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阻止
千鈞一發之際,矮樹林裏閃出一條人影。像一團風似的奔到了兩人近前。她芙蓉般娟秀的臉上帶著驚慌神色,淡黃色錦裙被風雨和花瓣殘葉沾濕了,黑發上帶著雨絲,跑過來急切地道:“別殺他!”
崔憫硬生生得止住了軟刀的刺勢,刀懸在了小梁王的喉嚨上,很是凶險。他手持著刀,止住身形手臂,扭頭看著她。眼睛裏閃過一絲驚奇:“你不讓我殺他?”
小梁王倒在地上等著長刀刺下。英俊的臉變成死灰色,黑色錦袍撕裂了,金冠散亂,倒在泥濘的石板地上。他胸前中了一匕首,又被軟刀劃過一道傷痕,但還未致命。此刻渾身沾滿了血和汗很是狼狽。他又是憤怒又是心寒,直覺得必死無疑。看到明前出現也驚呆了。
兩人都很震驚地看著新出現的人。
少女在白霧裏顯得很朦朧。雨珠打濕了她的臉,使她的麵容很潔淨清新,衣裳沾滿了枝葉和泥垢有些淩亂。但她的神態很鎮重,眼珠幽黑,緊走幾步攔在了緬刀前。重複著說道:“你不能殺他!”
崔憫的臉色難看極了。他手持長刀沒有退縮,隻是神色陰鬱,薄唇抿成了一線:“為什麽?”
這是個天賜良機!在這裏殺掉小梁王、撤藩、徹底解決掉明前的婚事,也為朝廷和皇帝解決掉心腹大患。如今北疆眾人避在院外,又在追蹤公主的途中,又與小梁王約定了“生死比武”,有了做假回旋的機會。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即使他做不了假死也心甘情願……明前卻跑出來阻止他了,她……
為什麽阻止他殺朱原顯呢?!崔憫的心有些不穩了。他飛快得盤算著各種念頭。俊秀的麵孔有些冷淡,黑眸斜睨著她的臉,一顆心又混亂又慍怒。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呼吸有點紊亂了。她不準他殺朱原顯,是喜歡上他了嗎?崔憫的身體僵硬,臉色烏黑,呼吸急促,全身的勁兒在慢慢流失了。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這點。她的心情會不會在這段時間裏改變,又想嫁給梁王了?畢竟小梁王是天底下僅次於元熹帝的皇族藩王。他剛剛才對她表明了心跡送出了家傳之寶,就變成這種……他思前想後,心情都有些恍惚了。
梁王朱原顯卻又驚又喜,脫口道:“明前,你是來救我的?這太危險了。你快走。”
他的心裏湧上了一種激躍,幾乎是狂喜了。她在擔心他。一時間被崔憫打敗的沮喪消失了,快被殺死的危機感也沒有了,隻剩下一份驚喜。這喜悅是這個混亂夜晚裏的唯一亮點。她始終更看重他一些,不忍心讓他死。
他向她急切地道:“快叫鳳景儀進來!這裏太危險了你躲開。崔憫想殺藩王。”北疆群臣一進來,崔憫就死無葬身之處了。
明前沒有說話,也沒有退後。隻是麵色為難和焦慮得看著兩人。她似乎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崔憫沒理會小梁王,他麵色慎重得瞪著範明前。神色很不好,嘴唇失去了血色,手臂微微打晃,抵在梁王脖頸上的刀尖不自主得顫動著,劃出了幾道血痕。一雙漆黑的眼睛緊勾勾得盯著明前的臉,從齒縫裏擠出了幾個字:“為什麽?為什麽要阻止殺他?你快讓開。”
小梁王勃然大怒了。這是什麽廢話,他是她的未婚夫,她護著他是天經地義的,有什麽可疑問的。這混蛋其心可誅。如果不是顧忌著刀尖他會暴跳如雷。他怒視著他,對明前喝道:“別理他,去叫人來。”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緬刀刀尖探前刺進了他的脖頸,一縷鮮血順著脖頸和黑領口流淌下來。崔憫不客氣地動手了,梁王氣得險些暈厥。
明前也駭了一跳。她膽戰心驚地看著崔憫。烏黑的眼睛裏倒映了他的影子,是一張迷惑慍色的臉。他生氣了,她做的也許過火了,她心裏暗暗歎息。人生真是一場滑稽戲。剛才兩個人還執手相握,他深情款款地對她訴說他的情意,對她許諾要解決婚事。轉眼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如果真有上天,它一定是個愛惡作劇的狡詐魔鬼。
“別殺他!因為……”她語氣誠懇的說著,卻說不下去了。
——因為小梁王此人,關係到大明北疆的安定!如果他死了,恐怕等不到京城元熹帝“除掉威脅,坐穩皇位”的好處顯現出來,北疆就局勢大亂了。梁親王失去了世子,與皇帝積怨成仇,會立刻發兵造反。二是疆外的蒙古人本來就虎視眈眈得駐紮在邊境,遇到藩王造反,他們會抓住良機攻進北疆和內地。三是藩王本人說不定一怒之下會引蒙古人進關。那樣,蒙古韃子有兵,有糧,有大明內亂的良機,有帶路的內應,他們就會揮師南下跟大明朝搶奪江山了!到那時候,所有人就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
殺死梁王世子是一招“大破大立”的險招賭局。也許能撤藩,消除藩王爭奪皇位的野心;也許會局勢失控,引來藩王和蒙古人一起進攻內地!明前覺得自己不敢賭!這場賭局的那一頭放著大明門戶北疆安危,凡是稍有國家意識的人都不敢下注。
朱堪直、朱原顯父子是霸道張狂有反心,但他們是北疆的奠基石。殺之就動搖北疆,不殺則姑息養奸,日漸坐大。但是明前認為,在現在大明有著更強大的外敵蒙古韃靼國的威脅下,兩害相權取其輕。撤藩殺他比任用他抵禦外敵坐在,損失更大!要知道國比家更重;外敵比內敵更重;民族大義也就比個人私仇更大更重!
