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和尚

  第二日一早,戰坤忽然來到了水閣。


  藍漓有些詫異:「怎麼了?是王爺有東西落在這裡了嗎?」這會兒正是早朝的時間,白月笙早起用了早膳便走了,而戰坤又是白月笙的貼身護衛。


  戰坤躬身道:「回王妃,屬下來是找戰英有事商談。」


  藍漓挑眉:「你會找戰英?」平素見了不是跑的飛快嗎?


  「是。」戰坤回的肯定,神色如往常一般,面無表情無喜無怒。


  藍漓暗忖天要下紅雨啊,指了指外面,道:「許是在郡主的房間里,你去吧。」


  戰坤卻沒動,還是弓著身。


  藍漓問:「怎麼了?」


  戰坤忽然笑了起來。


  這麼個面癱大男人露出如此詭異的表情,著實也嚇了藍漓一跳,她看著面前的大塊頭張開嘴,發出了脆脆的女兒音,「王妃,怎樣,你沒認出來吧!」


  這聲音,竟是戰英的!

  藍漓也曾聽聞易容的事情,但總覺得過於傳奇玄幻,此時親眼所見,才知確有其事,愣愣的道:「你……竟如此厲害。」這白月笙的戰閣,都養著些什麼人啊,戰英才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好嗎。


  「嘻嘻。」戰英笑著將頭上的發套和人皮面具揭了下來,露出那張俏麗可愛的真容來,「王妃,我拌的怎樣?能瞞過人嗎?」


  「很好。」藍漓由衷的道,她和戰坤也算是每日都會見面,是熟人,竟都未曾發覺分毫不對。


  戰英道:「那……我若是扮和尚,王妃可信得過嗎?」


  藍漓一怔,「我和肅親王的話你聽到了?」


  戰英點頭,道:「我在王妃身邊,也沒為王妃做過什麼有功的事情,如今這個事情便讓我來辦吧,王妃你要相信我,我肯定能辦的很好的,就是……」


  「怎麼?」藍漓笑問:「不是還有條件吧?」


  戰英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我……我就是想讓王妃幫我一個忙……」


  「戰坤?」


  戰英臉色忽然變得緋紅,用力點頭。


  藍漓笑意加深,道:「好,我幫你,但成不成,我不保證。」


  戰英忙點頭,「只要等我回來之後,王妃多讓我跟坤哥哥相處一下就好了,就這麼一點小要求。」說著,還伸出了小指比了比,彷彿怕藍漓不信。


  「好。」


  藍漓應了。


  *

  深山密林之間,一條歪斜的石子路被隱在密集的枝葉之下。


  這條路是佛寺後山的一條小徑,是寺中僧人每日早晚打柴必經之路。


  兩個青衣的和尚每人後背背著一捆柴,一邊走一邊發表自己對今日早課主持所講經文的見解,偶有解不開的地方還要爭執兩句。


  忽然,一個僧人道:「那是什麼?」


  不遠處,玉龍河分流出的一條小溪,因為此地地勢漸高而水勢極小,水流倒是清澈,寺中的僧人原來還在此處取水吃用,但是因為畢竟離得遠,時日漸久之後便不過來了。


  此時,溪流之中趴躺著一個人,面朝下,衣衫破敗,看身形是個男子,卻不知是死是活。


  一個僧人上前道:「施主?」


  喚了好幾聲,那男子卻沒聲響。


  僧人不禁屏住呼吸,「莫不是死了嗎?」


  「阿彌陀佛,胡說什麼?」邊上的僧人年紀稍大,上前將人翻了過來一瞧,卻個白凈的少年,臉上多處擦傷,因為長期泡在水中皮膚有些發白髮灰。


  僧人因住在山中,多少懂些草藥醫術,把了把脈,道,「有氣,先抬回去。」


  這寺中鮮少有生人前來,住持也素來不收外人進寺,但這少年意外流落此處亦是有緣,出家人慈悲為懷,便將這少年留下養病。


  少年手腳上的都是皮外傷,傷勢幾日便好了,住持便著人送他下山,可這少年流著淚不願走,跪地祈求。


  原來這少年本就是孤兒,後來因為無法生計,便去帝皇山的通天塔附近做了修建皇家別院的工匠,可又年紀小沒什麼力氣,被工頭和官兵苛責,越發的不給飯吃,那日便是氣力不濟不小心滾下山坡落入了江水中,一路漂到了後山小溪。


