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公主和親(五)
元熹帝抬起迷茫的雙眼,吃驚道:“哪兒有問題,他想努力救我的命?那他為什麽和朱原顯聯合起來設計坑害我?我是大明皇帝,誰敢真的殺我!皇四叔不敢,韃靼人也不敢殺我。而且我對每個人都很好,他們想幹什麽,我都讓他們幹什麽。可他們還是背叛了我。”
明前盯著他的臉,心裏堵得慌。她強行壓抑著憤懣情緒,沉默了下:“皇上,我不懂得什麽大道理。我覺得在此危難之際,開誠布公的說話才最明白。明前要逾規越矩了。”
“皇上您本是被稱為‘萬民君父’的大明天子,現在卻落到了這種天地。你不覺得奇怪嗎!敵軍包圍住你,大臣們各出主意,太監們爭權奪利,連錦衣親軍指揮使也都‘背叛’了你,你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一點不對勁嗎?你現在還沒有發覺到是你自己出了問題,已經麵臨著孤家寡人的結局了。”
朱元熹的臉猛然變得陰鬱極了。他忽然覺得自己麵臨著一個很難堪的場麵。被一個沒規矩的少女直言教訓。
明前沒有給他給後退逃走的機會,眼裏跳動著火花般的光芒,聲音火辣:“我隻想說下現在的局勢。我沒有什麽見識,隻知道萬事要以史為鑒,用曆史參照現在的局勢。皇上要和親和談,但是我記得曆史上和北方民族和談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
“父親小時候教我學史,但隻教了正史,不教我看野史。偏偏我是個任性的人,非常喜歡看野史。在野史中我看到了很多正史裏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大宋宣和遺事》、《靖康稗史箋證》等等。還有《南征錄匯》、《開封府狀》、《呻/吟語》等野史文獻。這些書對於前朝有一次類似的國難記載得很詳細。因為書中描寫的東西非常真實非常恥辱,反而使正史裏不好記錄下來。它說得是‘北宋皇帝欽宗年間,大金國久犯宋邊,最後一次攻進內地打到了宋國國都開封城。當時金軍將領的行為也與這次類似。他們圍而不攻,用威攝力壓迫著宋朝皇帝投降。’”
元熹帝連退兩步,臉色煞白,身體顫抖得像是要暈倒了。
明前沒有看他的反應,一口氣地說下去:“正史上恐怕隻有一句‘金軍強橫,打敗了宋軍,北宋亡國’。野史上寫得清清楚楚,金軍圍攏了京城,沒有立即攻城,他們假惺惺地宣布要與大宋君臣議和退兵。宋欽宗信以為真,命令藩王趙栩和大臣出城進金營求和。金帥宗翰說‘自古有南北之分,要想議和必須割地賠款’,並要求宋朝皇帝親自到金營談判。欽宗不得已隻好去了。”
“漢人皇帝率領著大臣和親王們前往金營議和,恰好中了金人的圈套。金軍統帥不與他相見,命人抓住他,繼續向京城的徽宗要挾。並命令欽宗寫降表,設香案,命他們向北方叩拜行臣禮。當時風雪交加,宋欽宗受此淩/辱,大病一場幾乎喪命。他獻了降表同意割地賠款,金軍卻不放過他,把他繼續扣留在金營做囚犯。”
“金軍抓住一位皇帝,還不滿足,最終他們進攻並攻破東京了。他們俘虜了兩帝兩後,並洗劫了整座京城的國庫和全部平民的財富後,才撤兵回到北方草原。野史上記載是除了抓住五千名趙宋宗室外,還抓了十多萬的宋朝百姓倡優工匠北去。北宋的趙家王朝和全國富貴在此一役中全軍覆滅。北宋滅亡。”
侃侃而談的少女轉過一張芙蓉般嬌豔的麵孔看著元熹帝,烏黑的眼珠裏透出一股憤怒和輕蔑之色,對著顫抖的大明皇帝說道:“這就是著名的北宋‘靖康之恥’,是北宋欽宗徽宗兩帝滅國亡國的過程。正史上也有簡單記載,皇上也讀過這些書吧。但是肯定不如我讀的野史更詳細深刻!我父親範勉他最痛恨這段曆史,每次讀起正史來總是憤恨夷寇,悔恨君王不該相信敵寇不該投降和談,該血戰到底才對。但這次清流大臣和太監們全部改變了主意主張和談。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朱元熹的身體像風中飄零的枯葉,不住地顫抖著。像上刑台的囚徒般快崩潰了。
明前眉目張揚,望著年青皇帝的麵孔,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說:“每個人都有著私心吧。怕死、怕丟掉財產、怕家族毀滅,怕失去官職權勢等等……我不想去猜度大臣太監們的用心。因為最終決策還是要由皇帝下的。他如果堅要和談隻能和談。我隻想問陛下,如果和談失敗了,你知道亡國之君的下場嗎?”
