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廣闊的平原之上,一支著紅色甲胄的軍隊正在行進。繡著一個“齊”字的巨大軍旗在風中獵獵飛揚。即使隔得很遠也足以使人知道這是齊國的軍隊。
隊伍的最前方,兩個年輕的將領正並肩策馬前行。其中一個長相俊美卻並不顯得柔弱,反而有種沉穩內斂的大將風範,嘴角噙著的一抹淡笑甚至讓人覺得他格外可親,然而北齊的士兵卻早就領略了這位少年的厲害之處。斛律恒伽,作為北齊名將、人稱“落雕都督”的斛律光的第四子,從小就熟讀兵書戰法,在作戰之時的戰略部署幾近完美,北齊眾將莫不歎服。
而相較於他,另一個人卻是要顯得神秘許多。原因無他,隻是一張猙獰的玄鐵麵具遮住了臉,讓人無法窺見麵具之下的容顏。與斛律恒伽相比,這個人的氣息更為張揚,似乎是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耀眼光芒,使人不得不仰視他。那種存在感分外強烈,足以讓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被忽略,而眼中隻餘他一人的身影。
這個人,便是北齊的蘭陵王——高長恭。
“長恭,最多三天,我們就可以到達黃河沿線了。”觀察了很久地形的斛律恒伽輕笑著開口:“我們終於是離鄴城近了些啊。”
眯了眯眼,那張麵具掩去了高長恭所有的表情,他望了望鄴城的方向,低低地道:“是啊,離開了快一年了。”音質清冽卻不帶冷意,像是一壺陳年老酒,讓喝下的人都覺得舒心無比。
“不知道鄴城的那些人怎麽樣了呢。”一言及此,恒伽的眼中浮現幾許追憶,卻是想起了高家的幾個人,嘴角的笑意就此蔓延而開:“孝琬隻怕是念叨你很久了。”
“三哥?”提及自己的家人,長恭的眼神也霎時柔和了下來:“用不了多久了,等黃河沿線的這場仗打過,我們應該就可以回朝了。”
“嗯,希望一切順利。”點頭附和,恒伽卻是許久都沒有等來對方的回答。疑惑地半側過頭,他注意到長恭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了?看起來魂不守舍的?”恒伽及時地出聲詢問。
“沒什麽。”歎了口氣,長恭似乎也有些不解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那個夢越來越頻繁了。”
“哦?那個夢裏的女子?”微微訝異,恒伽隨即也隻得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個夢境,長恭和他提過,那個女子的樣貌,長恭也畫給他看過。隻是,世上真有這樣的人麽?想起那個女子的容貌,恒伽至今都有些難以置信。
秋水為姿,花月為容。縱是他生在北齊世家,從小就看遍國色天香,也忍不住為之驚歎不已。那樣絕美驚豔的容色,似乎隻有出現在夢中,方才正常。其餘更多一點的遐想,都隻會是玷汙。
“每次的夢境都一樣,每次都是我在喚她,而她,從不肯走近。”有些失神地看著遠方,長恭向來淩冽的黑色眸子少有的顯出幾許迷茫:“這樣的夢,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長廣王府裏不是有個會解夢的高人麽?長恭你就沒去問過?”難得看到自己這個向來無所不能的好友露出這樣的神情,恒伽倒是起了捉弄的心思,當下便戲謔著道。
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一刻,一貫所向披靡的蘭陵王爺咬牙切齒到極點:“別跟我提薑季那個神棍!”
“撲哧。”恒伽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隨即在某人深邃的眼神威脅下收斂了些,但仍不死心地問道:“他怎麽你了?”
“早先在我連續幾天都做同樣夢的時候,九叔就跟我提起過這個人了。”說起這個事兒,長恭到現在還氣憤得很:“偏偏那個神棍咬緊了牙關,什麽都不肯說!每次見到我都是一臉詭異的笑,實在被逼急了就扔六個字給我。”
“什麽?”恒伽很配合地追問。
“天機不可泄露!”