  如此可憐,言辭間又是情真意切,住持不忍拒絕,便將人留了下來。


  可寺中不收俗家弟子,必然是要剃度的。


  少年也應承了下來。


  剃度那日,少年跪在佛祖面前,滿心都是誠懇,雙手合十,眼中卻帶著淚意。


  僧人們只覺得這少年是感動吧,終於脫離苦海,入我佛門,怎麼能不感動?


  那日撿他來的僧人嘆了口氣,安慰道:「別擔心,戒疤是我來點的,我會很小心,不會特別疼。」


  少年流著淚點頭,心中暗罵:死戰坤,這次回去不把你搞定我乾脆去跳玉龍江好了!

  *

  戰英莫名不見了。


  白月笙事務繁忙,但還是多問了一句,畢竟戰英是要貼身保護藍漓安全的。


  藍漓道:「有事讓她去辦了,我會把彩雲放在身邊,煙雨樓的事情還交給桑嬤嬤吧。」畢竟,那是個富貴風流的場所,彩雲年紀太小,有些事情還是鎮不住的。


  白月笙道:「人手如何支配你看著安排,但你身邊的安全絕對不能輕忽。」他看了彩雲一眼,那一眼,帶這些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藍漓忍不住笑道:「別這樣,你放心,彩雲在我身邊很多年,懂得分寸,也護得住我。」


  「那為何孩子會丟?」白月笙可聽說,當時就是彩雲帶孩子出門才被水清幽哄了走。


  藍漓無語,「那是意外。」


  「本來能夠避免的事情卻還是發生了,那不叫意外,叫失職。」


  藍漓微滯,「好吧,你說的也是對的,我好好調教就是,不然你實在不放心,多放兩個人也可以。」


  白月笙皺眉,他也想啊,但手下如今能用的都是男的!

  「怎麼了?」藍漓撫了撫他的眉心,「別老皺眉,太老成。」明明才二十五歲,卻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白月笙抓下她的手,「怎麼,這就嫌我老了?」


  「哪敢?」


  「話都說出來了還說不敢,我會信?」那眼神看著藍漓,還真是不信的。


  藍漓忙道:「你這人怎麼斷章取——呀!」


  話沒說完,白月笙竟忽然超她腰間抓了一下,藍漓微驚,笑容如銀鈴從喉中迸出。


  這,還是白月笙最近才發現的好玩事情,他沒想到,這個平素在外面面前冷靜淡漠的女人竟然如此怕癢。


  「別鬧——」


  白月笙卻並不放過她,連連抓到她癢處,藍漓笑聲連連,連忙用胳膊壓住他亂動的手,自己卻已經笑得有點喘,飛快的瞪了白月笙一眼。


  這一眼,當真是又嬌又嗔,撩人的緊。


  白月心中一盪,也沒遏制心中衝動,低頭便要索吻。


  哪知——


  「爹爹,娘親,時辰到了。」


  白月笙的唇僵在藍漓頰邊。


  藍漓要笑不笑,輕蹭了一下他的臉頰當是補償,便站起身來,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家軒點頭:「好了,可是……」他看向臉色奇怪的白月笙,「爹爹……怎麼了?是不高興嗎?」


  「沒有,你爹爹是內急了。」


  「內急啊……」家軒上來拉著白月笙的手,道:「我也內急,我們一起去啊……」


  *

  今日,是家軒去書院的日子。


  大周的書院多為官學,地方設有鄉學,縣學,所收學生也沒有戶籍限制,但因為官制選拔制度最終以朝臣舉薦為結果,所以地方教育並不發達,但京城卻是文化交流中心,上層貴族和皇家對人才的培養還是看重的,翰林之下,便設了集賢館和青天書院。集賢館面對的是十五歲以上的貴族子弟,青天書院則是五歲就可入學。


