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怎麼,你想殺我?
「這是……」陸丹衣看向藍漓。
藍漓道:「幾本關於船隻的書和手記。」
陸丹衣一滯,她既是京中第一才女,當然明白藍漓說這個話的意思,這個木匣子,並不是給她的,是給誰的,她心中也自然清楚,或者說,她其實知道,藍漓今日約她的目的。
她慢慢將雙手垂放在膝上,半垂著眼眸,良久,輕聲道:「藍姐姐,你知道了。」
「只是猜測,並不確定。」藍漓說的很是委婉,但看陸丹衣此時的表情,那些不確定,也已經變成了確定,讓藍漓一時之間無話。
陸丹衣也低垂著眼眸不吱聲了。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
跟在藍漓身後的彩雲和陸丹衣的貼身婢女都先後退了出去,門板閉合的聲音,在安靜的廂房內稍顯突兀。
藍漓悠悠嘆息一聲,「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許久了吧……」陸丹衣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麼,笑意極暖,她本就漂亮,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其他人所不具備的書卷氣,這樣一笑之後,整個人更是亮眼了不少,「我也記得不清楚了,只記得當時還未及笄,爹爹恰逢不在府上,便帶著丫鬟換了裝,溜進書院去找大哥玩耍,書院太大,我們迷了路,正要找人問路,便聽到兩個少年的交談……」
「其實說交談,倒不如說是爭執……他們在為一件事情爭辯,其中一個就是藍大人,另外一位,應該是他的同窗好友……」陸丹衣住了口,眼眸低垂。
「原來這樣早了……」藍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這麼多年,你為何不……」
陸丹衣苦笑道:「當時我已經有婚約了,那婚約,是自小就定下的,無關乎我喜不喜歡,樂不樂意。」
「……」
良久,藍漓才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在藍府門前徘徊?」
「我……」陸丹衣嘆息:「好幾年了,那種感覺也淡了,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檔口,還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即便是看不到他的人,哪怕多看他住的地方一眼,也是好的,可……我真沒想到……」
陸丹衣抬眸,「今日那人是汝陽公主吧?」
「你看到了。」
陸丹衣扯了扯唇角,「當初大哥做了些小動作,說公主對藍大人有心思,我只道大哥開玩笑,且當時也記著自己身有婚約的事情,沒往別處去想,如今卻才知道,都是真的,那個鑽了狗洞去找藍大人的女子,不會也是——」
「是她。」藍漓肯定的回答。
陸丹衣怔了一下,「她……她可是公主,金枝玉葉。」
「是啊。」藍漓淡淡道:「她是公主,金枝玉葉。」
陸丹衣愣住了,陷入沉思。
恍然之間,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明白。
藍漓道:「你若不想成親,告訴你兄長,他應該會有辦法。」
「不成親?兩家準備已久,我說不成親便不成親?家族尊嚴至於何地?爹爹本就憤世嫉俗,我若再鬧,只怕能氣死他老人家去,無論是趙家,還是陸家,都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藍漓不意外她的言辭,認真的道:「那就收心吧。」
「這樣對你,對任何人都好。」
陸丹衣笑容苦澀,「我知道,可……只是不知不覺而已,收心竟然變得如此之難……」
藍漓無從安慰,這麼多年的古代生活,她早已明白,並不能用自己現代的思維來教化這些規條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人。
陸丹衣深吸了口氣,「藍姐姐放心,關於公主和藍大人的事情,我會三緘其口,今日來見藍姐姐,一來為粉黛之事,二來想知道藍大人……不過看藍姐姐的樣子,藍大人應該是一切都好,以後也與我沒什麼關係了,我本來準備了一份禮物……」
藍漓道:「不必。」
陸丹衣僵了僵。
「既今生無緣,何故多有牽纏?這樣不管是對你對大哥,都好,不知你可聽過這樣一句詩詞?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已錯過了的,終歸是錯過了,若沒有勇氣再去爭取,不妨珍惜眼前人,趙廷之我是認識的,多注意一些,也許你會發現一些不一樣的。」
陸丹衣點了點頭,正在這時,門口守著的丫鬟扣門:「小姐,時辰差不多了。」
「知道了。」
陸丹衣應了一聲,轉向藍漓,「多謝藍姐姐約見,今日說開了之後,雖難免有些遺憾,但我心中卻是舒服不少,也許我該早些和藍姐姐分享,事情不會到了今日這樣無法選擇的地步。」
陸丹衣是典型的大家閨秀,自不會做任何離經叛道的事情,即便是悄然開設鋪子,其實多數時候還是陸泛舟在幫忙打理,她偶爾調配脂粉,只是她獨特的興趣愛好,如同別的閨秀喜歡彈琴,喜歡跳舞,她只是比別人多了幾樣興趣愛好而已。
她跳不出陸兆塘為她設下的規條,又如何會想到為自己爭取什麼?
