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哀慟
孝瑜的葬禮舉辦地很低調,除了親朋好友的悼念,高府甚至拒絕不相幹的人前來祭拜。雖然表麵上不說什麽,但明眼人都能夠看出高府這素來不溫不火的幾位王爺是徹底地惱了,隻是沒有人敢於言明,畢竟此次事件的兩方人物都是舉足輕重,他們還得罪不起。而因著這一幹皇室貴胄之間繚繞的詭異氣氛,原本平靜的鄴城再度開始變得暗流洶湧起來。
對於這一切,本該密切關注的清顏卻是一反常態地不聞不問起來。
自從那日仗劍入宮無果回來之後,她便是窩進了自己的房間,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連縮在牆角的動作都是沒有變過,隻靜靜地睜著雙眼抱著膝蓋出神,任憑挽秋和迎春怎麽磨破嘴皮子勸說都是全然沒有知覺的模樣。
期間斛律恒伽也是來過一回,但麵對清顏的這般模樣,他也是束手無策,最後還是隻得把剛忙完孝瑜的葬禮、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的孝珩給找了過來。
孝琬粗枝大葉,家裏剩下的病的病、有孕的有孕,可以說這幾天忙裏忙外都是孝珩一人,因此雖然也是略作了梳洗,但孝珩一臉的憔悴卻是遮掩不了。那感覺就像是仙人無端墜了凡塵,生生地露出幾分頹廢和落拓來。
幾步走近抱膝坐在牆角之人,孝珩這才發現眼前的小女子竟是比自己憔悴得更甚,原本清濯的小臉已是再度消瘦,靈動的眸子失了神采,猶如一個被抽去了靈魂的布娃娃,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疼不已。
“清顏……”蹲下身努力讓自己與她平視,孝珩這幾天的嗓音已是變得沙啞:“你何苦要這麽折磨自己呢?”從未見過意氣風發的她如斯失魂落魄,他實是恨不能替她受罪。
空洞的眼神不變,好像是沒有看到眼前之人,清顏依舊毫無反應。
疼惜地探手撫上她的臉頰,孝珩強迫她抬頭看向自己:“大哥的死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麽責怪自己,殺不了和士開也不是你的問題,所有的仇,我們可以一點點地報,如你現在這般自暴自棄又有什麽用呢?”
他知道她的心結所在,也明白她的內疚和後悔,然而逝者已逝,像他們這樣的人,除非緊追孝瑜的腳步而去,否則就隻能苟延殘喘地活著。
“母親因為大哥的事,病情加重了,三弟妹估摸著這幾天就要臨盆,這些我和孝琬能幫忙的都是有限,縱然你不為家裏和家人想想,你也得替長恭肩負起這一切吧?”深深地歎了口氣,孝珩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不覺得長恭歸來會想看到這樣的一個你,怎麽選擇,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長恭……”似乎是被那個名字觸動,這一瞬間,清顏的眼睫微微顫動,多日不曾發聲的嗓子終是有些低啞地發出了這一聲。略帶僵硬地抬眸看向身前這個帶著一臉痛心和關切的男子,她迷蒙多日的意識也是逐漸變得清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她的眼神無助地像個孩子:“二哥,對不起,我沒能護住大哥,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她終究,還是沒有改變曆史,沒有實現自己對長恭的諾言,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啊。
“傻瓜,我們不是都沒能做到麽,又哪裏怪得了你。”像慈愛的兄長一般揉了揉她的發頂,孝珩的話語之間也滿是苦澀。孝瑜是他的至親兄弟,他自恃才智過人,卻也一樣沒能挽救早該預料的局麵。這樣的他,有什麽立場來責怪別人?
