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舊事

  孩子丟失,藍漓傳了暗號出來,沒想到老肅親王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後還是去找的白月笙,這讓藍漓心裡很不是滋味,說好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報恩的,卻是讓他報的時候他沒人,不讓他報的時候他瞎報。


  老肅親王瞪她:「你管我?我想避冬就避冬,想避暑就避暑,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


  藍漓忽道:「你是故意的吧?」


  這話問的委實奇怪突兀,可老肅親王的臉上忽然就露出很微妙的神色來,嘴張了一下,想要直接言辭否認,可看著藍漓那雙像是已經洞悉了一切的大眼,那些胡扯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老肅親王吶了吶,哼道:「臭丫頭,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不然我早將什麼葉靜美水清幽的全抓去下了大牢了!」


  藍漓從一開始為他治腿,就是機緣巧合,他當時表示要報答藍漓,可藍漓只是一笑而過,這六年多以來,藍漓也遇到過不少事情,都是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解決,在梅府與白月笙的那件事,藍漓都不曾請他幫過忙,次數多了,這恩情越積越久,他心裡就不自在的緊。


  老王爺素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且帳也算得很清楚,這個恩欠了那麼久利上滾利恐怕就要還不起,這才自作主張搞了賜婚一事。


  事實上,當藍漓身陷葉家,用碧嶺紫蘇做求救信號的時候,老肅親王已經有所覺察必定是出了大事。


  可他請旨給藍漓和白月笙賜婚就是在報恩啊,這恩怎麼能報一半呢?於是……他就很不厚道的把此事透露給白月笙知道,並且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去了京郊別院了……


  老王爺磨嘰了一陣,臭著臉道:「我這不是在報恩嗎?既然已經開始報了,哪有報一半半途而廢的道理?」當然要告訴白月笙要他英雄救美啊!


  藍漓無語。


  老王爺又道:「你如今兒女成雙,誥命在身,還是白月笙那小子寵在心尖兒上的人,這不證明我這個恩報的很好嗎?」還想跟他老頭子秋後算賬,開玩笑!

  藍漓失笑,道:「是,這還要多謝老王爺成全。」


  「算你這丫頭有點良心。」


  一旁,乳母將小丫頭清理乾淨抱了過來,老肅親王笑眯眯的接到了自己懷中,又開始逗弄。


  小丫頭咿咿呀呀的哇哇叫著,一大一小玩的不亦樂乎。


  藍漓瞥了一眼手中的金鑲玉手環,清澈的眼眸浮起幾許遲疑,「這個東西……你還是收回去吧,對我其實沒什麼用。」


  老王爺頭也沒抬,道:「給小丫頭的,就是給你的,你就收著吧,如今你得了妃位,又誥命在身,難免不被有些人惦記,我知道你腦子轉得快,聰明,但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能簡單解決的事情,自然不該浪費太多時間和經歷去辦,再則,這東西……」老王爺視線變得有些朦朧,停下手中逗弄孩子的動作,怔怔的看向地面,可卻是似乎透過那裡在看著某些看不到的地方,人和物,忽然長嘆了一聲。


  老王爺唇角扯了扯,笑容有些苦澀,「鈞浩若還在,知道是交在你手裡,必然也是高興的。」


  藍漓呼吸微滯,握緊了手中的手環。


  老肅親王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弟弟,因為性子與太祖很是相似得太祖喜歡,開疆擴土之時便常帶在身邊,後來太祖賓天,肅親王便成為大周輔政王爺,年紀輕輕手握軍政大權,甚至,太祖賓天之時將自己近身親兵鐵甲軍團賜予肅親王,一時間風頭無二,引來諸多世家女子別國公主追逐,但這樣英武風華的人,卻獨獨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蘇如畫情有獨鍾,視為一生摯愛。


