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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義叔

  烏孜城裏的一座偏僻宅院,院外戒備森嚴,站滿了守衛的軍將。附近“金都城”日益激烈的戰勢,沒有影響到這個小城。小城依舊很平靜。但宅院裏卻傳來了杯盤物品落地的聲音,還伴隨著少女尖銳的罵聲。很是嘈雜。屋門大開著,一群仆婦蹲在地上收拾著滿地的衣服杯盞。屋中央站著一位少女,臉色蒼白,神情激動,大喊著“放了我”,又用力扔了一些食盒和衣袍。婦人們忙圍攏著勸說她。


  明前被放開了,她沒有換衣裳也沒有吃送來的食物,就站在屋子裏失態地大喊大叫著。陷入了極度的慌亂中。挾持她的韃靼人對她很優待,派人拿來精心準備的食物,華麗的韃靼女子衣物,還讓她住進了這個寬敞舒適的房屋。也沒有打消她的顧慮。


  她出身在豫北,卻在兩國邊境的大銅山芋頭村生活了兩年,對韃靼族人並不陌生。邊境地區多族混居,她也見慣了各種漢人、蒙古人、韃靼人、後金人和瓦拉族女真族等外族人,也打過交道。所以並不像關內漢人視蒙古人為三頭六臂的妖魔。但是這次被王芸子蒙頭蓋臉得劫持到了敵國,還帶到一個凶神惡煞的韃靼大將軍麵前,也受夠了驚嚇。所以少女驚恐萬狀,大失常態,對周圍人充滿了敵意。


  * * *

  混亂中,那位身披重甲,眉眼凶暴的韃靼大將軍闖入了屋內,氣勢洶洶地奔向了少女。他的魁梧身形像盤踞的老鷹,一雙銅鈴般的豹子眼怒視著她,凶悍的模樣似乎要撲過來吞噬了她。


  嚇得明前蹬蹬地後退了幾步,一臉又警惕又氣憤的表情。她壯起膽子叫道:“你是誰?為什麽要抓我?快放了我!我可不是你們韃靼國的人。”


  韃靼大將軍蕭五麵色陰翳,手按腰刀,凶神惡煞得瞪著小女孩不語。


  明前被他殘暴古怪的眼神看得膽怯。腦子裏直想著他就要殺死她了。驚恐之餘腦子靈光一閃,脫口叫道:“你也是來問我‘是否認識你嗎?’”


  韃靼大將軍明顯得大吃一驚,神色巨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果然……明前勃然大怒,氣憤得叫了出來:“原來你們抓我都是想問‘我是誰’,‘我是否認得你們’嗎?”


  她氣憤得差點跳了起來。真倒黴!最近一段時間她身邊發生了很多怪事。弄得她心力交瘁又不明所以。那些人想盡法子盤問她是否認識他們,還被女侍衛偷走擄到了韃靼國,還遇到了這個韃靼黑閻王也要問相同的話!她這個失去記憶飄泊在外的山村少女,見的人,遇到的事都越來越古怪,也離開家鄉越來越遠。道士,官員,郡王,韃靼國大將軍……他們都瘋了嗎?追問她一個她死活也想不起的問題。


  韃靼大將軍眼似銅鈴地瞪著她,麵容扭曲,厲聲喝道:“那麽你究竟認不認識我?”


  小女孩氣得差點哭了:“我為什麽要認得你?我從來都沒有來過韃靼國。”


  韃靼人麵容陰沉,神情失落,脫口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得你!所以我專程讓芸子把你劫過來,現在你總算是平安脫險了。”


  “認得我,脫險……”明前驚訝至極得望著他。他竟然認得她?!


