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40、藏得太深

  藍漓輕咳一聲,不由失笑,「好大的醋味啊。」


  戰英乖寶寶一樣,像是什麼都不懂,柴寧也是一臉茫然。


  什麼醋?


  一旁的柴寧道:「布行今晨有一批料子送來,我先過去處理。」


  「好。」


  藍漓也不多說,喚了戰英一聲。


  戰英乖巧的蹲在藍漓面前,笑眯眯的道:「王妃,是要吩咐我做什麼事情嗎?」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啊,再過四個月我就十九啦。」


  戰英是個活力十足的姑娘,藍漓瞧著也是喜氣,笑問,「你都會什麼?」


  「會什麼啊……」戰英伸出一隻手,掰著指頭數,「吃飯,睡覺,打架……」


  藍漓無語,「武功如何?」


  戰英笑眯眯的道:「武功嘛……是沒有坤哥哥他們好,不過王妃的安全我必定保得住。」


  ……


  *

  七月份的天,艷陽高照。


  梅映雪自兵部出來之後,沒有回府,帶著婢女秋霜到了煙雨樓。


  最近,因為煙雨樓歇業,門庭冷落了不少。


  煙雨樓不是監獄,自然沒有不讓人探視的道理,對梅映雪的到來,守門人並不覺得意外,恭敬又客氣的道:「梅將軍。」


  梅映雪越過守門人直接進了煙雨樓,一路轉到了後院去。


  她今日是來看望玉海棠的。


  玉海棠原本住在煙雨樓最為金貴奢華的抱月樓內,後來抱月樓改成了教習樓,玉海棠被安排到了前面花樓的廂房之中,只是她借口稱病怕吵,彩雲索性將她弄到後面的一個小院子里來住著。


  玉海棠是個清高的,與其和那些真正的青樓女子住在一起,她更喜歡此處冷清但卻乾淨,竟是也沒多說什麼。


  梅映雪停住腳步,抬眸看向不遠處小院內撫琴的女子。


  即便是她身為女子,也不得不承認,玉海棠是極美的,美的涼薄,也美的惑人。


  秋霜哼了一聲,「就不知公子到底喜歡她什麼?」


  梅映雪沒出聲,擺了擺手。


  秋霜僵著臉色把一隻匣子送了進去,放在了玉海棠的琴桌上。


  琴音停了。


  玉海棠起身,向梅映雪看來,「多謝梅將軍。」


  梅映雪淡淡道:「我只是受人囑託,不必道謝,姑娘在此間還需好好照顧自己,我大哥才會放心。」


  「有勞了。」她雖然是如是說著,口氣神態卻沒半分謝意,臉色淡漠。


  秋霜心裡越發的氣不打一處來。


  清風微起,院內的梔子花樹上凋零的花瓣落了一地,幾片還刮到了梅映雪的臉上,然後晃晃悠悠的飄飛而去。


  玉海棠起身,極仔細的去打理花樹,清掃花瓣。


  梅映雪眸中飄過幾許思量,幾張宣紙從一旁的書案飄飛了下來,落在花瓣之間,幾副人像丹青顯露,其中一幅畫像上的男子修眉俊眸,騎在駿馬之上,駿馬人立而起,男子正對一隻紅狐拉弓,紅狐的邊上,卻蹲著另外一個男子,抬手的動作像是阻止,臉上帶著幾分急切。


  伺候在玉海棠一旁的抱琴面色微變,手忙腳亂去撿那些丹青。


  梅映雪眯了眯眼,極快的掃過其餘幾幅畫,因抱琴收拾的極快看的並不真切,但心中卻已然明白了什麼,臉色忽然變得莫測十足,眸中也似颳起了無限的風暴。


  但她什麼都沒說,轉身即走。


  秋霜也連忙跟了上去。


  直到兩人走遠了,抱琴才皺眉道:「奇怪,這些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她一向收拾的很好,都壓在箱底啊!