“拖得一時活命,落得了十年拖拉而死!受盡了各種非人的汙辱虐待悔恨而死。欽宗被金人押解回北方,被迫頭戴氈笠,身穿青布衣,騎著黑馬,受盡旅途風霜之苦和金兵侮辱。他時不時地仰天號泣,動輒被小兵們揮鞭喝止。日暮宿營時,金兵命令皇帝和親王太子們手足並臥,防止他們逃跑,連一點做人的尊嚴都沒了。被擄國君們到達金朝會寧時,金人舉行了獻俘儀式,命令二帝及後妃、駙馬公主和宗室諸王們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裝,頭纏帕頭,身披羊裘,袒露上體,到金朝的宗廟行‘牽羊禮’!金人還為兩位皇帝起了侮辱性封號,稱徽宗‘昏德公’,稱欽宗‘重昏侯’。亡國之君多年後在《在北題壁》裏寫道‘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天無南雁飛。’——目斷南天啊,陛下。”
朱元熹臉忽青忽白的,渾身發寒,頭昏昏沉沉的快站不住了。他不停地搖頭喃喃說:“不,不會的。朕不會落得這番下場的。朕還有大好河山,內地的兵馬……大膽,你在嚇唬朕!你犯了欺君之罪!”
明前神色冷峻,眼珠漆黑,輕蔑得看著這男人。又狠狠地刺去了一刀,刺破了皇上的夢想:“遠水不解近渴。陛下,那些河山兵馬都太遙遠了,各省布政使也各有私欲,救不得你了。你現在就在虎敕關,外麵包圍著七萬韃靼軍,你的身家性命已經陷入了敵手。陛下以為,那些韃靼軍圍困住虎敕關,還來跟籠中鳥談和談是為了什麽?”
朱元熹像篩糠似的抖著。他的心底早有了計較,卻不敢去想。而膽大包天的少女一下子挑開了遮住傷口的遮羞布,把這種血淋淋的現實挑到了表麵。他艱澀哽咽著說:“……他們想拖延時間。等著邊境的韃靼大汗的主力韃靼軍進關,徹底抓住我這個皇上。然後用我命令大明投降並占領了整個明朝……”
“是,就是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滅國死法。北宋亦然,如今大明也亦然。皇上聖明。”明前嘴角翹起,難得的真心稱讚了朱元熹一句。他雖多疑,但聰明過人。直視現實後就立刻明白了那種虛假希望下的陰謀毒計。
兩個人相對而站,站在這個冰冷如雪窟的石屋裏,說出這些真實無比的大實話。就像是做一場恐怖的噩夢。明前抬起臉深深地看著皇上,眼裏充滿了同情。她道:“所以,敵軍不可信。我們想出了這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策,雖然冒險還有一半的勝率。趁現在包圍虎敕關的敵軍還不多,敵國的主力大軍還未打進北疆,我們奮力一搏!說不定我們會贏的。皇上也會順利地脫險回京城。那時候,這個天下還是皇上的!皇上你要好好想想,做好決定啊。”
皇上沒有回答明前的話,久久地沉默著,還不時驚恐得左右望望。似乎身邊隨時會跳出個韃靼人一刀殺了他似的。他掙紮猶豫了半晌,還是拿不定主意。在冒險而死與和談後被騙而死之間反複猶豫著。萬一……萬一和談成功能被放回京城呢……
他拚命的壓抑著頭痛欲裂,和想暈倒的虛弱感。又想到了小梁王:“這……好吧,也許我們是輕信了韃靼人的拖延之計。但是我沒有任何對不起崔憫的地方啊?他為什麽要跟小梁王聯合起來想冒險呢……這計策對我很危險,卻對梁王更有利。”
明前勃然大怒,差點氣炸了。現在都什麽時候了,皇上還在和小梁王勾心鬥角呢,還對崔憫有疑心。她對崔憫很憤恨,但這時候麵對著皇上對崔憫的非議,氣得她臉色大變,立刻發作了:“你說的對!你沒有對不住崔憫的地方,你隻不過是想跟北疆的韃靼和談,忘了幾十年前他的祖父冠軍侯戰死北疆沙場的事!你還懷疑他和梁王勾結著想篡位。”
朱元熹的臉騰得漲紅了,被這個十八歲少女指責得麵紅耳赤,惱羞成怒。
“可是崔憫對你很好。就如同你說過的,他與你一同長大,知道你是個秉性猶豫自傲的人。你若是被韃靼人抓住,會遭受到比宋朝欽宗更可怕的劫難的。所以他一口拒絕了小梁王要為清河崔氏雪冤恢複爵位的提議,還冒險得穿回敵營來救你!你終究是一國之主,是他的上司兄長,他認為你不該被敵軍抓住殺死。他想對你做得公平些。”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朱元熹懦弱優柔,心胸狹隘,可不是一位名君啊。明前眼裏帶著一抹深深的失望:“他這麽來敵營救你,不是為了爵位富貴,也不是為了幫助小梁王,而是徹頭徹尾地想幫你!即使是麵對著你可能誤會要抓他下獄,他也沒有背叛你。他希望你能看破局勢,鼓起勇氣,與韃靼人血戰到底,才有一線生機。”
她說著說著,心裏湧起了一陣刺痛。崔憫對任何人,對皇上,對上司,對義父,對手下的錦衣親軍都做到了公平真實。唯獨沒有對她。
“但是現在你沒救了。”她冷冰冰地蔑視著他,麵容冰冷,滿眼輕蔑,把這個優柔懦弱的男人的皇帝麵具打了個粉碎。她的話像槍尖戳進了朱元熹的心:“你是我見過的最膽小懦弱的人,貪生怕死,識人不明,也沒有一點勇氣骨氣反抗敵人。你還停留在十三歲前的懦弱皇子位置。”
上一次是崔憫快被九皇子打死時才激發了他的血勇之氣。但是這次明前不會讓崔憫死後,才用鮮血震醒這個愚蠢麻木的皇上了。她立刻改變了方式,極盡可能地嘲諷辱罵他,罵得他的臉青紅交加羞愧難當。
“你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問題嗎?你從頭到尾都是個蠢材,……輕而易舉地進入北疆,把自己陷身在危險境地;深信太監們的胡言亂語,信任那些沒有本事對抗藩王的太監來邊疆耀武揚威;被圍困後不相信大將,在敵人沒有徹底圍攏時還帶著金銀車輛逃跑;用帝王心術坐視太監和大臣們爭鬥,把精力都浪費在內鬥上,卻控製不住結局。你最蠢的是,在這麽亡國亡命的危險時刻,你還在跟小梁王爭權奪位!不接受一個明顯對自己最有利最劃算的計謀。你是個傻子嗎?”