  蕭五定定神,靜了靜心,心裏拿定了主意。他大跨步得走過來,像鐵塔似得站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正色說道:“我本來不打算跟你見麵的。對我來說,過去的事已過去了,現在隻剩下了現實,大家都得往前看才對。但是,現在事情發展到了這種糟糕的地步。兩國開戰,事情混亂,還把所有人,你、我都牽扯進來了。我們的生活都為之改變,將來說不定還會打仗打到人們都戰死。如果我現在不對你說,以後就沒有機會再說了。那麽還不如我親口告訴你真相,解開你的謎底。是的,是我拜托芸子把你從他們手裏搶過來帶到了韃靼國。你不但不能怪罪她,還要感謝她。芸子犧牲了自已和家族的前途,背負了惡名,才救了你出泥潭。”


  一番話震撼了明前。她滿臉驚訝,內心惶恐不安,似乎就要發生一件很棘手的事了。這個陌生人要對她說什麽,是她忘記的八年的事嗎?可是她還是不認識他啊。


  蕭五疲累得用手揉了揉臉,肩膀耷拉著,仿佛卸下了滿身的重負。陌生男人的眼光似親切又似陌生,對女孩幽幽地道:“你仔細聽好了。明前。我原本姓鳳,叫鳳蕭梧。排行第五,人稱蕭五。我以前是北疆人,年青時曾入伍當兵,後來升任到總兵。之後因身陷職場爭端,被人排擠,無法在軍中再呆下去,才不得不出了關,投靠了韃靼國。如今我在韃靼軍做到了南院大將軍之職,深受韃靼國大汗信任,還被封為南院大王,更名為李崇光。我在年青時曾經與一位來自豫北的兵卒程大貴交好,結為了結義兄弟。所以,他就是我的大哥,他的妻子程李氏就是我的大嫂。而你,明前,便是我的侄女。我就是你的義叔。”


  他鷹隼般的眼光緊鉤鉤得盯著明前的臉,全身繃緊,慎重無比地道:“你小時候是見過我的,你想起了嗎?我就是你的義叔鳳蕭梧。”


  義叔!


  明前驚呆了,直楞楞地看著蕭五。有些瞠目結舌。她下意識得仔細地看蕭五的臉,努力地去回憶。腦子卻如波浪不定的大海,翻湧著無數的浪花,她無法從中捕捉到一絲靈感。她緊抿著唇,目光灼灼地盯著蕭五,陷入了極度茫然。喃喃地說:“……我不記得了。你說是我的義叔,你有什麽證據?”


  蕭五沒有計較她粗魯不敬的問話,也沒有催促她回憶,神情很複雜地道:“我知道你失憶了,所以我慢慢來提醒你。你四歲多時曾經大病了一場,是李嫂子不眠不休得看護你才救回你,你的出生年月是丙已年甲午月乙巳日壬午時,你的小腿和背部都有傷痕,我還知道你父母的生辰八字和成婚日期……我都可以一一說給你聽……”


  “我知道很多事,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多得多。明前,我還知道你家是三間泥磚房,坐北朝南,一丈五尺寬的黑棗木梁,家裏有三畝三分的菜地,靠母親養雞種菜和父親捎來的錢財過活,我還知道你家所住的大青山上有很多天然的溶洞和深坑。因為大青山是石灰岩石的山體,大山底下有條暗河,與外麵的大龍灣河相連。暗河長期衝刷、溶蝕著山體,把大青山山底衝刷出了很多洞穴。山體被水侵蝕的程度不同,岩石也逐漸得被溶解、分割成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大小溶洞。當地人把露出地麵的叫‘溶洞’,把深陷入地底的叫‘地坑’。山洞有大有小,裏麵四通八達,有的洞連到了地下暗河,有的連到了山外。”


  “在山半腰有一個比較特殊的小溶洞。隻有你父母知道,我知道,也許你們姐妹倆也知道。你娘親脾氣暴躁,最討厭你們姐妹倆不聽話地漫山亂跑,肯定經常責備你。但是我猜,她一定經常帶你們姐妹倆去那個小溶洞旁的山坡上挖野菜,還帶著你們下過小溶洞。她還允許你們經常去那兒玩,也不會打罵你們。隻是囑托你們自已偷偷去玩,不要告訴同村的小夥伴們。”


  明前陡然睜大眼睛,驚駭至極地看著他,叫道:“你怎麽會知道?我們經常去那個綠溶洞玩?”


