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與君決絕

  「阿美,你不要成親,好不好?」他慢慢開口,難得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期盼。


  然——


  銀光一閃,一柄鋒利的匕首落到了白月川的脖頸之上。


  「別動。」葉靜美從他懷中抬頭。


  白月川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當真沒動,他的眼眸之中,那些沒來得及褪去的溫柔,盡數化成了冰冷,「怎麼,你想殺我?」


  葉靜美呼吸不穩,握著匕首的動作雖然十分的堅決,但那素白纖細的手,卻忍不住輕顫,額上細汗滿布,臉頰之上,雲雨之後的潮紅還未褪去。


  她慢慢從錦被之中坐起,也顧不得因為起身,被子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葉靜美喘息著說,「我之所以這樣,也是逼不得已。」


  白月川冷冷瞧著她,「你想做什麼?」


  「我要你放了我。」


  白月川的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說話,等著她繼續。


  葉靜美道:「我不是你後宮中的女人,任你想如何便如何,我馬上要成親了。」她一字字強調。


  自從那日之後,他幾乎天天都乘著夜色到這綉樓之中來,來了之後不做別的,直接拉著她耳鬢廝磨,共赴雲雨。


  她也曾拒絕過,可她的言辭拒絕的了他,她的身體,她的心卻無法拒絕他,再如何的掙扎,最後還是敗在他柔情攻勢之下,竟然如此不知羞恥的和他……


  她臉色潮紅,此時卻多是羞憤,「我這樣……和個娼婦有什麼區別……你我之間,本就不可能,這十年的糾纏,我已經累了,你是九五之尊,這天下的女子,還不是任你采頡,你……你放了我吧……」


  「若……」他抬眸,冰冷的視線掃過葉靜美衣衫單薄的身子,葉靜美只覺得身子下意識的一顫,便聽到他開口:「我不放呢?你就要殺了我嗎?」


  「我——」葉靜美死死咬著唇瓣,「我不想……不想傷害你,但我也不想如同這樣下去,婚期馬上就要到了,封先生這些年對我恩義無比,我不能一再對不起他——」


  「是嗎?」他忽然笑了一下,脖頸竟然向前兩寸,直接擦到了那匕首上面。


  匕首鋒利,登時破皮流血。


  嫣紅的血跡,在白刃之上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葉靜美微驚,下意識便要退縮,卻強迫自己硬下心腸,握著匕首的手分毫未動。


  白月川眸中冷芒一閃,笑意卻是越發的深沉起來,「看來,我如果不答應你,你真的會殺了我。」


  他笑的魅惑,邪氣十足,但眼眸的深處,卻無半分暖意,全是冷芒。


  他握住了葉靜美執刀的手,聲線陰翳:「你聽過那句話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嗯?」


  他握著葉靜美的手,朝著自己的脖頸劃去,那動作那力道,分毫沒有玩笑的意思。


  葉靜美大驚失色,本就岌岌可危的心防直接崩潰,用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臉色也由紅轉白。


  這個男人,真的是瘋了。


  白月川是習武之人,葉靜美力道不敵他,眼見那匕首差點劃破他的動脈,她失聲驚呼道:「你瘋了!」


  「你不是想殺我嗎?」白月川笑問,停下動作。


  葉靜美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她看著白月川唇瓣開合,吐出了一句話。


  「你捨不得。」


  葉靜美身子一僵,如墜冰窖。


  這個男人,太過了解她,太過了解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太過了解她對他的感情,也太過明白她的不舍。


  即便到了這個份上,她又如何真的捨得親手要了他的性命?


  她在他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看到了自己的可笑。


  她到底又算個什麼?

