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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君子的誓約

  明軍大營。前線已經開仗,大明和韃靼國互派精兵在方圓數百裏內的多個城鎮展開了爭奪。戰勢激烈,各有勝負。明軍大營裏繁忙緊張,很多文臣武將們穿梭在大帳間。


  崔憫走進了營地裏最大的中軍大帳,就看到代宗朱堪直和朱原顯正在召集眾人議事,大案旁圍滿了謀臣和大將們。這次戰役,朱堪直親自指揮打仗,朱原顯則坐陣後方協調兵馬、糧草等事項。代宗批示著諸事,大將們遵令而行,帳裏很忙碌。


  崔憫向代宗見禮。代宗從書案沙盤前直起腰,麵如鐵塑,滿麵怒容,厲聲喝道:“崔憫,你知罪嗎?”


  崔憫跪下請罪:“臣知罪。我身邊藏有心思詭譎之人,趁亂劫持了重要的人和情報逃往敵國。險些耽誤了皇上的軍機。”


  代宗麵目俱厲:“那就去閉門思過!不用領著左軍上前線了。把疑犯的親屬王氏父子斬首,以示軍威。”


  崔憫立刻朗聲道:“且慢。皇上,這是因我識人不明造成的錯,該由我承擔責任!王芸子與王氏父子早已分開隨軍,王氏父子不知情者不為罪,請皇上先扣押他們等查明真相後再作處置。臨場殺將不祥!而且現在兩國開戰,我不願閉門思過,請陛下允許我帶罪上戰場。不是為了立功贖罪,而是為了要親自抓住李崇光救回重要人物。此戰事後,哪怕數罪並罰斬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朱堪直聽了勃然大怒,差點拍碎桌子。崔憫一向機靈,這時候卻不識相了。他愛才惜才,極欣賞這種有才幹的年青俊傑。對錦衣衛指揮使拋棄了朱元熹轉而保他們父子很滿意。崔憫又在戰場上救過小梁王的性命,令他對他更是喜愛。但這次他的手下人劫走了重要的人物情報叛逃韃靼。使他自己常勝不敗的履曆蒙羞,使朱堪直也不得不“揮淚斬馬謖”,要殺了驍勇善戰的王家父子。代宗滿心震怒。更何況他的心事滿北疆皆知,他很不喜歡這個重要人物“未來的兒媳”範瑛,此女身世不定,慣惹麻煩,現在又失憶失蹤了,弄得所有事一團糟。他心中暗想,她被劫走就劫走吧,是死是活都與大明無關了,誰知道崔憫還不識趣得要追殺李崇光救回她。氣得代宗須發皆張,滿麵赤紅,就要大發雷霆。旁邊的小梁王忙要勸止他。


  他們還未說話,人群後麵就搶出了一位披盔慣甲的年青侍衛,揚聲喝道:“好大膽!崔憫,你敢違抗皇上的旨意?”


  人群皆驚,回首看去。那個人身形高挑健美,麵容姣好,一身銀亮盔甲襯得她英武帥氣,竟是個美貌的妙齡女子。是在西京為質子的東察汗女梗那赫公主。她悄悄得跟隨代宗朱堪直來軍營了,還換了男裝鎧甲,充當了朱堪直的侍衛。她能隨意進出軍營,列席軍政會議,還敢出言嗬斥,可見朱堪直對她非常寵愛。


  梗那赫挑起濃眉,美麗的大眼睛怒視著崔憫,衝出來維護著代宗的尊嚴:“大膽崔憫,你還不趕快磕頭請罪?”


  崔憫神色淡然道:“臣知罪,微臣願意事後請罪。但請陛下先刀下留人,並允許我上戰場將功補過。”


  梗那赫公主從未被這樣頂撞過,也勃然大怒了:“你還敢頂撞皇叔父!你先是有罪在身,又抗旨不遵。軍中有令說抗令不遵的要先打十軍棍!等打完再懇求大帥吧。來人啊,抓住他。”旁邊一群侍衛順勢衝上來抓住了崔憫。


  崔憫絲毫不懼:“好。多謝公主打我軍杖,打完軍杖後我再請軍令。微臣想要擔保王氏父子無罪,還要上陣殺敵。請皇上恩準。”


