孝琬為人簡單熱忱,絕不可能有圖謀造反之心,便是有,他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將物證藏入自己的院落中。關於這一點,清顏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下來。而前些日子她又一直盯著那一塊地方,庫裏的長矛和旗幟並不是那時多出來的,想必也是最近才動的手腳。至於那佛骨舍利麽……
“我今日私下裏問過三弟有關那佛骨舍利的事情,他說是當年父親的私藏,因為不想獻給當時的皇帝也就是孝琬的舅舅,這才留在了府中。他想著是父親的珍愛之物,所以也就一直藏著沒動過,不想這次搜出來卻成了罪證。”孝珩恰好是跟清顏想到了一塊,一出口便將清顏心底最大的疑惑給打消了去。
“原來是這樣。”了然地點頭,清顏倒是一點也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河間王高孝琬是出了名的孝子,便是如今,他的房中也是掛著高澄的遺像的。這樣的解釋合乎情理而又無懈可擊,她沒理由不相信。這麽說起來,他前段時間總是跑去玄都寺找法順,想來也是因為生活不順而越發思念仙逝的生父了吧。
“那這麽算起來,眼下唯一可追查的線索便是那批武器了。”以手撐著下顎,長恭沉吟著開口,稍稍思索了一番,一個分工明確的計劃便是自腦海中躍出:“這樣吧,我和二哥分頭去調查那些長矛和旗幟的來源,顏兒你就想辦法把三哥被人誣陷謀逆的消息隱晦地透露給那些平日交好的大人,有了他們的支持和暗中施壓,和士開那裏應該也翻不起什麽太大的風浪。”說到這,他不由停頓了一下,眼中閃出一絲冷芒:“再者,你也可以待在府中照顧一下母親和正禮,我擔心崔氏並不會這麽安穩地待在宮裏,指不定還會鬧出點更大的事端來。”
這一番安排和調度合情合理,因此清顏和孝珩僅僅隻是在心中過了一遍便是立即接受任務。當下,高府除了高夫人以外的主子都動了起來,一連串的指令發布下去,無數人在暗夜中奔波,緊鑼密鼓卻又悄然無聲的救援行動就這樣秘密地開展起來。性命攸關,生死時速,此時此刻,他們最不能浪費的,便是時間。
而與此同時,身處棲月宮中的高湛的內心其實也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靜。
靜靜地躺在榻上看著窗外的夜色,這個如冰雕玉刻一般的俊美男子周身都縈繞著皎潔的月光,就好比是那踏月而來的謫仙人,美得不帶一點凡塵俗世的煙火氣息。
踏進殿中的和士開入眼所見的,便是這樣絕美而令人心醉的一幕。然而了解高湛的他卻是十分明白,這個男子,並不如他外表所展現出來的這般純潔無害。就如同西域那漫漫黃沙地裏偶然可見的稀有蛇類,美麗地讓人驚歎,卻也危險地叫人敬畏。如若可以,他也隻願做個遠遠的觀望者,負手欣賞便可,而不是明知這美麗可致命,卻還是不管不顧地踏足上前。
“這麽晚了,你過來可是有什麽事麽?”沒有回頭,便聽那細細的腳步聲,高湛也足夠知道來者何人。這個棲月宮中,可以不經通傳且不限時間進入的人,恐怕也就隻有和士開一個了。
被他一言從早已飄遠的思緒中抽回心神,和士開一抱拳,也不管背對著自己的高湛是否看得見,便是直接一個大禮行下:“微臣聽說太上皇將河間王關押進了天牢,一時有些放心不下,所以過來看看。”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嘴角扯起一個弧度,高湛的語氣微微帶笑,卻也聽不出是責怪還是嘲諷:“放心不下?我卻不知你是為何放心不下的?”
“微臣聽聞河間王爺密謀造反,如今皇上年幼,而他又身份特殊,這事想必一定是得由太上皇您親自出麵的。微臣不過是擔心太上皇操勞過度,才好的身體又敗落下去,這可怎麽了得。”在別人耳中聽起來是大逆不道的言論,從他嘴裏這麽直白地吐出,竟莫名地多了幾許關切的味道。然而若是清顏在此,隻怕當場便會忍不住一把擰斷了他的脖子去。
不為別的,隻因這和士開雖然話裏話外都是在關心著高湛的身體,但實則卻是綿裏藏針,在狀似不經意間便將高湛最忌憚孝琬的幾點突顯出來。這樣一來,便是高湛對孝琬並無懷疑也得生出警惕之心來。殺人於無形,這一記背後的軟刀子,不可謂不毒辣。
果不其然,才聽完他這番話,高湛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瞬間更沉了。不過思及今日清顏的當麵直諫,他卻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擺了擺手,他看似毫無興趣地直接忽略了這個話題:“昭信宮那裏,怎麽樣了?”李祖娥她,算算日子,大概也快生了吧?
“回太上皇的話,太醫前些日子剛去請過脈,說是生產的日期左不過就是這幾天呢。”見他無心之前的交談,和士開也是見好就收,當即順著話就接了茬。
“嗯,那我們明天就去看看吧。”半闔了眼,高湛的心情因著這個消息忽然就明朗了那麽幾分。是男是女,不久就可以知道了呢。
因著心裏某些不為人知的期許,高湛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有了無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