“…………”
恒伽頓時覺得頭頂有陣陣烏鴉飛過的聲音。
“嘚嘚嘚……”
好吧,不管烏鴉的聲音是不是真的,至少前方傳來的馬蹄聲聽得很分明。
恒伽抬頭,正看到一騎飛速馳來,卻是己方不久前派出去的斥候。
“前方可有什麽異常?”雖然現在尚在北齊境內,但難保北周不出什麽幺蛾子,所以謹慎一點還是必要的。
來人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朗聲回稟:“報告將軍,距此處三裏開外,出現大量平民屍體和燒灼痕跡,疑似流寇作亂。請將軍示下!”
“流寇作亂?!”恒伽劍眉微挑,這些人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偏過頭,他望了望眼神再度恢複幽深的麵具將軍:“長恭?”
一揚手,冷冷的聲音已然響起:“傳令下去,全軍火速前行!”
三裏開外,似乎原本是一個小村落的模樣,隻是而今,除了廢墟和灰燼,再看不出曾經一絲半點的和平與安寧。
長恭在瓦礫堆中緩步走著,眼裏充斥的,是遍地的鮮血和屍體。縱然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年,可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被如此淩虐,他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長恭……”看到這一幕,恒伽也有些不忍,卻還是不忘出言勸慰他。長恭是三軍主將,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能亂了心神,而他身為監軍,自然更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若這也是北周的陰謀,那他們可就入了套了。
“我知道。”低沉的嗓音入耳,是一如既往的鎮靜和從容。作為將軍,他要對自己的屬下負責,更要為自己守衛的一方人民負責。他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所以即便此刻心中怒意翻騰,他也不會失了理智。他隻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記住,然後,一點一點地在戰場上還回來!
“走吧。”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長恭正欲轉身離開,卻冷不防地被某一處吸引住了視線。
那是一角雪白的衣料,壓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之下,在滿地的漆黑中顯得格外刺眼。
像是有什麽在牽引一般,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慢慢朝那個方向走去。
“發現什麽了?”已走出幾步的恒伽留心到不對勁的地方,停下腳步出聲問道。
而長恭隻是擺了擺手,整個人呈現一種半蹲的姿勢,緩緩地將那具屍體移開。
忍受不了好奇心折磨的恒伽自覺地跟了過來,卻看見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滿目頹垣中,一襲純潔耀眼的白衣展露無遺,除了偶爾沾染上的點點如梅花般的血跡,其上連半點煙跡都無。在一地狼藉中能有這樣的發現,著實是有些驚人了。
然而令恒伽震驚的情景卻遠遠不止這個。在長恭的努力之下,那襲白衣的主人已經完全被扯了出來,此時人雖在長恭懷中,可那張臉孔卻是毫無遮掩地映入了恒伽的眼簾。秋水為姿,花月為容,天上人間,再無此絕色傾城!
“蘇清顏……”喃喃地念出那個魂夢幾許的名字,長恭微顫地伸出手,有些難以置信地觸碰那張熟悉的容顏。他怕眼前的一切又隻是一場夢,待月移西樓,所有的物事又都會和水波一樣消散無蹤,他怕他伸出手去,夠到的隻是虛無,從來沒有半點真實的可能。
好在,手下肌膚的溫度不容忽視,懷中女子胸口淺淺的起伏和跳動的脈搏也在印證著生命的存在。這個人,現在正鮮活地躺在他懷裏,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再不是虛無縹緲。
長長地舒了口氣,長恭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修長的手指似留戀般拂過女子濃密的長睫和挺俏的鼻尖,最後落在緋色的唇瓣上。“顏兒……”像夢中一樣輕喚了一聲,剛才還陰雲密布的心情忽而就毫無預兆地明朗了起來。
似是在昏睡中被驚擾,懷中人長睫輕顫,下一秒,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便直直地撞進了長恭的黑眸之中。四目相對,這一刻,恍若時間都斑駁地老去,天地之間隻餘一紅一白的鮮明色彩。
“顏兒,我等了你好久了。”溫醇的聲音似清風過耳,隻是再沒有了夢中那意外的歎息。
尚不算完全清醒的蘇清顏在恍惚中愣怔了一下,衝著眼前的猙獰麵具便是下意識地一聲低喚:“長……恭?”虛弱而不確定的問句,瞬間就被平原上的風吹散,然後,再無一絲痕跡。
向來五感敏於普通人的長恭捕捉到了這細微的動靜,隻是還不待他回答,臂彎中那纖瘦單薄的人影已是垂下了頭,再度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