  蘇如畫身子不好,嫁與肅親王后,產下一子,沒多久便香消玉殞了。


  肅親王悲痛欲絕,這之後三十年再未娶妻納妾。


  而白鈞浩,就是肅親王唯一的兒子,也是肅親王府爵位唯一的繼承人,可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白鈞浩也在幾年前意外戰死,被綿延在海上的海盜挫骨揚灰,連屍身都沒能見到。


  肅親王接連受到打擊之後,徹底精神蕭索萎靡,對朝政之事從此再不過問,若非遇到藍漓妙手回春,將他重傷多年的腿治好,只怕精神蕭索之下,也奈不過這幾個年頭。


  藍漓瞧著他,平素都是滿臉嬉笑像個老頑童,可這面具之下,卻滿目瘡痍皆是傷口,青年喪妻,老年喪子,上天對他真是不公的很。


  肅親王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樣看著我想幹嘛?不會是想安慰我吧?」


  藍漓回神,肅親王已經恢復正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怎麼,可憐我,想安慰我嗎?」


  藍漓搖頭,她知道,肅親王是不需要安慰的,她也沒那個立場。


  肅親王又道:「從你為我治腿開始的這幾年,我老頭子總算心裡也有了點念想和牽挂,總不能抱著回去活一輩子不是,你好好的,把孩子也都照顧好了,讓我老頭子少操點心,也就是了,懂不懂?」


  「嗯。」藍漓認真的點了點頭。


  白鈞浩當年就是奉命協助渝林節度使剿滅海上盜賊才出的事,可藍漓始終覺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那些海盜再怎麼猖狂,白鈞浩好歹也是威名在外的戰神少將,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戰死?


  恰逢當年藍漓懷孕要被送去渝林,便在渝林多番明察暗訪,但始終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小丫頭……」老肅親王一邊逗弄著小丫頭,一邊接過丫鬟手中的帕子,擦拭指頭上的口水。


  是時,彩雲來了,對著藍漓耳語了兩句。


  藍漓點點頭,吩咐她去休息。


  戰英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道:「彩雲姐姐,昨日麻煩你為我帶糕點,真是多謝啦。」


  彩雲哼了一聲不可置否。


  戰英微嘆,「寧哥哥人真的是不錯啊,我說過那麼久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彩雲臉色忽然就不好了。


  藍漓無奈,道:「還不見過肅親王?」


  彩雲與肅親王也是熟悉的,肅親王別看身在高位,平素倒是很平易近人,彩雲自去拜見了,沒想到肅親王也為彩雲準備了一份禮物。


  彩雲頗感意外。


  肅親王道:「你可好好顧著你家小姐,我老頭子的禮物可不是白送的。」


  彩雲皺眉,「王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沒禮物我也顧著小姐的,算了,禮物我不要了。」不然搞得好像照顧小姐是為了禮物和報酬一樣。


  肅親王挑眉,「不要?」話落,看向一旁站著的戰英,捋著鬍子道:「那就送給你吧。」


  「給我嗎?」戰英指著自己的鼻子。


  「當然。」


  戰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可是……這是給彩雲姐姐的禮物啊……」


  「她不是不要?」


  戰英盯著那裝著禮物的小盒子,看了好一會兒,那眼神帶著點期待,雖還未曾開口說話,眼珠子卻已經像是掉進了盒子里一樣。


  彩雲憋著氣,忽然冷聲道:「誰說我不要?我改注意了!多謝王爺恩典,我一定好好護著小姐。」


  肅親王悶悶的笑了一聲,沒多說,擺擺手讓彩雲休息去了。


  藍漓坐在邊上看著,不得不說,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的,肅親王才看了幾眼,竟就看出這兩個丫頭之間的嫌隙了。


  肅親王搖頭笑道:「這兩個啊,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看向藍漓,「怎麼掐起來的?」


