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給她公平
門外,一聲聲緩慢的踱步聲驚醒了她。明前慢慢抬起臉,眼裏含著迷茫的淚水,望向門外。走廊下有一個軒昂人影徐徐地踱過。
是小梁王……他在門外長廊下來回踱步。穿著黑色錦袍的身軀筆直,一步步地在長廊中緩慢走著。雨霧侵入了走廊,一片片金色枯葉撲上了他的長袍,像在黑幽幽錦鍛上盛開了一朵朵淒美絕豔的金花。他沒有試圖走進房間裏安慰她,隻是默默地站在房簷下,隔著房門守護著她。明前臉色淒然,目光晶瑩,心情複雜極了。這個人在此時此地已經是對她的安慰了。
院外漸起聲響,走進了一名穿著青綠色曳撒的錦衣衛千戶。霧影蒙蒙的院門外,似乎還站著一位白衣飄然的年青官員。柳奕石柳千戶向小梁王施禮稟報著,聽著聽著朱原顯就皺起眉頭,側過臉,淩厲地看著他。
房門微開,悄無聲息地走出了一個人,緩步走到了走廊下梁王身旁。是範明前。她走出來了。小梁王有些擔心地看看她,卻意外地看到她重新梳妝了。除去了華服首飾,換了身雪白衣裙。臉上還有些麵色慘淡眼圈紅腫,但她長眉如劍眼神銳利,麵容凝重的恢複了鎮定。又成了原先寧靜從容的範瑛小姐。
她聽完了柳千戶匯報的雨前動靜和範淩雁死訊後,鎮定了下,轉首望向了梁王。聲音鄭重有力:“好,既然程雨前要‘真相和公平’,那麽我就給她。”
兩個人同時吃驚。
明前昂頭挺胸地望著眼前的兩個男人,堅毅得像一把出鞘的刀,稅利光亮。臉上甚至帶著輕微的笑意:“我想通了。這世上本就是最公平的,萬事皆有因果輪回。如果雨前口口聲聲地要求‘真相和公平’,我就給她真相和公平!她把做過的惡事都推托到‘反抗身份不公’上,認為被人搶走了身份才迫使她行凶。那麽我就成全她。我給她時間去查明真相,看她得到了所謂的真相公平後,會不會痛悔今日所做的,會不會還堅信著自己做惡全是正義的。她要為所做過的付出身和心的代價。”
小梁王勃然變色,厲聲道:“不行!”他俊麵陰沉,變得凶狠駭人,一口就拒絕了:“我不同意!不能這樣做,這樣會留下無窮後患的。”
他震驚又不解地看著她,明前又開始迂腐較真了。想給雨前公平,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嗎?小雨前凶頑偏激,案子也茫無頭緒,這就是件詭異的無頭案。從八年前拖到現在牽連進去無數人,也死了不少人,已經陷入了死胡同。誰也調查不清。如果翻案重查,隻為了跟雨前賭一口氣,不正好中了雨前的圈套嗎?
再說了查下去還有什麽意義?斷頭案茫然無序地發展,最重要的證人李氏已死,隻能憑借剛發現的新線索查案。一個從大明逃到韃靼的漢人劫匪蕭五知道真相?誰也不能保證能否抓住他,問出真相,以及最後的真相是什麽……
如果是明前是相女,一切皆大歡喜。這個通情達理的小姑娘會是受人們尊敬的梁王王妃。最符合人們的期望。如果雨前是相女,就弄出一場曠古奇今的大鬧劇了!黑白顛倒,王妃易位,對北疆藩鎮,對逐鹿中原的野心和所有人都變成了個大漩渦。
更重要的是,如果明前是劫匪女,雨前才是相國女,那他這位北疆藩王怎麽辦呢?他娶不娶,娶誰?小梁王的長眉緊皺,麵色難看,心都快憤怒得炸開了!這個婚約奇異而反複,他還多次拒絕父王的建議也要遵守婚約。他很難再找出理由不接受婚約。他是一言九鼎重諾重義的梁王,不是嫌貧愛富反複無常的小人!他必須要遵守小梁王與範瑛的婚約的,也等於被一起架到了火上燒!