  玉海棠回眸瞧了一眼,「你去看看那些丹青和字帖有沒有被人動過。」


  楚國公府原是大周鼎盛的書香門第,玉海棠可算家學淵源,除了色藝雙絕之外,她還是個才女,文墨丹青樣樣不差,只是這兩年來多是練字,往年的丹青全部封在了箱子里。


  「是。」


  抱琴很快去而復返,搖頭:「沒動過,奇怪了,我明明記得這些我都是放在最下面的啊……」


  玉海棠美麗而冰冷的眸中閃過幾許思量,長長的睫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

  回府之後,梅映雪有些心緒不寧,她在自己院子里想了許久,起身去找了梅弈寧。


  梅家老爺是個極嚴厲的人,這些年因為梅弈寧還算規矩,又和白月笙交好,太后喜歡,所以許多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梅弈寧要對他陽奉陰違,壞了底線,便無法容忍。


  梅弈寧每日關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每日抄五百遍梅家家訓,京郊附近梅家的莊子田鋪租子也落到了梅弈寧的頭上,每日忙的不可開交。


  梅映雪等他停歇喝水的時候才走上前去。


  梅弈寧忙放下茶杯,「東西可送去了嗎?」


  「送到了。」


  「她怎樣?」


  「能彈琴,能畫畫,應該是無事。」


  梅弈寧微微鬆了口氣,「那就好。」心中不由感嘆,還好當初應了藍漓,要是落在太後手中,就沒這樣好的日子過了。


  梅映雪坐在了一邊,瞧著桌面上那許多的莊子地契,賬冊,隨意問道:「大伯和大伯母並非不開明的人,大哥這麼著緊她,當初怎麼不把她接進府中來,放在身邊,總好過流落外面牽腸掛肚。」


  「我倒是想。」


  「她不願?」


  「是啊……」梅弈寧嘆了口氣,「彎月素來驕傲,如今這樣的境況,入府豈不是要讓她屈就,又以何名分呢?她拒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梅映雪眼眸動了動,「我今日去她那裡,正見她的丫頭在整理丹青,我不善丹青,只瞧了一眼,覺得技藝的確是高超,我曾聽說幾年前有人為求她一副丹青可謂想盡了辦法。」


  梅弈寧神色驕傲,「那是,她的丹青手法,便是翰林院的那些畫師也及不上,哎,她這幾年也不知怎麼了,忽然便不畫丹青,改習字了。」


  「如此說來,能讓她入畫的人,必定也是難能可貴。」梅映雪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片冰芒,她卻很快隱去,她問:「大哥,你喜歡梔子花嗎?」


  梅弈寧皺眉,「你今日有些奇怪,問這個幹嗎?」


  「沒事,就是與大哥從小一起長大,大哥的有些喜好我卻不是很清楚,今日瞧府院中的梔子花忽然開的極好,便想問大哥來著。」


  梅弈寧哼了一聲,「我只喜歡海棠花。」說完嘿嘿笑了兩下。


  梅映雪也笑了笑,待她離開梅弈寧的院子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可算陰沉之際。


  梔子花。


  若她沒有記錯,那是少年時白月笙最喜歡的一種花,而那些丹青中或戰或立,或笑或怒,竟有十之八九是白月笙,玉海棠,你可藏得真深啊。


  *

  水閣

  今日彩雲心情很好,起了之後也沒急著去煙雨樓盯著,而是湊在藍漓的身邊,伺候著用了膳。


  藍漓忍不住問道:「什麼好事,讓你這樣高興?」


  彩雲笑著道:「好事。」


  「柴寧與你表白?」藍漓想著,要知道,彩雲自從那日戰英一句「寧哥哥」之後,臉色可是臭著好幾日呢,還能有什麼事情讓她的心情雨過天晴?