  既是書院,每年都會對學員成績做檢校,以檢校比拼出頭榜頭名,然後賜予花紅錢,另外還會在這幾名學生之中挑出最出彩的一位,成為翰林大學士親授的門生。


  貴族子弟們都是看不上那百兩花紅錢的,他們要的是頭榜頭名的榮譽,和翰林大學士門生的名額。


  家軒入學的這日,正是每年檢校學員成績的日子,檢校,書院檢校學生,朝廷檢校書院,順便可以激起新入學學生向學的心思,而這樣的日子,在大周算來是大日子,多數王公都會到場。


  藍漓和白月笙帶著家軒到了常青山下。


  青天書院位於京郊常青山半山腰上,需要徒步而上,以顯示朝中對書院的重視。


  此時山下已經停了許多的馬車,各個華麗無比,年歲不同的貴族子女們,在這些王公貴族的陪伴下拾階而上,藍漓一眼瞧著,頗有一種現代為孩子開家長會的感覺,不過她現代的時候並未結婚生子,這種感觸只是一閃而過有些好玩。


  家軒拉了拉藍漓的手,道:「娘親,我……?」


  藍漓道:「怎麼了?」


  「我……」家軒眉頭微微皺著,唇也抿著,卻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藍漓剛開口,白月笙卻道:「都到了這裡,不管是因為原因再回去,你都會很丟臉。」


  藍漓愣了一下,看向白月笙,卻見白月笙神色嚴肅,瞧著家軒,「你想丟臉嗎?」


  家軒垂頭想了一會兒,表情很認真,「不能丟臉。」這不是他自己的臉面,可還關係到爹娘的臉面呢。


  家軒抱起自己的小書箱,認真的道:「我會努力的。」


  說罷,和彩雲先上了台階。


  藍漓微微皺眉,問道:「為何跟他說這些話?」


  白月笙卻道:「你可知道家軒前兩日晚上找我,言辭之間似乎對去書院一事頗有些排斥。」


  「怎麼會……」藍漓微微愕然。


  白月笙道:「這孩子自出生起,便跟在你身邊,左右接觸的都是女子,且你們住的飛霞庄也是郊外,平素便人少……他雖聰慧,長時間這樣的環境,性子必然柔弱孤僻些,你啊……什麼都好,就這點沒顧慮好。」


  藍漓吶吶,不得不說,白月笙所言還是有道理的,可能怎麼辦,她也是第一當母親,哪能想那麼多呢?

  白月笙握住她的手,無聲的安慰,道:「走吧。」


  藍漓嗯了一聲。


  兩人拾階而上,很快便到了青天書院的門前。


  書院正門一側,是一塊巨大的花崗岩,岩上是當年太祖御筆親題「青山」二字,其後,高大的樓牌巍峨聳立。


  藍漓正瞧著,忽然聽到一個稚嫩童音道:「喂,你就是華陽王府那個半路冒出來的世子嗎?」


  那方,家軒剛入書院門口,便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公子攔住了去路。


  那孩子衣著極其金貴,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模樣憨厚,微垂著身子,幫小公子提著書箱。


  彩雲對那半路冒出來的幾個字很是不舒服,但也明白此處的孩子都不是隨意招惹的起的,只好沉默,低聲對家軒道:「不必理他,我們走。」


  家軒點了點頭,果然是轉身就走。


  這小公子沒想到被人直接無視了,一把朝著家軒的衣袖拉去:「站住,本公子跟你說話呢——呀!」


  家軒卻手臂微抬,極其巧妙的躲過了他的拉扯,若非那中年男子扶得快,這小公子差點摔倒。


  戰坤在身後解釋道:「安南侯府的小世子,因為安南候前幾個孩子都因病夭折,所以為他取名安長生,也因為這樣,這小世子被寵的沒了正行,在書院也是小霸王一個,安南侯又有軍功在身,朝中威望極高,尋常貴族的孩子受了欺辱,也多是忍了去。」


