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鴻門宴(上)
芙葉城陰雲密布,天空壓得低低的,整個城池籠罩在深秋的蕭瑟寒意裏。太守府三門大開,人們守候在門旁歡迎著梁王回城。這次小梁王出城公幹,一舉剿滅了雁北大荒漠的重要匪幫,也鏟除了北疆腹地最大的流民聚集地“綠鬆城”,把大荒漠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了藩王手裏。北方軍打了個大勝仗,喜氣洋洋地回城了。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在北疆藩王要與敵國韃靼刺爾再度開戰時,在與關內的元熹帝反目成仇時,必須先把身旁的小釘子清除幹淨了。世子朱原顯這次幹脆漂亮地剿滅了綠鬆城,令梁親王、北疆朝廷和臣民都很滿意。小梁王性子張狂霸道,卻有真本事,在戰場與治理天下都極有魄力,是一位才智出眾的明君。太祖皇帝三十多位龍子龍孫,隻有排行第四的皇孫朱堪直朱原顯父子最像鐵血開疆的皇帝。比起京城的元熹帝也不遜色。那一位隻是命好托生在皇城,又因緣際會地得到了董太後和清流大臣內宮太監們支持,才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登上皇位的。一個是皇宮中上蒼護佑的名貴檀木,一個是塞外苦寒之地磨礪出的勁鬆,兩人同為朱室龍脈,處境風格迥然不同。
如果小梁王能在家事上聽親王的話就好了。大臣們心有不足的想著。
梁王帶領著北方軍浩浩蕩蕩地回到芙葉城。大軍入軍營休整,官員和益陽公主在太守府安排宴席迎接他。公主與群臣笑語晏晏地恭賀他凱旋歸來,梁王卸下盔甲換了身深紫錦袍參加了宴會。
宴會很熱鬧,公主安排了歌舞樂曲等助興。座陪的人有禮部侍郎李執山、司設大太監劉少行、公主府的關公公魏女官等人,還有陝南布政使司和太守等北疆官員們。連小梁王的未婚妻也來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無精打彩的。關公公連打哈欠,鳳布政使也懶洋洋得提不起神。人們疑惑的目光掃過他們,落在了聲名正熾的“範丞相小姐”身上。
範小姐被幾名嚴肅的夫人圍侍著。穿著一件青蘿色錦裙,麵容白皙,紅唇如櫻,端莊又肅清地坐在左側席位上。低眉含目的也不望人們。這份淡定倒也不似常人。
北疆群臣本來不欲讓她出來見人的。在出了個大鬧婚堂的醜聞,在翻案重查的結果出來前,她最好銷聲匿跡。但是小梁王凱旋回城的大事,她病愈後不亮相也說不過去。這場“真假相女”的案子是隱藏在北疆朝廷小範圍裏的,她還得出場迎接未婚夫歸來。
宴會的主持人益陽公主像往常一樣的端莊美麗。明豔如火的錦繡宮裙,周身環繞著珠翠首飾,大紅的妝容喜氣洋洋。正和藹可親得微笑著同堂弟敘話。偶爾抬眼掃一眼堂弟的臉色,滿堂官員的形貌,不動聲色。小梁王朱原顯則紫袍金冠,儀表堂堂地高居首座。左手拿著碧綠玉杯,右手按著寶劍劍柄,英俊的臉上毫無表情地看著宴席與歌舞。他卸下戎裝又恢複成了傲慢矜持的小藩王了。劉少行和李執山等人麵沉如水,關公公和鳳景儀哈欠連天,明前是斂容靜心誰也不理睬。下麵席位的官員夫人們不斷偷窺著各位大人的臉。
太守府大堂的氣氛既熱烈又詭異。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風暴感。人們如坐針氈。
酒宴過半,一些閑雜官員就告退了。司設大太監劉少行的臉陰沉得快掛不住了,見大廳上隻剩下了藩王公主等自己人。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尖厲地喝道:“公主殿下,我們什麽時候啟程去北疆和韃靼的邊界?時間很緊急,老臣也不能懈怠宮裏的旨意,公主你要拖到幾時?”
