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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詔獄問心(一)

  關押蕭五的監獄是錦衣衛詔獄。


  大明朝的監獄分三種。第一種監獄是京城三大監,大理寺監、刑部監和都察院監。分別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這三大法司掌管。三大法司各在其自己的監獄關押案件嫌犯。第二種是全國十八省的地方監獄和兵部監獄。最後一種就是大名鼎鼎的廠衛獄,也稱為“錦衣衛詔獄”。是東、西兩廠和錦衣衛衙門所附屬的監獄。東西兩廠和錦衣衛作為皇帝的內腹密探,專司偵察、緝捕、審判、處罰官宦和世族的大案。他們所抓的罪犯就羈押在錦衣衛詔獄。


  錦衣衛是皇帝的心腹私軍。曆代大明皇帝都是“專倚宦官,立東廠於東安門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緝訪謀逆妖言大奸惡”。是皇帝專門壓製內閣大臣、門閥世家進行集權統治的重要手段。因此監獄最黑暗,刑罰最“剛猛”。錦衣衛辦案審案的過程也很嚴酷,可以進行法外緝捕非常審訊。所以詔獄往往是“幽縶慘酷,加酷烈焉”,進獄者十死無生。


  錦衣衛詔獄坐落在京城北郊,占地千畝,麵積廣闊,戒備很森嚴。除了房屋殿落外,囚牢半砌在地下,高牆高聳難越。守衛更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到處都是披掛重甲和持火槍的錦衣衛。如果要犯被囚在此,就等於進了陰曹地府,絕無逃脫的機會。這一次,北疆前線抓獲的韃靼國南院大王李崇光,就關押在錦衣衛詔獄。


  這人在北疆被捕後,沒有透露出一絲風聲,就秘密得押解進京了。也沒有通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瞞過了皇上、董太後及內閣大臣們,悄無聲息得直接押進了崔憫所控製的廠衛獄。還是由錦衣衛指揮使親自操作處置的。就知道這人多麽重要了。


  明前的父親範勉是前內閣輔相,多經朝政,學識淵博。她的眼界和政局觀也遠勝常人。立刻想明白了。這恐怕也是混亂局勢裏的一種自保和中立。這重要的犯人掌握在誰手裏,誰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而崔憫想要的是“真相和公平”。所以他親自抓捕嫌犯,費勁心機得隱瞞消息,抵擋住三法司、內閣和皇上董太後的插手,把嫌犯弄進了廠衛獄,要親自審問出“真相和公平”了。此時,韃靼國南院大王的被俘反倒沒有“範勉被拐/幼/女”的奇案更重要了。


  現在,錦衣衛指揮使親自帶領著眾官員和明前雨前等人進了錦衣衛監獄。人們默默地走進詔獄大門,過廳、出入獄攔、檢查、登記,最後進了大獄。


  詔獄為四道門三重牆,圍牆高築,邊角設有箭台,各重要的殿落間互不相聯,以防攻擊。首間大殿門頭高掛著繪有虎獸狸汗的牌匾,又被稱為“獅虎獄”。除了三重大殿外,還有數排巨形青石砌成的牢房,牆壁由鐵汗澆灌,固若金湯。外麵兵卒林立守備森嚴。另外,監獄還專門設了兵營、刀箭武械庫、防衝馬道、食屋馬廄等附屬設施。以獨立於郊外。詔獄裏房舍很密集,甬道狹長深森,三重大殿後的地下一層就是關押最重要的死囚的地牢。更是陰森恐怖。仿佛連外麵正午的陽光曬入了詔獄也會變得昏暗陰冷。人們一走進大獄,就不由自主得壓低了聲音,繃緊了麵容,感覺很壓抑。


  今日來了很多官員。所有當事人都來了。皇上、董太後各派了心腹官員和宦官來等候或“監視”著結果。小梁王朱原顯親自來了,他和鳳景儀打量著這座森嚴難攻的詔獄,麵色詭秘莫名;以張老丞相為首的清流大臣們來了;兩位東察公主帶著東察汗國的使節們也來看熱鬧了;益陽公主也來了,她有點心事重重的;雨前也極力學著明前做出了一幅鎮定的模樣。


  人們默默地聚集在詔獄右側的審訊大堂裏。大堂上人頭攢動,擠滿了官員、獄卒、太監女官們。錦衣衛詔獄還從未像今天這麽熱鬧過。人們好像認為今日一定能從戰俘這兒問出真相,今天就是結局。所有人都心緒複雜得來圍觀了。


  他們沒有跟崔憫進入地下牢房。都留在審訊大堂裏。崔憫已代皇上太後同意了明前和蕭五單獨見麵。人們不能自毀諾言。有些人麵露不悅,都知道這是個可鑽的空子。這位明前姑娘肯定會抓住最後機會努力地“說服”蕭五的,使他說出有利於她的證詞。會審時她說得對,這案子要從本身破案,已走到了山窮水盡。隻能靠半個證人蕭五的最終證詞了。如果最後問不出證詞還會落到要靠皇上、太後和內閣的協商判案。那麽各方麵再混戰一次也很難取得統一意見。相比之下,還是以“案件本身來判案”更簡單明了些。