  藍漓低聲道:「男人。」


  肅親王哈哈大笑,嘖嘖道:「果然都是些小丫頭片子。」


  藍漓和肅親王閑話了一陣兒,忽然問道:「王爺,您可知楚國公府?」


  「自然知道,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梅弈寧手中的煙雨樓,如今到了我手裡,樓中那玉海棠是楚彎月,原來的國公嫡女。」


  肅親王眼帘掀了掀,「那丫頭,也是個聰明的,可惜了。」


  藍漓道:「這個女子,我瞧著挺特別的,這些日子留意了一下,倒是發現了一些新鮮事兒,想與王爺參詳參詳。」


  「說吧,我聽著。」


  當下,藍漓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跟肅親王說了一遍,自然也包括借梅映雪的手讓她早產之事。


  肅親王聽罷,眼眸微微眯了眯,道:「心計竟如此深沉?」


  藍漓道:「我也很意外,畢竟她這十年算是忍辱而過,平素安靜的很,也不見做什麼稀奇古怪的事……」


  「還有,你方才說大佛寺?」


  「是,大佛寺。那裡位置稍偏僻,如今佛寺盛行,京郊附近,大小相國寺,靈台寺等諸多寺廟香火鼎盛,卻偏生去那大佛寺,而且玉海棠此女並沒有什麼初一十五拜佛燒香的習慣……」藍漓頓了頓,又道:「這些年來,雖說煙雨樓是梅弈寧在身後保著,但玉海棠在煙雨樓的地方儼然就是半個老闆,青樓又是暴利場所,十年應當集聚不少財富才對,可玉海棠平素吃穿用度幾乎算的上勤儉節約了。」


  當然,除了對文房四寶要求頗高,然而那些東西也是梅弈寧免費供給的。


  藍漓又道:「我很好奇她的銀子去了何處,可彩雲暗中查探許久,卻依然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而目前來看,就這個大佛寺很奇怪,那日又莫名丟了楚國公府吏部卷宗,我在想,玉海棠會不會藏了要緊的人或者什麼,在那大佛寺中?不知王爺對當年的楚國公府有多少了解?會不會有我所說的這樣的人或者東西的存在呢?」


  這玉海棠蟄伏十年,卻忽然在去年開始去了大佛寺幾次,說是一時興起也實在解釋不過去。


  「吏部卷宗……」老肅親王喃喃出聲,眼眸悠遠,想了好一會兒,道:「早些年前,我倒是的確聽過一則楚國公府的軼事。」


  「哦?」


  楚國公也是大周的開朝元老,世襲爵位,根正苗紅的貴族,國公府每一代的子孫也的確是人才輩出,這一輩的楚國公自小被定位家族爵位承繼人,文韜武略,為治世能臣,家中其餘兄弟無不以楚國公為榜樣,而這其中卻有個另類,便是老楚國公的小兒子,是繼室所生,但因為是老來所得,那繼室又是得寵,竟深受國公爺喜歡,鬥雞遛狗,囂張跋扈,性子也是桀驁風流,紅粉知己遍布。


  老楚國公已年邁,管束多次無果之後索性也懶得理會,畢竟爵位有所承繼,府中能文能武的兒子也多的很,他不上進便罷了,只是他後來竟戀上個戲子,還接進了府中去,這可把國公爺氣的不輕,更糟的是,另有一貴公子也看上了那戲子,兩人曾為那戲子大打出手,還將人家打成了重傷,鬧得滿京城風言風語成為笑柄。


  恰逢此時楚國公府深陷危機,老國公爺為了安撫那貴公子,也為消除那些對國公府不利的隱患,便將戲子秘密送走,過了不久,楚國公府就因為涉嫌謀逆罪連滿門。


  老肅親王淡淡道:「後來有人說那女子懷著孕,肚子都挺大了,因為被遣送,一時羞憤,自盡了。」


  「是嗎?」藍漓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手中金鑲玉的特製手環。


  「道聽途說,自然信不得,不過若要知道那大佛寺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只需一探便可。」老肅親王道。