  彩雲忽然嗔了一聲,「小姐,你又打趣我,你再這樣,我就在煙雨樓不回來了。」


  「不回來也好,柴寧如今也多在那裡,可以培養一下感情。」


  彩雲的臉紅了大半,抿著唇說不出話,眼中的神情卻有些苦惱,「我……我倒是想,哎……」


  柴寧原來對江夢琪的心思,他們都是知道的,江夢琪出事的這兩次,柴寧急的幾乎廢寢忘食,這樣的柴寧,讓彩雲有些望而生畏,止步不前。


  藍漓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相識便是有緣,順著自己的心意就好。」


  「可若他還是心裡念著江姑娘,我……」


  感情之事,藍漓也不好說什麼,只道:「這種事情別人是幫不了你的,只有你自己能幫你自己……好了,說說吧,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


  彩雲也是洒脫的性子,很快湊到藍漓耳邊,道:「我把玉海棠……」


  藍漓微怔。


  彩雲得意的道:「我看玉海棠這次還有誰幫她,小姐,你覺得這件事情我做的怎樣?」


  藍漓無奈,「玉海棠沒發覺嗎?」


  「沒有。」彩雲搖頭,道:「她和身邊的丫鬟都是不會武的,我行動很小心。」


  「那就好。」


  正在這時,院內傳來戰英的聲音,嬌嬌膩膩的:「坤哥哥,你可算來了,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都沒有來看我。」說著還去拉戰坤的手臂。


  戰坤僵著身子低垂著頭不說話。


  戰英對著白月笙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王爺。」


  白月笙便直接入了廂房。


  戰英又纏了上去,坤哥哥長坤哥哥短,偏生那「坤哥哥」見鬼了一樣躲得很遠,不停的將自己手臂上的那雙手扒拉下去,戰英又不厭其煩的掛了上去,搖著手臂像是在撒嬌。


  彩雲臉色不好看,哼了一聲,「矯情!」然後對著白月笙行了禮,退了出去,一路過去,如同沒看到她一般。


  戰英卻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在彩雲經過的時候喊了一聲,「彩雲姐姐,昨日寧哥哥說要幫我帶全聚福的糕點,可他沒來,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嗎?」