  一股強烈的衝動之下,她乘他不備奪下他手中匕首,直接抵在了自己的心窩處。


  白月川面色微變。


  葉靜美自嘲的笑笑,「是啊,我是捨不得殺你,我也不敢殺你……你是皇帝,你若死在我這裡,葉家必定滿門抄斬,我想要的自由,永遠得不到,還要害死我最親愛的爺爺……你不願放我自由,無所謂,我下不去手殺你,但我可以終結自己的性命,你身份尊貴,可以勉強任何人,但你卻無法強迫一個死人。」


  那笑容,還是白月川第一次在葉靜美的臉上看到,彷彿生無可戀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的痴纏對她來說竟然這樣的痛苦難當。


  「你真要與我這樣決絕?」白月川一字字問道。


  「我有的選嗎?」葉靜美神情凄楚。


  「你可以選,是你不願——」


  「我怎麼選?!」葉靜美忽然低叱一聲,「面對一個害死我父母暗算我弟弟的殺人兇手我能選什麼!?」


  白月川渾身一僵,「你……你在說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嗎?」葉靜美冷笑,「還是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


  白月川眸帶意外,卻只能沉默。


  「很小的時候,我也是父慈母愛之下成長的孩子,可漸漸的,總有一些厄運加註在我身上,爹娘先後慘死,弟弟也因為意外成了痴傻,周圍,凡事接觸過我的葉家人,全部莫名遭了厄運,我成了別人眼中的天煞孤星,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還好有爺爺,一直呵護我,照顧我,培養我,讓我一步步掌握葉家,在家中,在京城,在大周立穩了腳跟,可爺爺卻惡疾纏身,多年卧病在床……」


  葉靜美苦澀一笑:「我一直以為,上天對我如此不公,真的就是因為我命中帶煞,剋死父母,剋死家人,克傻了弟弟,克病了爺爺……」她抬眸,看著白月川,眸中帶著幾分濕氣,但卻倔強的永遠不會變成眼淚流下。


  「是靖國公和太后,他們覬覦葉家的財富,先是以利益引誘,爹爹不從,他們便狠下殺手,周圍那些死去的叔伯,也皆因為此,我卻傻傻以為,是因為我才害得葉家如此……若非爺爺目光如炬,關鍵時刻偃旗息鼓,暗中護住弟弟和我,若非我……」她緊咬下唇,白的近乎沒有血色的唇瓣扯出一個艱澀的笑意,「若非我……意外得了你的青眼,只怕我也早已去陰間和父母團聚了……」


  「你告訴我。」她抬眸,眸中全是痛苦,「我怎麼選?」


  白月川看著她的眼眸,忽然之間明白了方才在她眼中看到的那些東西,她是真的想殺他,她也是真的捨不得殺他。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


  良久,白月川開口道:「你爺爺告訴你的。」


  「是啊。」葉靜美輕笑,冰冷而諷刺,「你知道的吧……」因為一直知道太后和靖國公對葉家財富的覬覦,對葉家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這麼多年,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太后和靖國公,他到底有多在乎葉靜美,讓他們不敢將主意打到葉靜美的身上來。


  可。


  她應該感激嗎?

  靖國公和太后覬覦那些財富,最終卻都是為了他那把龍椅,他等於踩著她父母的血淚白骨,才坐到了如今的位子,她要感激嗎?

  握著匕首的手,從未鬆開過分毫。


  葉靜美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看著白月川,眼中此時只有冷靜,「皇上,你放過我吧。」他護她多年,若說復仇,她也只會沖著太后和靖國公去,對他,她始終狠不下心,但這樣的關係,她卻一分一刻也不想繼續維持。