她了解崔憫的撤藩職責和冒險賭一把的做法,但是她不看好殺掉他的結局。她這個沒見識的弱女子都明白這道理,為什麽高官名爵的崔憫要冒險呢!因為他太想替她解決婚事了!這一刀殺下去,就能完全斬斷了她與他的婚約。卻斬不斷普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恐怕還會使大明江山“禍起蕭牆”,從內部崩潰,引發了一種誰也控製不了的大變數了!
明前自覺沒有父親範丞相的見多識廣,也沒有崔憫的深謀遠慮,她隻是個普通弱女子。隻是通過這一路進入北疆的所見所聞,得出的結論是梁王不能死。太宗皇帝當年分封驍勇善戰的四皇子鎮守北疆,就是要求他們保護大明江山。藩王父子很清楚自己的職責和使命。並以此為豪。小梁王曾對她言詞懇切地說:“從古至今,漢人就曆經外敵侵略,也從未退讓過國土”,“有我朱原顯在的一天,絕不會把大明土地給蒙古人一分!”他們父子能像一座長城擋住蒙古人,保護羸弱困頓的北疆內地的。她知道他們有不臣造反之心,但更有保護疆土的意識和誌向。他們能、會、並願意保護國土!這樣的人如果殺了……這番肺腑之言卻無法說出來。在朱原顯和崔憫的咄咄目光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崔憫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焦灼又痛苦的內心。她隻能走近一步用雙臂擋住朱原顯,堅持地搖頭說:“不行!你不能殺他。絕對不行!”
兩個人的神色全變了。
梁王又驚又喜地望著她,內心激蕩。原來她真的是來救他的!她不準崔憫殺他。她竟然如此對他,終於沒有辜負他為她違抗父命,不介意她身份未定也要娶她的赤誠之心。此時此刻,他被崔憫擊敗了,他卻覺得自己沒有輸。
崔憫的神情艱澀。望著她堅決的神情,明亮的眼睛,和伸開雙臂擋在朱原顯麵前的樣子。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了。今夜發生的一連串事,使他像是經曆了高山失足一腳塌空,從天到地的巨大變化。他有些奇異得看著她,方才他還以為兩個人的距離非常接近,心意幾乎相通,感情也太熾熱濃烈了。一轉眼就萬事皆空順風飄散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他慎重得看她的眼睛,帶著難言的惆悵說:“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以後他們再沒有機會殺死小梁王了。
明前明亮清澈的黑眼睛也專注得看著他,似乎理解了他的心。她百感交集得搖頭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不能殺他!”
隨即,她飛快地轉過身,掠開了心頭的陰雲,芙蓉般的麵孔對著梁王微笑了:“殿下與崔憫比武,如果輸了就認輸吧。男子漢大丈夫不打不相交,以後還是好朋友。不能在心裏記恨啊。公主已經走了,這趟北行路的朋友也越來越少,就別再失去好朋友了。”
小梁王目光咄咄地瞪著她,按捺住內心的情緒。對他的憤怒仇恨,對她前來幫助的感激,對兩個人可能有的情愫的嫉恨……但是這一刻,他看著她的眼睛,心頭一熱,難以說出拒絕的話。他不想令她痛苦失望,他是這麽愛她嗎?連拒絕她的一點點請求都覺得痛苦。
他深深地看著她:“好。一切隨你!”
崔憫麵色變幻,眼光深沉,久久凝視著院牆,手裏的長刀,和擋在他身前決絕的少女,整個人似乎不斷得往下降。少年的麵孔如冰雪,渾身如蒙冰殼,僵硬得閉了下眼,緩慢地抬高了刀尖,霍然收刀。
小梁王大喜地跳起,從樹叢旁撿回了龍泉寶劍。他怒視著崔憫,又看看旁邊一臉哀求的明前。心裏翻湧著多種情緒。他即便是瞎子,也看出了這兩人之間有某種默契。他憤怒得想一劍劈了他!但是……但是……她在旁邊用一雙明眸充滿哀求得看著他,她還親自來阻止他殺他,他終於不忍心讓她再失望了……
朱原顯壓抑住暴戾的脾氣。望著少女滿麵的溫柔與體貼,心都要融化了……他咬著牙道:“好!比武就比武,認輸就認輸。這次就當我朱原顯輸了。”
說完後,他感激地拉起明前的手:“明前,別為我擔心,我沒事。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