  蕭五笑了,黝黑猙獰的麵容多了一絲輕鬆,眼裏卻露出了痛苦的光芒。他淡淡微笑著,仿佛想起了很多陳年往事,帶著眷戀的口氣說:“因為那個很深的長滿了綠苔的溶洞就是我和程大哥發現並挖掘出來的啊。那時候我們還很年輕,對偶爾發現的山後小溶洞通向何處很好奇,就用了數天時間拿著鐵鏟和斧頭去挖掘。把洞裏的斷路挖開,把洞底挖大,沒想到小溶洞最後通往了大青山的另一側。我們便開玩笑地說,這是我們哥倆的儲物地窖和秘密通道了。”


  明前眼神明亮,忍不住張口接道:“那個綠溶洞很黑很長,卻很幹淨,有台階,每隔一段路的山壁上還有個豁口,放著一盞油燈。原來都是你們開鑿出來的。”


  蕭五眼神亮亮的:“你果然知道!綠溶洞雖然小卻很長,中間有兩道彎,後麵一個大的拐彎處旁邊還有一個小岩洞。裏麵放著一張小木頭桌子和一條長凳,還有一個破木箱,山壁上還掛著一隻小小的木頭弩箭。”


  明前臉紅撲撲的,驚笑了:“對的!小時候有一次我和妹妹被娘親打了。妹妹大發脾氣要離家出走。臨走時還想帶上那個木頭弩箭防身。可是我們兩個小女娃又不敢真出走,隻好躲在溶洞裏生悶氣。一會兒娘親追上來了,把我們拽回家又狠狠揍了一頓。還把那隻鑲嵌著紅銅弩機的小木頭弩扔了。說不是小女孩該玩的東西。我們都很可惜呢。”


  蕭五的心情大為放鬆,滿臉微笑,連連點頭:“那是個縮小版的鐵臂弩,是我親手做的,原本想送給程大哥的小子玩,沒想到是兩個女娃娃。我怕你們玩耍時傷了自己,就要了回來,臨走時順手掛在了小溶洞的山壁上。那弩機內側刻著個“蕭”字,是用北疆特產的紅銅做的鉤心與板機。”


  明前心情激動,也再無懷疑!就是這樣。小小的紅木頭弩箭是她和妹妹小時候比同村小夥伴們更花俏的新鮮玩具。後來被母親扔掉,兩個人還大為傷心呢。不過,母親也多次叮囑她們,木頭弩機和小溶洞絕不能告訴別人。這深洞是她父親和朋友一起開鑿出來的,將來要做程家的儲物窖,所以不能告訴別人。大青山有很多天然的山洞溶洞,村民們會占了其中寬敞幹燥的大洞穴當地窖用。兩個小女孩都很聽話,與村子的其他孩子關係也不好,自然不會告訴別人自家的秘密。於是,這個小綠溶洞除了程家人無人知曉。


  此時,蕭五已經說出了諸多程家的往事,也很清楚他們所居住的大青山細節,甚至連小時候送來的玩具上的“蕭”的字跡式樣都講得清楚明白。明前立刻便確認了他們有關係。那個“蕭”字刻在了木頭弩機上,惹得姐妹倆常追問母親,李氏隻笑不語,問多了才說是父親帶回的好朋友送的。“蕭”,“好朋友”,這一切都不是憑空想像出來的。這個蕭五真的來過大龍灣,與程氏夫妻關係良好,還親手開鑿過小溶洞,送來了木頭弩機。


  這個人真是她的義叔嗎?

  明前有些猶豫了:“你是……義叔?”


  蕭五大喜過望。凶悍的臉也舒展大笑了,顯得有些猙獰可怕:“好侄女,就是我,你就放心吧!”


  明前的眼睛微閃,一疊聲得問出了滿腹的話:“可是,可是我怎麽會在這兒呢?你怎麽又會在這兒?那些大明軍隊是怎麽回事?他們……”


  室內的光線很暗淡,照著蕭五的臉色也陡然變陰暗了。半張麵孔浸在陰影處,顯得非常陰晦黯然,臉似灰似白,皮肉在不停抽搐著,他頹喪得把披盔慣甲的高大身軀靠坐在木椅上,把木椅壓得哢嚓作響。沮喪地道:“這都是我的錯!這些年你們受苦了,是我對不起你們!”