朱元熹胸口翻湧著一股血氣,眼前發黑,差點吐出了一口血。這混帳女人!
明前比他更憤怒,大聲喝道:“——如果打不過敵人,你輸也就輸,死也就死了。可是,你是大明國君,你輸的話還會連帶著老百姓也跟著你這個昏君受罪!常言道,男子如山,女子如水,總要由男人們打仗。他們打輸了國家滅亡了,受苦的就是平民和女人。最壞的結果還會落在女人身上。明明是男人打敗了仗,卻把最大的羞辱降臨在女人身上。”
“金軍攻陷汴京後,當街燒殺擄掠,奸/淫/婦女。除搶劫金銀外還擄掠了宋朝臣民歸北,以搶女人尤多!要錢財不夠數,就用皇後王妃公主等貴婦人來充數。野史上說得明白,完顏宗翰宴請手下將領,令皇室夫人們換裝侍酒,不從者即處死,當時有鄭氏、徐氏等妃嬪抗命不從,直接被斬殺。張氏違背了敵帥完顏宗望的意願,被刺以鐵竿肆帳前,流血三日而死。嬪妃公主們入寨當娼妓,太子入市井馬圈當乞丐。”
“所以,如果你想認輸的話,就早點去死吧!別連累了大好河山和滿天下百姓。”明前娟秀的臉變得陰險,歹毒的話刺著元熹帝的臉皮:“可惜我不是真的益陽公主,如果我真是公主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免得跟著你失敗被侮辱。我曾經以為皇上使用帝王心術平衡朝野,鼓動大臣太監內鬥從中漁利不算什麽;濫信太監們坐視他們弄權也沒有什麽;大臣們都惜命怕死也沒有什麽;這些隻是人性弱點。但是為了自已活命,出賣了天下大多數百姓的性命,卻是最不可饒恕的罪行。”
“這樣懦弱的皇上,這樣投降的做法,遲早會把天下人推進深淵。我沒有聽過什麽大道理,我隻懂得大明國土不容遊牧民族侵犯。他們在塞外牧馬,我們在中原種田,這是祖輩傳下來的天經地義的規矩!”
少女輕蔑地看他一眼,輕啟朱唇,吐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是什麽?皇上要保家衛國,人民才給他敬意和進貢。如果一個皇上做不到這些,那他就不再是皇上了,也贏不得百姓們的尊重。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場大水衝過來,他就什麽都不是了!你也快變成什麽也不是了!”
元熹帝氣得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四肢冰涼,後退幾步癱軟在椅上。他這輩子還未聽到過這麽惡毒冷酷的咒罵。
最後,明前厭惡地冷笑道:“——一切都隨你吧。想跟蠻族求和就求和,想跟小梁王開戰就繼續開戰。一切由你做主。最後再當一下皇帝,等到韃靼人來了你就沒有機會發號施令了。順便也趕快把我殺了吧!我是寧可死也不想再看到你這張亡國昏君的臉了!”
她心底終究對這位皇上沒有絲毫的畏懼敬意。外表是範勉教出來的嚴謹守禮的丞相小姐,骨子裏還是那個無所顧忌的鄉間野丫頭,這一趟北疆行,又經曆了虎敕關事變,她也在這亂世成長了。這番話,忠君愛國的範勉不會說,爭權奪利的大臣太監們也不敢說,對朱元熹有兄弟之情的崔憫不方便講,後妃公主們更是不敢說……隻有她,與皇上萍水相逢過兩次的少女坦然說出來了。
皇上麵孔煞白地叫出來了,模樣瘋狂極了:“快來人啊,抓住她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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