藍漓道:「開心一些,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成了親,記著看以後,不要總回頭,相交一場,我希望你過的幸福。」
「嗯。」
此時,外面的丫鬟又在催了。
陸丹衣站起身來,「我要回去了,時辰不早了,藍姐姐也早些回府,婚禮之時,藍姐姐記得來喝杯喜酒。」
「自然。」
藍漓也站起身來,目送陸丹衣離開。
彩雲湊到了藍漓身邊兒上,「她也喜歡大少爺……真的……好意外……」
「好了,讓你交代紫戀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彩雲連忙點頭,「準備好了,無論是鳳冠還是嫁衣,霞披,都是按照小姐畫的圖紙做的,肯定好看,陸小姐也必定喜歡。」
「嗯。」藍漓道,「只希望她以後可以過得順遂,心想事成。」
事情已經辦完,藍漓再無逗留理由,帶著彩雲便要離開,豈料在走廊盡頭的時候,碰到了正要上來的陸泛舟。
陸泛舟神色平靜,「這就要走了?」
藍漓看看外面天色,「時辰不早了。」
「嗯。」陸泛舟點點頭,「正好我也要出去,倒是順路,送送你吧。」
藍漓挑眉:「陸府和華陽王府似乎並不怎麼順路。」
陸泛舟笑道:「當然,我去是雙桂街找藍爍,並不是去陸府,難不成王妃以為我為了能同王妃順路這般沒臉沒皮沒下限?」
「抱歉。」藍漓下意識道歉,臉色也有些尷尬。
方才當真只是順口便說出來了,沒考慮太多,此時再回想才意識到自己那句話說的多麼……自戀。
陸泛舟笑得爽朗而大方,「無妨,若是王妃不放心,你先走也可。」
藍漓輕咳一聲,直接沒回應,錯開身子下了樓梯。
彩雲瞪了陸泛舟一眼,她不但不喜歡葉靜美,連流里流氣的陸泛舟也不喜歡。
藍漓上了馬車之後,即刻吩咐彩雲起行,彩雲悄然靠在馬車窗邊,道:「陸泛舟在後面騎著馬跟著呢。」
藍漓不知道聽到了沒有,沒吭聲。
彩雲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當做沒看到。
這一路回府,陸泛舟倒是沉默的跟在後面,或近或遠,當真是順路的樣子,等到藍漓的馬車入了華陽王府那條大街之後,陸泛舟的馬也順勢朝著雙桂街過去了。
藍漓下了馬車,由彩雲扶著,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住腳步,視線明顯一凝。
彩雲左右看了看,「怎麼了?」都是眼熟的人,沒什麼問題。
藍漓淡淡道:「沒什麼。」說著,便大步朝著水閣的方向走去。
彩雲愣了一下,也不敢耽擱,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水閣,遠遠的,彩雲看到水閣門口杵著的魁偉人影時候,忽然意識到,方才藍漓那一下停頓是為什麼。
那是戰坤!