“不行!”梁王斬釘截鐵地喝道:“這絕對不行!我們沒有時間精力翻案重查了。北疆與韃靼隨時開戰,大軍壓境,皇帝北巡,可能要陷入戰爭了。我會直接派人殺了這個麻煩的丫環,了結此事。什麽真相與公平,她猜疑主人殺害親母,沒資格跟我要真相和公平。我是北疆藩王,我的話就是真相和公平。你不用多事了。”
他當著柳奕石的麵囂張地說著,不介意錦衣衛指揮使知道。心裏下定決心,要盡快鏟除這個危險不安定的禍害。他願意為明前做這個張狂的惡人,擔這個暴戾殺人的罪名。
明前轉過臉,溫柔地注視著他的臉,麵上浮現了感激的微笑:“多謝殿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是擔心……我很感激你。但是我已經想通了,崔憫和雨前說得對,我得給她這個機會,在案子真相出來前她不能死。從大處說,給她公平是真正的仁義做法。從小處說給她公平也等於給我公平。我知道自己太迂腐軟弱了,處處被她壓製,殿下也在想辦法幫我……”她的眼光帶著暖意和淚意看著他,似乎在痛悔曾經的情感。也許她對他的感情太苛刻了。
“但在這件事上請梁王理解我,我要查出真相給大家公平。我會贏的!我的養娘寧可死也說我是真範瑛,我堅信著自己就是真範瑛。我要查出這個真相,懲罰雨前,慰籍養娘的在天之靈。我不會輸給她,輸給一個殺了母親也要去追問身份,用愛自己的人的鮮血染紅雙手的冷酷女人。那麽,我們就查出個水落石出如何?如果她是範瑛,我就讓給她相女身份。如果她不是,我就理直氣壯得坐實了這身份。讓她再沒有任何偷機取巧的誣陷之辭,光明正大得處罰她殺害李氏的罪!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相信老天爺不會虧待我的。她做了這麽多惡事,她還是範瑛得到好結局的話,天理不容。”
“——如果她非要哭著喊著看到真相再死,”明前輕蔑地一笑,一把扯下左袖的白絹長袖,拋向了柳千戶的胸膛:“那就讓她得到真相再死吧!我們兩個人從此恩斷義絕!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是範瑛,我是劫匪和李氏的女兒,我也不在乎!也不怕重新去過苦日子。即使變回了劫匪女,我也絕不原諒她,我會讓這個窮凶極惡的丞相之女為她所害過的人償命。”
小梁王看著她心潮澎湃,咬緊牙關不語。明前還是太高潔驕傲了。她是賭定了,哪怕賭輸去做劫匪女,也要查出真相。讓養娘不白死,讓養妹心悅誠服得去償命。這孩子有一顆金子般純潔正義的心。
可是不行!如果她不是範瑛,雨前才是範瑛,難道她們真的要顛倒換回身份嗎?雨前要成為藩王王妃?不,不行,他已經愛上了她,他心裏容不下另一個女人。雨前明明是個姿色傾城的絕代佳人,有西子之貌,有膽量心機,在相府裏接受過貴族小姐的教育,也曾經向他獻殷勤表示傾慕。但他看著她卻心如止水。他每次看到她的體態姿容一笑一嗔,都會不由自主得想到她明前。“她”的養妹,“她”的案子,“她”的身份,她身上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她”的味道,如中毒如入魔,讓他沉淪陶醉。他知道他無法再愛上別人了。
不能這樣做。小梁王狠下心,他要找機會從崔憫的保護下殺人。殺死個丫環比給她真相公平更簡單。他不怕做紂王,她又何必怕做妲己呢。這世上的罪惡有他擔著,與善良寬厚的她無關。這年月正義終將比不過邪惡,那就用邪惡殺死她也能得到正義。他沉著麵孔要開口拒絕。
明前輕輕地轉身,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小梁王俊美又憂鬱的臉,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無比真摯地說:“別說了,殿下。我感謝你想說想做的。我是能確認自己是真範瑛才這麽做的。請你同意吧,就讓崔憫去查,就讓她看見謎底,讓這案子有個最終的了結。”
她的眼睛深深地望著他的臉,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眼眸裏帶著淚水,微笑著說道:“我還想嫁給殿下呢。所以我絕不會輸給雨前的,我想嫁給你。”
這……一句話如狂濤巨浪般的擊跨了梁王心裏的固執。他漆黑閃亮的眼睛足足看了她半響,心情激動,心亂如麻,分不清心底是驚是喜了。
“百練剛還須繞指柔”,這溫溫柔柔的一句話就赫然融化了他的所有剛強固執,使他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了。此時看著她含淚帶笑的容顏,他覺得心底裏的倔強惡意都隨風而逝了。原來,這就是柔能克剛,這就是愛。再強悍的男人遇到他心愛的女子都會變柔腸百結溫情脈脈。隻要她一句求肯的話,隻要她勾勾小指頭,他就會為她肝腦塗地粉身碎骨。明知道前途很莫測,她的一句話卻使他殺人之意頓消了。
“我想嫁給你。”她第一次說出這種話,這個承諾千金難買。
第一次在泰平鎮他殺了她,第二次在婚禮上他誤會了她,第三次他不敢有絲毫失誤了。如果這次錯過了,她就會永遠對他關閉心扉消失了吧。他理解她的驕傲與勇氣。雖然這個主意很驚險,誰也不知道最後查出來什麽結果。但是此刻聽到她的承諾,他再也不忍心令她失望了。也舍不得放開她的主動牽手了。
罷了,不殺也罷,給她真相也罷。車到山前必有路。他更在意的是這個驕傲而有魅力的女子。他想得到她的心。而且她本來就是範勉的女兒吧,老天爺不會虧待她與他。他不能再判斷錯了。小梁王朱原顯看著她,按下激蕩的心,慎重點頭,反手握緊她的手:“好,如你所願。繼續查這件案子。給你和她一個真相與公平。”
狂風吹起了一院凋零的落葉枯花,吹拂過了整個院落。院門外,一位白錦衣美少年站在白霧彌漫的花徑旁,眺望著灰藍色天空。仿佛被眼前的急風驟雨迷住了。他白衣如仙,身形俊逸,麵容肅靜,眼光沉沉,靜靜地站在那兒。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剛得知的範淩雁與雨前的糾葛死亡之事。
自古忠義難兩全。原來,心底堅持的道義與愛情也難兩全啊。
何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