  代宗大怒著不語。侍衛們則立刻當帳行刑。軍杖重如山,沉重得落在崔憫背上,打得他臉色一陣煞白。但是他咬著牙忍痛不語。他寧可挨十下軍棍,也要進諫皇上。他知道代宗初登基,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做事很有法度,深怕被人詬病做了皇上後“狂妄自大”。所以他今日如果挨了十下軍棍,就能解了皇上的怒氣,也能順利得解決這場麻煩了。於是他硬撐著也要挨十下軍杖。


  梗那赫公主是東察汗王的掌上明珠,聰明過人,看這人這麽硬朗不肯低頭,更是生氣。更叫侍衛們重重得打他板子。亂杖中,崔憫忽然聽到一股鐵器勁風聲,眼角掃去,便見眾多軍棍裏赫然出現了一抹快捷的刀影,正隨著棍勢砍向他的脖頸。刀光快如閃電,轉瞬就到了眼前。使細刀的漢子黝黑粗壯,滿臉絡腮胡子,是東察公主貼身的侍衛。


  崔憫跪在堂前再想躲避已來不及,腦子閃過了許多念頭,心底隻剩下了苦笑。原來這位東察公主是想借著行杖之機要他的命。


  有一人手急眼快,一隻碧澄澄的寶劍猛然掠過劈斷了侍衛的細刀,他厲聲喝道:“夠了!都住手!你們鬧夠了沒有?”


  * * *

  軍帳裏的小插曲結束了,中軍大帳隻剩下兩個人。


  人們退出了中軍寶帳。代宗怒聲喝止了梗那赫,拉著她的手出了營帳。東察公主麵色蒼白、眼淚汪汪得垂頭出了帳。代宗對她是懲是罰還是安慰就不為人知了。大帳裏隻剩下手持龍泉寶劍的小梁王朱原顯,和一身白錦衣渾身帶傷的錦衣衛指揮使崔憫。


  兩個人目光相對,眼光均有些不穩。半晌,小梁王朱原顯頹然得長歎一聲,臉上的憤怒和凶頑都收斂了。帶著歉意說:“崔兄勿怪,事出意外。我不知道她對你有這麽大的敵意……她是為了我……”她以為殺了他,就不會有人再追回梁王妃範瑛,或者能取悅了小梁王。真是大錯特錯了。


  小梁王的聲音微微凝固了,麵容痛苦,眉尖緊蹙,不願意再想了。他親自給崔憫倒了一杯灑,送到他的麵前:“我不想推卸責任得說不關我的事,這是我的責任,我會請母後好好管教她的。但這件事越來越混亂了……事已至此,我覺得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著他,他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眼睛在灰暗軍帳裏死死相對,陰鬱極了。


  “崔憫,你救過我,也暗中給我使過絆子,我們是敵是友,我到現在也分不清。罷了,我也不想再分清楚了。這世間,不是除了朋友就是敵人的,還有一種即尊敬欣賞你又無法成為朋友的關係。我已經學會了一切都順其自然,對任何人和事都順其自然。”


  “比如說,對你,或是對她。一切都順其自然。我盡力地去求取想做的事,像是想成為你的朋友,想娶她做妻子……”小梁王平靜如水地說:“自從明前兩年前失蹤,我從未與你深談過。我以為人死後一死百了,再痛的恨,再深的想像,再難的愛,都會隨風而逝地過去了。也就不必再扒開彼此的心看傷痕了。誰知道我今天要破例了!”


  小梁王的聲音梗住了,沙啞又低沉,眼裏滿懷著衷情與痛苦:“……我心待明日,萬事成蹉跎。崔憫,我不想追問這次是怎麽回事。她是如何被人劫走又如何失蹤的,也不想再追究你的責任。父皇和梗那赫說得對,錯即是錯,犯下錯即是犯下了,我不是優柔寡斷不敢懲罰你的人。我知道心黑手狠點能斬斷一團亂麻。我想殺你!以前,現在,將來都想殺你。梗那赫看出了我的心事,才幫我出手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崔憫,漆黑、冰冷、又火燙、明亮,仿佛地獄的火焰,燃燒起了人們心底最深的絕望與希望:“我不殺你的唯一理由,是我擔心。倘若有一天,她的記憶恢複了,重新想起了往事,也知道了這兩年發生的事,那麽‘我殺你’這件事會使她痛苦難過的。她一直希望我們做朋友!在未來的世間彼此相助,彼此守望,再去得到各自想要的東西!我已經做錯了那麽多事,不能再冒險做錯任何事了。我忍著不殺你不是為了你都是為了她。我太愛她了!我太愛明前了。連想想如果被她知道我殺了你,都會由衷得感到恐懼擔憂。我不想再令她失望了!”