  明前大吃一驚。


  韃靼大將軍麵容扭曲,痛苦極了:“聽我說,明前。這都是我的錯。我現在是韃靼刺爾國的南院大王,手握重兵,是大汗帳下數一數二的強將。而現在在前線與我們開仗的大明代宗父子和京城文官們都恨我入骨,處處想找我的弱點來打擊我。我想你們受的苦恐怕跟我有關。”


  “當年我與義兄夫婦分別後,沒有再回關內。不了解他們出了什麽事。我後來當官發財後,就想派人去接你們來韃靼過好日子,就聽派去的人說,你們所居住的村子出了場動亂,不知道是被山匪還是被錦衣衛洗劫了,你們家也家破人亡。義兄在外販馬下落不明,家裏的母女都失蹤了,大龍灣村也變成了一片白地。我派去的人隻看到了滿地廢墟的小村子。我不知道其中發出了什麽變故,也不知道你是怎麽輾轉到了邊境,但現在大明軍到處找你,恐怕是聽聞到了我們的關係,想抓住你來威脅我的。”


  明前聽呆了,頹然後退幾步癱軟在椅子上。被這種種的消息震懵了。大龍灣村被洗劫了,父母家人都失散了,她流落到北疆,被明朝官府和軍隊到處找的原因是義叔做了韃靼國的南院大王!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上,忽然抬起臉急切地問:“那我的娘親和妹妹……”


  蕭五沉默了很久,黝黑的臉上滿是歉意,沉重地說:“……不知道。如今天下大亂。韃靼人與明朝人開戰;大明那邊的皇帝都在更換;官宦世家都朝不保夕;各省的布政使更是各自為政;各地還頻頻有義軍和匪幫作亂;到處是一片混亂景象。我很難在亂世中尋找一個失蹤的山民家。我擔心的正是我連累了你們!我當年憤而出走投靠韃靼人,拚命得往上爬,爬到了韃靼國南院大王的地位。卻使大明朝恨我入骨,是我連累了義兄義嫂。”


  “我不知道他們的下落。連找到你也是個意外。前些日子,我聽說大明軍到處搜捕一個女人,就上了心派人監視他們,才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你。我還得感激他們呢,否則我怎麽可能找到你?我年輕時隻在大青山見過你們一麵,一別多年,隻記得義兄義嫂的模樣,完全不知道當初的小女娃長成了什麽樣子。也不記得你妹妹的模樣了……”


  明前握緊雙拳,滿臉悲憤,眼裏含滿了淚水:“他們說要帶我回豫北大龍灣尋親,原來都是假的……”


  蕭五的麵孔抽搐著,臉皮直顫,渾身也在戰栗著,不知道是寒冷還是激動。他漆黑的眼珠子緊盯著明前,哽聲說道:“……一切都很混亂。也許是匪徒血洗了大龍灣村,也許是因我是敵將使大明朝抓捕了你們,一切都有可能。幸好,老天開眼,讓我找到了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派人繼續打探他們的下落的。我在北疆和韃靼國還有些勢力,這件事還是因我背叛明朝投靠韃靼引起,也必須由我來解決。我一定會派人找到你的父母和妹妹,令你們一家團圓。如果萬一韃靼軍被大明軍打敗,進不了關內。或者是世上混亂找不到他們……”


  蕭五的臉急促得轉變著,滿麵愧疚地對她發誓:“萬一找不到他們,你就是我的親侄女!明前,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讓你在大草原上做個最尊貴的公主!哼,有我李崇光在此,誰敢再欺負你我就把他剁成肉末!等這場戰爭平息後,我會帶你回韃靼刺爾國後方,或者帶著你西域,去更遠的波斯都行啊。我要讓你過上這世上最榮華富貴的日子。將來給你尋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嫁了。也算是對得起我的義兄義嫂了。”


  明前不停地搖頭,臉上淚水橫溢。這兩年她流落在外,失去了八年記憶。雖然不知道自己和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心裏早有一種不祥預感了。豫北大龍灣的家肯定發生了什麽巨大慘變,否則,以母親潑辣護短的性情,怎麽可能讓大女兒被拐走?此刻聽了蕭五的話,更是解開了心頭的困惑。明前不由得痛襲心頭,放聲大哭起來。父母妹妹都失散了,也許永遠不在了……


  蕭五急步走上前,伸出粗壯的臂膀緊緊擁著她。望著少女痛哭流涕的臉,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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