戰坤貼身跟隨白月笙,有戰坤在水閣門口,那便代表,白月笙回來了。
至於她覺得眼熟,那是因為尋常守衛門口的人都是金甲衛的人。
前幾日白月笙離開,金甲衛的人便也隨著離開,守衛的人換成了肅親王的人,今日又是金甲衛……莫怪方才小姐在門口腳步停頓。
相較於藍漓的淡定,彩雲自然是高興的。
藍漓這幾日吃睡都不好,彩雲也念著白月笙早日回來。
「小姐,走慢些。」彩雲跟在後面,聲音也帶著喜色。
藍漓邁步入了水閣,戰坤在門口躬身行禮,「王妃。」
藍漓擺擺手免禮,她的身後,戰英看了戰坤一眼,也連忙跟了進去。
到了廊下的時候,彩雲和戰英識趣的停住步伐。
藍漓一人入了內間。
屋中燈火通明,卻無伺候的下人,藍漓透過薄薄的帳幔,準確的找到了白月笙的位置。
他坐在她慣常坐著的書案後面,正翻看著什麼,動作看起來很是隨性,聽到腳步聲,他放下手中書本,起身朝外,秀雅大手掀開垂的過低的帳幔。
因為背光而來,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之間,五官也越發的深邃暗沉,因為看不清他的神色,藍漓下意識的便蹙了蹙眉毛。
這眨眼的功夫,他已經到了藍漓面前,手也攀上了藍漓眉心,「做什麼皺眉毛?看到我不高興嗎?」
藍漓後退一步,燭火漸明,她看清了白月笙的臉。
他看起來略帶疲憊,眼下暗影有些重,剛沐浴完也遮掩不了風塵。
白月笙挑眉:「怎麼了?還在鬧情緒?」他轉身放下燭台,上前握住藍漓的手,幫她捂暖。
「那日的事情,我明明知道飛花閣和藍家的事情,沒告訴你,是我不對,我知道你雖然平素不說什麼,但不喜歡我因為三哥的事情怠慢你,我怕你不高興,所以便瞞著沒說,但藍家的安危我一直放在心上……至於你查飛花閣和三哥那件事情,也是我一時著急昏了頭,才說了些不好的話……」
他微微傾身,靠近藍漓,那種熟悉而好聞的青草氣息撲鼻,藍漓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你說過有什麼都會告訴我。」
「我說過,可你不也沒告訴我?」
藍漓扯了扯唇角,「你那麼信任你三哥,我告訴你,你也只會一遍遍強調,絕對不是三哥的意思,我告訴你有用嗎?」
白月笙怔住,一會兒之後,嘆了口氣,「還在生氣。」
「我不是生氣。」藍漓抬眸,「我認識你這麼幾年,一直也知道,你腦瓜子精明的很,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在三哥這件事情上,你太過篤信你自己以為的事情,飛花閣就是在沁陽王府手上,即便不是三哥授意,也會是三哥身邊的人,就算他們的作為三哥真的不知情——」
「好了好了,心兒,我很累,趕路十來個時辰回來見你,咱們能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嗎?無論怎樣,都是我錯了,嗯?」
藍漓眼眸微眯,說什麼都是他錯了,其實不過是逃避問題罷了。
白月笙上前將藍漓擁入懷中,「我好睏,這幾年都沒犯過的病又犯了……哎,你啊,說你沒對我下藥施咒,我真的不信。」
藍漓微咬下唇,她心裡便是有再多的不高興,不舒服,也因為這一抱,周身被他的氣息籠罩,再說不出什麼帶刺的話來。
這幾日,她也沒睡好,她也想他,吵架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她也不能讓吵架消磨了兩個人的感情,他們之間,一直極好,她不想改變這樣的狀態。
悠悠的,藍漓慢慢回抱白月笙精瘦的腰身,將自己臉龐埋入他胸懷之中,呼吸著那明明只是幾日未觸及卻好像是年深日久分離了一般的熟悉氣味,咕噥了一聲,「我沒有。」
白月笙輕輕笑哼一聲,「沒有?鬼信。」他彎身將藍漓抱起,邊走邊道:「李嬤嬤說,你這幾日將他們都趕到了外面,便是戰英也不待見,看來真的很惱我,連我的人也順帶的惱了起來,你這脾氣,不知是誰說你好說話,溫順乖巧的。」