  “所以,”他靜靜地抬頭望崔憫,眼裏藏著赤色的火焰,燒化了對麵人的身心:“我必須要跟你一起拿個主意了,我們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我認為我才是最適合娶她的男人。我會救她回來,娶她為後,將來我為皇帝,她為皇後,這就是我給她的最大補償。不要說什麽皇位不能帶給她幸福的廢話。一個女人能做到人間至尊至貴的皇後之位,就是她最大的幸福。我愛她,才想給她全世界最大的榮光和權勢。什麽身份、出身、記憶都不足一談。我的愛,我的權勢,我的聖旨就能撫平這一切,重新塑造新世界!崔憫,你呢?你愛她,也想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吧。你讚同我的話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崔憫平靜至極地看著他,眼神深邃,心事磅礴,覺得呼吸都不穩定了。他覺得頭頂上像壓了塊千鈞巨石,壓得他全身骨斷筋折,身體和心都碎裂萎縮下去,變成粉末,直壓到了地底下。說得對,說得太對了!什麽身份、出身和記憶,隻要有絕對的權勢就能輾壓下全部杯葛懷疑。小梁王有,他崔憫有嗎?他有信心輾壓一切世人的杯葛懷疑,為明前撐起一片天嗎?

  如果小梁王用趁機殺他來威脅利誘他,他不會如此讚同他。但他這般語重心長,真誠坦然得同他交心,說出了深思熟慮後的肺腑之言。這一瞬間,崔憫覺得他和他有些靈犀相通了,他有些理解讚同他了。他們終於能做朋友了。他們的想法目的是一致的。他心裏暗暗長歎,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之間也由敵變友,相知相了解得這麽久、深了。


  他靜謐得盯著朱原顯的臉,緩緩地點頭,說出了話:“好,我理解了殿下的意思。這次我們要徹底得解決這件事。不過,我還是堅持著方才的請命。我要親自上戰場救回她。她現在落到了韃靼南院大王李崇光的手裏,因我而起,也要因我結束。不親手救出她我於心不安。我和你都不會放心。無論明前是否想起往事,是丞相之女還是劫匪之女,我們都必須使她重新回到漢人的地方。才能進行以後的生活。”


  這場糾葛太長了,長得令人厭煩了,也不可能永遠沒有結局。她也被糾葛往事逼成了失憶,他們都發現不能再讓那個小姑娘選擇了,這次就換他們做出決定吧。


  “——大戰將至,我要上戰場會會南院大王李崇光,繼續追尋我想要的真相。我願與小梁王一起去救她。在這場戰爭中誰先救出她,誰就贏了,誰就有資格再度出現她的麵前。如果輸了的話,就自己退出。”崔憫的臉透明得像一張白紙,黑目閃光,麵容如冰雪築成的白玉。他平靜得調轉麵容,眺望著帳外,那無邊無際的鉛灰色天空,遙遠朦朧的雪山,和一望無際的黑褐戈壁。


  “如果我崔憫輸了,我就永遠不出現她的麵前,還她一個清靜。”他遙遙得舉起手裏的酒杯,向天地微一舉杯,一飲而盡。神情平靜地仿佛在說著最簡單的事。


  “好,君子一諾千金。我相信你。”朱原顯也黑目閃光,俊美的臉也變得凝重肅穆。他挺直身軀,舉起了右手的劍,慎重得起誓道:“我也同崔兄一樣起誓。如果我朱原顯在戰場上輸了,不能從李崇光手裏先救出她。我就永遠不提娶她為妻之事。我與她的婚約……從此作罷。”


  說完兩個人都平靜以極得看向對方。


  這是個君子,這是君子的誓約,這是對一位“朋友”般的君子的誓約。也許此生與他不能成為朋友,但他比朋友更值得尊敬信賴。


  半晌後,崔憫垂下眼睛一笑,恭敬地向小梁王施了一禮,走出了軍帳。


  小梁王久久地盯著他的背影,咬緊牙關,緊緊地握緊了手裏的寶劍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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