  彩雲臉色愈發黑青,直接聽而不聞,大步離去。


  藍漓不禁失笑,下巴卻被人捏著轉了過去。


  白月笙坐在她面前,「很好笑?」


  藍漓指了指窗外,「這個戰英是個活寶,我喜歡。」


  「不許。」


  藍漓一怔,「什麼?」


  「不許喜歡她。」


  「呃……她是個小姑娘而已。」


  白月笙挑眉,很是霸道:「小姑娘也不行。」這人啊,說起這種話的時候每次都是一本正經的,藍漓無語,換了個措辭,「我覺得她有意思,不錯。」


  白月笙這才滿意。


  藍漓忽然輕哼了一聲。


  白月笙忙問,「怎麼了?」


  「小傢伙踢我。」


  「是嗎?」白月笙將手放到了藍漓圓滾滾的肚皮上,果然感覺到了那一下一下強烈的動靜,他有些激動,手隨著那些動靜移動,直到再次歸於寧靜,他的手不想拿開,還在等著什麼。


  藍漓笑著握住他的手,道:「好啦,小傢伙活動一下,也是要休息的。」


  「好吧。」白月笙看向藍漓,「近幾日可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都很好。」


  「那便好,這段時間風神醫不在,我從太醫院調了院判過來,就在水閣邊上的院子,隨時候著,有任何不舒服,只需去喚一聲便是。」


  「好……我本來就是醫者,自己什麼情況,自己還是清楚的,你這個樣子,看著倒是比我自己還擔心……」


  「我自然擔心……我近日將公務都交給三哥去處理了,便好好陪著你待產。」


  藍漓忍不住道:「你平素公務那麼忙,都推了給三皇子,能行嗎?」


  「三哥昏睡五年,事情不都是我做的,如今只要他顧著一個月而已,有什麼不行的?」


  「好吧。」


  白月笙扶著藍漓到窗邊的軟塌躺下,又蓋了薄毯,才道:「家軒出世,我沒能在你身邊,這次必定是要陪著你的。」


  藍漓笑意溫暖,「我有點不習慣……」


  「怎麼?」


  「你對我這樣好……」


  白月笙愣了一下,貼靠在藍漓的肩膀上,低聲咕噥,「我沒辦法……」


  真的中毒了。


  *

  了解了玉海棠真正的心思之後,梅映雪自然不會當做不知道。


  平素梅弈寧送去給玉海棠的東西,多是細軟,首飾,銀票,還有名貴宣紙,文房四寶,和顏料,偶爾會有府中廚房特製的玉海棠最喜歡的糕點。


  細軟和首飾糕點便罷了,玉海棠做了這麼多年的花魁,手頭尚算寬裕,但是那些宣紙文房四寶和顏料,卻都是梅家所掌管的潤玉齋中出的東西,專供貴族和皇族使用,坊間並不能買到。


  玉海棠寫了兩個字之後,指尖動了一下,慢慢的放下手中筆,不打算繼續練字了。


  抱琴過來收拾,皺著眉頭道:「那個梅將軍以前隔兩日就會來一次,最近這幾天是怎麼了?難道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嗎?」可她轉念一想,不對啊,以梅公子對小姐的心思,就算是被絆住了,也會找別人送過來……


  玉海棠淡淡道:「沒有不用便是。」


  抱琴道:「坊間的這些紙糙的很,小姐必然用不順手……」


  玉海棠沒有說話。


  抱琴也不敢多說,喚來侍畫將跟前都收拾乾淨了。


  玉海棠起身到了那梔子花樹跟前,夏天就快結束了,這一樹的花瓣,也快凋零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凄涼的樹榦迎風擺動。


  一片花瓣掉落。


  玉海棠抬手接住,她瞧著花瓣,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半晌,她面無表情的將花瓣丟在地上,冷冷吩咐:「將這花砍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抱琴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姐你說——」


  「把那些丹青和字也全都燒了吧。」說罷,玉海棠進了屋子。


  抱琴和侍畫對看一眼,不敢多言,照著做了。


  玉海棠一天都沒有說話。


  抱琴和侍畫猜不透玉海棠的心思,也不敢多言,直到晚上用飯的時候,玉海棠忽然道:「明日去見明哲一面。」


  抱琴怔了一下之後,忽然高興道:「好,明哲是梅公子的人,又負責著潤玉軒,怎麼也不會對小姐視而不見的。」


  玉海棠卻道:「你把這個東西給他。」交給她一個小盒子。


  抱琴點頭,「好的。」


  *

  夜色微凝,華燈初上。


  梅映雪從兵部回來,拜見伯父談了一些事情。


  梅映雪父母早亡,是梅家大房老爺,如今的靖國公和夫人撫養長大,對梅映雪還算不錯,梅映雪在兵部的許多公務,也是仰賴靖國公才可以辦的飛速安生。


  「伯父……」公務說罷,梅映雪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說便是了。」


  「大哥……」


  靖國公臉色一沉。


  「我並非要為大哥求情,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大哥也許只是受了迷惑,並非大哥本意。」


  靖國公冷冷道:「若非自願,誰又迷惑的了他?」


  梅映雪道:「其實大哥無非是喜歡一個女子,若是收了入府,放在身邊,大哥當會收心一些。」


  前面,她與梅弈寧也是這樣說的,只是前後兩次的心境早已不同。


  藍漓她咬牙認了,但玉海棠?她卻絕不能給她任何機會。


  「旁人也便罷了,她……」靖國公的視線很冷,「此事絕無可能,休要再提。」


  梅映雪自是不敢多說,告罪退了下去。


  梅映雪是在豪門大宅和官場都浸淫過多年的人,與尋常官家宅院中的那些女子自是不同的,從靖國公的神色中,她看出些什麼端倪,似乎……靖國公對玉海棠很是介懷。


  靖國公位高權重,按理說,是怎麼也不該對一個小小青樓女子介懷的,更何況,當年靖國公楚國公兩府也算交好,多有往來,怎麼如此排斥玉海棠?

  梅映雪存了個心思,回去便讓身邊的武婢暗中去查當年楚國公府顛覆前後的一些事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