藍漓勾著他的脖頸,「總之有人信便是了。」
他失笑,將藍漓放到了靠近窗邊的軟塌之上,拉來毯子蓋好,將暖好的手爐也塞到了藍漓懷中,「我吩咐李嬤嬤準備了些可口的吃食,你吃一些,我出去才幾日,你瞧你,瘦了一圈兒。」
藍漓道:「你去哪了?」這幾日分開,她沒有可以探尋,若說不關心,不著急,那自然是唬人的。
白月笙道:「西山大營的事情處理了一下之後,去了趟鄱陽。」
「鄱陽?」藍漓挑眉,「怎麼忽然去那裡?」
白月笙道:「還是金甲衛的事情。」他眼角眉梢帶著幾許疲憊。
藍漓知道金甲衛是他的親衛,出了事情,他必定也是高興不起來,不願多說也是正常,也便沒有多問。
二人夫妻幾年,感情一直不錯,這短暫的彆扭並未在兩人之間造成多大的矛盾。
但沁陽王府那一圈兒中,一直便有一個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爆炸,而白月笙對白月辰兄弟情深,再加上前段時間遺詔和在白月辰身邊安插親信被發現,以及長青舍的事情之後,他越發的束手束腳起來。
藍漓自有藍漓的想法,無論白月笙說什麼,對於沁陽王府和飛花閣,她不得不防。
二人都吃了些東西,便歇下了,藍漓窩在白月笙懷中,這好幾日了,總算睡了一個安穩覺。
……
華陽王府不遠處的暗巷之中,一個人影騎馬立在暗影之下,他的身後,小廝低聲道:「公子,咱回吧。」
陸泛舟不應聲。
小廝也不敢多說,沉默的等候著。
「華陽王確定回府了吧?」
「是,半個時辰之前回來的。」
周圍再次歸於沉默,良久,陸泛舟才道:「回吧。」調轉馬頭,朝著陸府方向而去。
……
葉府
夜色深濃,葉靜美的綉樓之上,也早已燈火全熄。
竹月和竹星都去休息,守夜的嬤嬤也被葉靜美從屋中遣了出來,一直在邊上的耳房休憩。
而此時綉樓牙床之上,被翻紅浪。
那男子五官俊美,被皎潔月光映照出幾分邪氣,他俯身在葉靜美的耳畔,說著最溫柔的情話,也對她坐著最邪惡的動作。
葉靜美死死咬著下唇,將頭埋進被子之中,儘管不想發出丁點的聲音,但……他太精明了,永遠懂得如何讓她無法招架。
她的唇間低呼一聲,媚色天成。
白月川眸間興味加深。
一番雲雨之後,他擁她入懷,輕輕撫著她肩胛,看來無比繾綣。
那被他折騰了許久的女子也似乎累的沒力氣再動彈分毫。
他冷哼,「你說,咱們一起這麼久了,你會不會懷孕?」
懷中女子沒有動靜,這麼久,她早已對他說的這種話無動於衷,免疫任何傷害。
他的手撫上她平坦的小腹,沒有言語,眼眸之中,卻蘊含著某種期待。
他惦記了她太久,久的她已經滲透進他骨髓之間,他也不止一次的想過,這腹中能孕育他的孩兒。
因為想到這裡,他時常帶著冷芒的目光慢慢變柔,口氣也溫柔下來,他是皇帝,自有無數種辦法,能讓葉靜美成不了親,但……
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這樣霸道的佔有,是葉靜美不喜歡的,所以葉靜美控制自己的聲音,永遠不想給他一點回應。
越是這樣,他便越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讓她忍無可忍,讓她不能自已,讓她臣服。
可這不是他想要的。
「阿美,你不要成親,好不好?」他慢慢開口,難得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期盼。
然——
銀光一閃,一柄鋒利的匕首落到了白月川的脖頸之上。
「別動。」葉靜美從他懷中抬頭。
白月川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當真沒動,他的眼眸之中,那些沒來得及褪去的溫柔,盡數化成了冰冷,「怎麼,你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