  藍漓點頭,「是這樣,可大佛寺到底不是官家寺廟,寺中僧人名譜及諸事在官府的報備也是好幾年前的了,而且又處在深山幽寂之處,並不好查。」


  老肅親王道:「你怎麼越來越蠢了?」他看著藍漓,那眼神頗為嫌棄。


  藍漓吶了吶,小聲自言自語:「難道真的一孕傻三年?不是吧……」


  老肅親王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兒,道:「外面不好查,就到寺里去查。」


  「可……」


  看著藍漓那迷茫的眼神,老肅親王恨鐵不成鋼啊,「難道就不會去那裡出家嗎?」


  藍漓愣了一下,恍然反應過來,道:「說的不錯。」一時之間,她竟然忘記這個了。


  可那寺廟既然有些複雜,去的人必定要身手敏捷,警戒心也要極強,而且要是男子。


  藍漓的視線掃過身邊諸人,沒說話。


  這麼一坐,一日時間很快過去了,白月笙也辦完公務回了府,藍漓讓小廚房準備了晚膳,留了肅親王一起用。


  肅親王雖身在高位,但平素也是玩心很重,席間竟和白月笙鬥起嘴來,原因是藍漓所準備的晚飯都是清淡開胃,很合肅親王的胃口,白月笙竟吃了好幾口乾醋。


  藍漓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得悄然安慰白月笙。


  尚幸白月笙並非什麼不講道理的,很快氣憤消解,其樂融融。


  *

  「肅親王對你真的不錯。」晚上,送走肅親王之後,白月笙忍不住道。


  藍漓點點頭,「是啊。」


  「這些年來,因為肅親王喪子,王府爵位無人承襲,也曾有不少人削尖了腦袋送女兒進王府,還有些人無下限的討好老王爺,全被老王爺丟出了王府……」白月笙看向藍漓,「你啊,渾身總有那麼一股願意讓人親近的氣息,便是連肅親王爺這樣的老頑固都在你這無形魅力之下折服了呢。」


  藍漓微微一笑,道:「哪有?」


  其實任何人之間的相處,都是以心換心,沒有莫名其妙的好,也沒有莫名其妙的壞,當初她遇到肅親王是在京郊,並不知他就是王爺,只覺得是一個脾氣糟糕的怪老頭而已。


  但瞧著肅親王動手打跑那些企圖欺辱良民的無賴時那種嫉惡如仇的眼神,她總覺得這老人是一個身殘志堅的正派人士……這世上,壞人太多,好人太少,而這樣的人,一輩子腿腳不便,無異是一種遺憾。


  無法挽回的遺憾已經太多,所以她想幫這個老人。


  甚至起初,肅親王極不配合,可後來他靠自己的雙腳站立,那激動和不可思議的眼神,藍漓到如今都記著,也是在那時,肅親王似乎心性也變了。


  手中,還是那枚金鑲玉的特製手環,藍漓摩挲著,神情複雜還在遲疑。


  白月笙看到了,眸中閃過一抹幽光,他接過手環,瞧了瞧,「既給了你,接著便是,這是老王爺的心意,也是願望。」


  「可我總有一種搶了別人東西的感覺。」這東西,是可以號令肅親王府背後星閣勢力的鑰匙,這原是白鈞浩的東西。


  「那麼,白鈞浩該做的事情,你便都做了罷。」


  白月笙將手環拿起,戴在了藍漓的手腕上,咔的一聲,機關鎖死,再無取下的可能。


  藍漓的心頭也當的一聲,似乎還有什麼擔子壓了過來。


  她安逸慣了,這樣的感觸,讓她很不習慣。


  白月笙將她按在自己胸前,用自己周身體溫將她包圍,眼底卻閃過一絲心疼。


  她這幾年所經歷的的所有風波和事故,都因自己而起,他心裡是極難受的,可王府高牆擋不住那些陰謀陽謀,既已站在他身邊,有些事情便避無可避,這一步,他必須推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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