  藍漓點點頭表示了解。


  那方,安長生那一下被多人看到,還有人暗暗嘲笑著,被下了面子,臉上難看的很,「哼,這小子,你給我等著!」


  家軒卻是已經走遠了,根本沒聽到他的威脅,又將安長生給氣的不清。


  遠處,一個十歲左右的華服小公子冷眼瞧著,那孩子長得很漂亮,男生女相,唇紅齒白,眼眸狹長斜飛,裡面的驕傲似乎與生俱來,他哼了一聲,充滿不屑,而他的旁邊,跟著一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兩人站在一起便是一道風景,漂亮好看的不可思議,那小姑娘倒是靦腆的很,眼眸靈動討人喜歡。


  他們的身後不遠處,一個妙齡少女跟著,神色嬌蠻,藍漓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戰坤隨即道:「那是英國公府的公子,玉驍,他與玉嬌人是一對雙胞胎,至於他們身後的那女子,是襲香縣主……」


  「藍姐姐。」


  戰坤的話未說完,陸丹衣忽然喚了一聲,走上前來,沖著白月笙行了個禮,「王爺。」


  藍漓看著陸丹衣,忽然就想起那個襲香縣主了,這個女子,她原在陸丹衣生辰宴上見過,的確是跋扈的緊。


  此時,三皇子白月辰到了,白月笙便著戰狂護著藍漓,客氣的沖陸丹衣點了點頭,離開了。


  陸丹衣上下瞧了一會兒,鬆了口氣,「姐姐大好了就好,我本要去看望姐姐,奈何——哎……」


  那日藍漓早產,陸丹衣擔心壞了,可因為自己隻身去青樓的事情被父親知道了,禁了一個多月的足,若非此次書院檢校還出不來呢。


  此事藍漓是知道的,笑道:「沒事,心意到了便是了,今日陸家可有人檢校嗎?」


  「堂弟陸向春陸向榮,都在檢校之列呢,還有我那庶妹……」說起這個庶妹,如今也年有十四,因為出生陸家,家學淵源,在京都也是有名的才女,只不過因是妾氏所生,陸丹衣也素來只維持些面子上的關係就是。


  兩人正說著,又有人到了書院跟前,藍漓抬眸一瞧,卻是陸江飛。


  陸江飛僵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道:「見過王妃。」


  藍漓對他並無好感,嗯了一聲,便和陸丹衣離開了。


  書院檢校設在後院的青天館內,分了男女席。


  藍漓自和陸丹衣一起坐下,周邊的貴婦人她沒幾個認識的,也沒那結識的心思,視線便落到了檢校台上。


  此時台上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儒雅男子,看那打扮,應該是青天書院的學政,贅述檢校的規則。因為學生有男女,所以檢校亦分男組和女組。


  其中女組檢校的是琴棋書畫,男組則檢校射御書數,因為書一項男女組都有,所以這一項只有一個魁首,檢校的內容,則由抽籤決定。


  很快,檢校開始。


  不得不說,青天書院不愧是皇家書院,這些孩子小小年紀已經是技藝超群,有那麼兩個更是十分的出類拔萃,陸丹衣的那庶妹陸雪衣儼然就是棋一項的魁首,至於陸向春和陸向榮也十分的優秀。


  藍漓忍不住道:「陸家一門,不愧是大周最書香門第的書香門第。」族中不論子女全部都極會讀書。


  陸丹衣笑道:「所以啊,只是會讀書,你看那邊——」台上,男子組已經開始檢校射,陸向春抽到了射,在這一項上,他顯然是弱勢,連射三箭,都不在靶心。


  而那安南侯府的小霸王安長生卻是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台下立即爆出一聲叫好聲來,眾人習以為常,連個眼角都沒給那人。


  那是四十歲的安南侯,此人出生行伍行事頗帶著幾分江湖氣,即便如今在朝為武官,那氣息沒收斂分毫反而越發的厲害,和威武將軍卓北航倒是臭味相投,兩人交情極好。


  安長生得意的揚了揚下巴,成績已然是射這一項最優秀的。


  檢校官高唱了一聲,「下一位,英國公府玉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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