  夜風吹過,牙床邊上唯一泣淚的紅燭熄滅,室內歸於一片黑暗。


  她看不清他的臉,不知他的神情,只覺得那雙黑暗之中的眼眸,讓自己覺得壓抑,覺得窒息。


  「朕不會放你,你若敢死,你知道後果。」


  他起身離開,衣袖帶起一陣風,明明應該輕似拂柳,卻又像是寒冬最凌冽的冷風,打在葉靜美的臉上,周身,撕心裂肺的疼。


  ……


  屋內,不知何時亮起了燭火。


  葉靜美雙手抱膝,眼眸無神,靠在床柱之上,匕首還握在手中,那白刃之上的紅,刺目而驚心。


  竹星只看了一眼,便驚呼出聲。


  「小姐——」


  「噓!」


  竹月卻連忙阻止她,並以眼神是以她出去,自己則將燭台放在桌上,輕輕上前,蹲在葉靜美身邊,仔細檢查,她身上並無傷處,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然後,起身,打算慢慢將裡間的燈全部點亮。


  「別點燈。」沉默的葉靜美,卻忽然出聲。


  竹月的手滯了滯,果真不再繼續。


  她將大開的窗戶關上,讓屋內稍微和暖幾分,吩咐竹星和嬤嬤準備了暖爐搬進來,然後侯在葉靜美的身邊,沉默的等待著。


  室內和牙床上的凌亂,這一段時間她習以為常,視若無睹,可心中,卻終究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自家小姐,這樣的孽緣,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葉靜美就這樣坐了一整夜,東邊發白的時候,她依舊無聲的坐著。


  有人敲門。


  竹月前去瞧了,很快迴轉,「小姐,封先生來了……」


  葉靜美沒有反應。


  竹月略略抬高聲音,「小姐……封先生來了,他剛去看過老太爺。」


  葉靜美的神色終於有所動靜。


  她抬眸,看向竹月。


  竹月重複了一遍。


  葉靜美垂眸,一會兒,放下手中匕首:「來幫我更衣。」起身的時候,因為做的太久,腳下一個踉蹌,竹月連忙上前扶著,不敢多說什麼。


  梳洗,更衣。


  一應的事情,如同往常一般,很快便收拾停當,除了有些蒼白和虛弱之外,她依舊是葉家大小姐。


  竹星請了封少澤進來。


  葉靜美先開口:「封先生,爺爺的身子——」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理,總算過了病情穩固了一些。」


  葉靜美一喜:「那……是要好了嗎?」


  封少澤搖了搖頭。


  葉靜美衣袖下的手微微蜷縮。


  封少澤道:「我會儘力。」


  「我知道,多謝封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幫我看顧爺爺。」


  「你救過我,我早說過,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封少澤瞧了她一眼,「你看起來有些疲憊,不舒服嗎?」


  說著,封少澤上前。


  葉靜美知道他是要把脈,也不好博了他的好意,伸手:「只是最近沒休息好,應沒什麼大礙。」


  封少澤不語,指尖切在了葉靜美的腕脈處,忽然,他指尖微微一抬,微垂的眼眸之中,也閃過一抹驚詫。


  「怎麼了?」葉靜美收回手,「我生病了嗎?」


  封少澤回神,「沒,有些著涼了,現在雖是春天,天氣暖了一些,但如果不好好調理,怕是要卧床休息上一陣子了,老太爺的身子才剛有些好轉,我想你也不想讓他多擔心才是,我開的藥方,你要認真服藥。」


  「我知道。」葉靜美說的很客氣。


  她與封少澤之間,素來便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封少澤也一向有禮,此時話已說完,站起身來,告辭離去。


  一直到出了綉樓那院落,封少澤才停下腳步,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那精緻美妙的樓台。


  他一向知道,自己並非她心中的人。


  她對他,至多算得上欣賞,朋友,他也一直謹守本分,做好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但命運有時真的弄人,竟能讓他們之間有了婚約……