“可是……”咬緊了牙關,清顏琥珀色的眸子裏有著鮮明的痛楚。他們誰都不懂,她是預知未來的人,她早知道一切卻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這種無能為力、後悔心碎的感覺,她比誰都體會的更深。是她大意了啊,居然天真地以為震懾過和士開、警告過孝瑜、跟高湛要過保命符就萬無一失了,若不是她太過輕敵,自視甚高,孝瑜根本就不會死!那樣一個風流來去的倜儻男子,根本就是間接地死在了她的手上,而她,居然會在自己誓要守護的人身上犯這樣致命的錯誤!該死的人,應該是她才對,是她呀……
“別鑽牛角尖了,我說過,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們掌控不了一切,更遑論是生離死別。如果大哥在天有靈,看到你這個樣子,他也不會高興的。”柔聲安慰著,孝珩對她的心思琢磨得很透。這個丫頭,看似冰雪聰明、無所不能,但一遇到自己放在心裏的事或人,就會亂了分寸,失了理性:“我知道你心裏的痛,但人生總是要向前看的,否則我們一輩子都要活在陰影裏,永不超生。”
“二哥……”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清顏的指節都用力到發白。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和蒼白的臉色,無一不顯示出她此刻心緒的極大波動。她從來就是活在陰影之下的人,又何曾得到過救贖?孝瑜的死,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將所有的絕望都釋放了出來,所以那崩潰的情緒才會如決堤一般襲卷,令她無處躲藏。
輕歎一聲,緊握住她的手,孝珩的聲音溫柔地就像煦暖的陽光,帶著叫人莫名心安的奇異力量:“想哭就哭吧,發泄出來就好了。清顏,你要相信,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逝者已矣,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他好好活著,替他閱盡千山萬水、盛世繁華,替他看遍雲卷雲舒、花開花落,替他擁有他一直向往卻從未抵達過的幸福。隻有我們好好存在著,有關於他的一切才不會消失。”說到這,他不由頓了頓,一手在胸口摸索,隨即卻是掏出了一個精致的錦盒:“這是昨日首飾樓的老板親自送來的,說是河南王早前特意吩咐訂製給蘭陵王妃的鐲子,所以我想,這個還是交給你更合適一些。”
下意識地接過錦盒打開,一隻質地細膩、水樣剔透的翡翠手鐲便躍然於眼前。這是冰種翡翠製品,本身已是價值不菲,何況那透明流轉間飄逸的淺藍色紋理構成了朵朵蓮花之狀,更是難得,也不知道孝瑜是從何處找到了這麽極品的翡翠,方才製成了這樣的一個鐲子。
而這個東西一入眼,清顏的眼眶倏爾就紅了。那是孝瑜說過要補送她的獨一無二的新婚禮物,前一段時間他還神神秘秘地說快要準備好了,而她隻是回以一笑,並沒有當真,卻不想這份遲到的賀禮竟在此時出現在她眼前。
想起他曾調侃於她的欠揍表情,想起他被她戲弄時的無奈苦笑,想起他為了她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奔走忙碌,想起他不問緣由竭盡心力地對自己好……
回憶如潮水一樣滔天而來,知曉從今往後她就真正失了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天人永隔,陰陽相絕,從跪在他屍體之前便被生生克製住的悲痛再也壓抑不了,淚水恍若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滾落,習慣即便流血也不流淚的清顏生平第一次忍不住哭出了聲:“大哥……”
聽到她細微卻真實的哭泣,孝珩這才算是放下了一顆心。悄悄地站起身來退出屋去,他明白此時的清顏需要一個人獨處的空間,也相信過了今晚,她依然會是那個他所熟悉的非凡女子。擺脫了心魔的束縛,她的內心世界會堅不可摧。
而此時高湛的寢宮中,看著在咽喉處略作包紮的和士開,年輕帝王的眼眸隱約有著怒火閃現:“下次做事,最好和這次一般沒有痕跡可抓,否則不用任何人出手,朕第一個活剮了你!”高孝瑜多次明示胡氏與和士開有奸情,實在是讓他厭煩不已,所以才想著借宴飲的機會小懲大誡一下,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取他性命,卻不料,最後竟被人鑽了空子,還讓自己背了黑鍋。
“皇上息怒,微臣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啊!”幹脆地跪伏於地,和士開幾乎是聲淚俱下地開口。以高湛的心思,自然很容易就知道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幸而夢靨這種毒藥世所罕見,抓不到實質性的線索,就連蘭陵王妃那尊煞星都沒動他,更別說是和他頗聊得來的高湛了。
被他一言猜中,高湛冷眼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還是讓他起了身,轉而問起了另一個話題:“她如今,怎麽樣了?”高府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之中,蘭陵王妃的反常舉動,當然也屬於監控範圍,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孝瑜的死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回稟皇上,今日廣寧王爺曾去勸說,後來王妃便出屋進食,看起來,應該是恢複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個平淡無奇的男聲穩穩響起,是皇上親屬的暗衛之流。
“是麽。”心有感懷地應了一聲,高湛眼中的擔憂非但不撒,反而是愈發地濃鬱起來。
清顏,你當真,是放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