  可是這個古怪精靈的明前會用各種手段說服蕭五向著她的。這是個陽謀。這兩天各派係的人馬像走馬燈似的來錦衣衛詔獄“威脅利誘哀求抱怨”過蕭五了。都沒詐出一個詞。現在也隻好輪到她來試試了。人們也得讓她走個過場。人們心情複雜、目光霍霍得看著崔憫引導明前走進了地下一層的地牢。


  * * *

  明前穿著厚厚的淺青色衣裙,在太監女官們的陪伴下,默默地跟隨崔憫等人走下了台階。她神態安詳,步履穩定,沒說一句多餘的話,從容得隨著人們走著。


  她身前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崔憫。因為獄中昏暗,夾牆狹窄,她不得不緊緊地跟著他走路。少女的目光有時候會落到了男人背上,在這個昏暗肅穆的牢獄甬道,她居然有些走神了。前麵的男人腰身挺拔,行動慎重,姿態平和地往前走著。旁邊一群詔獄官員拿著燈籠,照亮了昏暗的夾道。他的雪色官袍在燈火下閃著微光,燈影恍恍錦衣泛波,人影忽閃忽現。明前望著他的背景心裏湧滿了苦澀。


  崔憫體態很消瘦,披著厚織錦披風,穿著兩三層官服和曳撒,也遮不住他纖瘦修長的體態。他輕飄飄地走著,全身像沒有一點體重。他,這麽拚命嗎?他,還是受傷了?

  她心裏湧起了一股戚戚感。崔憫是耽誤了很長時間才回到京城的,還有他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像是遭受到了很大的磨難似的。回想起來,他能在短短兩月的戰後邊境找到李崇光,抓住他,還“瞞天過海”得通過北疆帶回京城。在滿堂會審的最危急處亮出這個人,拿回了審案的主導權。這本身就是大奇跡了。


  這其中……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就會痛苦。也不敢多看他,怕看多了就會揪心得痛。


  從兩國大戰結束,崔憫從北疆回京城,到“禦前會審”,再來舊王府通知她,還有這次進詔獄,他們之間的最近距離就是這樣子前後走路了。到處有一群人圍著他們,人人都戴著麵具,按照劃定好的界線言談舉動……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如咫尺又似乎遠到了天邊。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吧?明前默默地走著想著,今日之後,恐怕更會遠到了天涯海角,一切都被狂風暴雨打零散了。


  崔憫的步伐忽然停住了,明前險些撞到了他的背。她及時地停下,崔憫轉過身讓開路,夾道盡頭是一座最寬闊黝黑的大鐵門。這是關押蕭五的地下天字一號的大鐵牢。他接過屬下的燭台轉手遞給她:“這裏就是,請進。”


  明前看著鐵牢門,又看看他。忽然誠懇地對他說:“多謝你了!”


  崔憫微微楞住。他立刻抬起臉,銳利的黑眼睛在燭火中直視著她的臉。他目光凝重,臉色深沉,牢牢得盯著她的臉。


  謝?謝什麽?謝他領她到了石牢前,還是謝他遞給她一個燭台?是謝他堅守職責,繼續在前線出生入死得抓住了蕭五,還是謝他答應了她單獨見蕭五?是謝謝他與她一起同行,一起同甘共苦、患難與共地走完了北疆路。還是謝謝他不離不棄得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抓住了蕭五帶回京城?!他盯著她的臉,覺得自己分不清她的話意,也看不清她的麵貌和心情了。


  明前說出話也呆住了。很意外。


  謝,她又謝他什麽呢?謝他執著地抓住蕭五,並在四方會審中冒著激怒皇上太後的危險說出來?還是謝他始終保持著初心,維護本心,要追求著一個真相和公平給她?是謝他這一路上滿懷深情地屢次救她護她愛她?還是謝過他之後她就不必再牽掛往事,不必再心懷愧疚了……她自己也分不清這個謝字的含義了。


  ——謝好說,情難還。謝可以減輕愧疚之心,卻不能回報情意。


  更何況這裏不是道謝、感激、懷疑、憂慮的地方。這裏是掌握著她的身份,真假,未來的人生,甚至是生死攸關的地方。


  這輕輕的一個“謝”與“不謝”都太輕薄輕慢了。


  這個“謝”字說得太無用,無力,無謂,無聊了……


  崔憫眼睛深沉地望著她,之後垂下眼光,麵孔寂靜,一語不發地欠欠身。退到了鐵牢門旁。


  明前心裏長歎了口氣,移開微紅的眼睛。越過他,跨進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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