  他垂下眼眸,眸中平靜無比。


  他從不曾奢望和她怎樣,但如今既有了這層關係,他必定也會全心待她,即便……她已經懷孕了。


  ……


  休息了會兒,讓自己氣色好了一些。


  葉靜美起身前去看望葉老爺子。


  葉老爺子今日精神不錯,醒著,一聽外面腳步聲,便知道是葉靜美到了,只是當他看到葉靜美那略顯憔悴的臉龐時,心疼慢慢湧上心頭。


  爺孫二人說了些家常的閑話,葉老爺子遣退了左右伺候的下人。


  「你……和他說了?」


  葉靜美神情平靜,點頭:「嗯。」她蹲在葉老爺子榻前,握住老人家的手,「從此,我便是我,不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你——哎——」葉老爺子嘆了口氣,他告訴葉靜美那些,只是因為他自己命不久矣,希望葉靜美能知道世事險惡,無論如何,和那個人繼續糾纏下去,對葉靜美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好處。


  「爺爺,你不要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老人家枯瘦的手撫上了葉靜美額前的碎發,「你這丫頭,自小受苦,背負太多,如今我這身子骨,也支撐不了太久了……以後,你得自己多顧著自己一點……封先生……爺爺瞧著也是極喜歡你的,他雖話少,但為人穩重,會是個好丈夫,否則爺爺不會在這樣的垂危之際將你交託給他。」


  「我知道。」她將臉頰靠在老人掌中,不讓他看到自己眸中濕氣,「我知道爺爺從來都是為我著想,我會成親,好好和封先生在一起。」


  「不要報仇,你鬥不過他們。」葉老爺子語重心長,「記住了嗎?」


  葉靜美不語,卻在老人掌中點了點頭。


  「至於那個人,你便……忘了吧。」葉老爺子嘆息一聲,終究,那個人也算護衛葉靜美這十年安全無虞,因為這個,所以他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阿美大了,太后也絕不可能讓阿美入宮,無名無分與那個人糾纏在一起,何時是盡頭?他要乘著這把老骨頭入土之前,為阿美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讓她認清。


  真實也許是殘酷的,但卻會讓她看清,自己到底該選擇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生活。


  「嗯。」葉靜美應了一聲。


  可。


  忘?

  當真那麼容易就能忘得了嗎?


  她眸中,首次露出茫然來。


  ……


  水閣

  藍漓起來的時候,白月笙已經去早朝,但瞧著時辰,下朝時間過了,還未回府。


  肅親王卻是早早到了水閣院中,抱著小丫頭逗個不停,察覺到藍漓梳洗妥當出了門往院中來,老神在在道:「小丫頭,你瞧那懶貨,比你起的還晚。」


  周圍伺候的奴婢全都將頭垂的更低,無人敢露出什麼不敬的表情來。


  只有彩雲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然後立即左右四顧,掩耳盜鈴。


  藍漓無語的白了肅親王一眼,「懶貨可是小丫頭的母親,你與她說她母親的壞話,她可是不依的。」


  果然,藍漓話音剛落,肅親王痛呼一聲,原來是小丫頭一把扯住了肅親王的鬍鬚,下手還不輕。


  肅親王哎呦一聲,急忙從小丫頭手中將自己的鬍鬚救出,沒好氣的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你這小沒良心的。」說著,將孩子丟到了藍漓身上。


  藍漓接過,小丫頭咿咿呀呀,好像在邀功似的,藍漓笑意加深,在那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小白眼狼。」肅親王笑罵,端起手邊茶水抿了一口,「那小子還沒回來?」


  「嗯。」


  肅親王挑眉,「按說最近也沒什麼大事,上個早朝而已,早該回來了吧?」


  藍漓一怔,「莫非還是因為密道的事情,皇上發難了?」


  「不至於。」肅親王道:「龍座上那位,老夫還是了解幾分的,若要發難,便是快准狠,當時都沒發難,也不會拖到如今來,而且那位極好面子,就算是有什麼,也不會在北狄人在的情況下發難。」


  「那會是為了什麼?」藍漓心中浮起疑慮,「如今除了密道的事情,便是和北狄人和親的事情了,明笑玉已經成了明妃,難道今日是說汝陽公主和親的事?」


  白笛和藍爍好不容易確定感情,他們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汝陽公主就要和親北狄,這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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