一聲斷喝,大廳鴉雀無聲。人們像聽到了戰場號角似的精神大振。
終於來了!這場奇怪無聊又令人害怕的宴席和北行。磨光了所有人的耐心。壞事成堆,爭權奪利,翻著舊案,又爭風吃醋。人們都疲憊了,盼著能早點結束或者暴發吧。現在終於來了點刺激的事了。大太監翻臉了,逼迫公主到韃靼邊界嫁韃子!人們麵容詭異地看向公主,小梁王也變了臉,麵孔肅殺,黑眸放出凶光地掃視兩人。
益陽公主嬌豔如花的麵容頓時大變。她柳眉倒豎,滿臉驚怒,氣得直哆嗦。手裏握著的碧玉杯也掉在了地上:“劉少行,你這是什麽話,你敢對我不恭?!”
司設大太監獰聲道:“我在替皇上教訓你這個不聽訓誡的公主。皇上的旨意你也敢拖遝?皇上給你臉你才有恭敬,皇上不給你臉你就……”
話說到這兒,大廳裏忽起變化。緊圍在劉少行身旁的太監女官們一起撲上,撲倒了劉少行。他們壓著他在地上翻滾著,撞倒了很多桌椅和人群。混亂中,人堆裏發出了淒厲的慘叫,閃過了幾道刀光。撲嗤連響,血花亂濺。賓客們嚇得齊聲驚呼。人們楞了下才恍然叫道:“有刺客了。快保護梁王、公主。”
大廳一陣大亂。北疆侍衛們急切地衝向了梁王和公主,鳳景儀也拉著明前退到了旁邊。賓客們紛紛走避逃跑,整個大堂混亂不堪。
來了刺客!大堂中央轉瞬間就空出了一塊空地。五、六名太監女官模樣的刺客按住了劉少行,刀光落下,劉少行發出了連聲慘叫。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散發出來。等到北疆大將劉靜臣帶著侍衛們控製住局勢,包圍住刺客們,逼迫他們停手時,大堂才安靜下來。
人們震驚得看著大廳中央,劉司設大太監身中數刀,受了重傷。隨行的兩名隨從太監也被亂刀砍死。幾名男女刺客還用刀指著他的背心,準備隨時殺死他。原來這些刺客不是來行刺藩王公主的,是刺殺劉少行的!
劉少行渾身重傷,人很硬朗的昂著頭,醒悟過來對著公主大罵:“是你安排的刺客殺我?你竟敢當堂刺殺欽命大臣。你是故意要殺我的。”他驚怒交加,還不相信益陽公主竟敢在歡迎小梁王的宴席間殺他。
益陽公主睜圓眼睛,諷刺地放聲大笑了:“笑話。我怎麽會殺人呢?我殺的是一條狗,是我哥哥養的自家的狗!有什麽不敢的?就是我朱益陽光明正大的殺自家造反的狗。”
她一口承認了,滿堂皆驚。小梁王、鳳景儀和明前等人看著她震住了,李執山和劉靜臣等官員們也驚呆了。
被北疆侍衛控製住的刺客們就是朱益陽帶來的大內高手們。他們毫無俱色,仍舊包圍著劉少行,刀頂在他胸膛。隻待公主一聲令下就殺了他。當初京城密議益陽公主和親時,為了免得她在異國受欺淩,也為了彌補些對她的歉意,王太後央求皇上賜給益陽公主大內最出眾的侍衛和太監們,盼望著她善用這些人才保護自己。她果然用了。
劉少行身陷絕境,奄奄待斃。他捂住傷口,對著小梁王求救:“梁王殿下,你要主持公道,救救微臣啊。我是皇上派來的欽命大臣,我執行的命令也是皇帝的旨意!”
朱益陽悠然地拉開紅宮裙走出了主位,站在大堂中央。她麵目威嚴,態度穩健,殺氣騰騰地喝道:“欽命大臣又如何?這裏是北疆!不是京城。”她轉頭對著小梁王微笑了:“梁王殿下見諒。唉,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欺主的刁仆。我隻好借了堂弟的地盤厚著臉皮處置他了。請梁王勿怪。”
小梁王朱原顯站在主位前,手握劍柄,冷眼看著這場突然襲擊。他臉上表情莫名。他們居然憋不住在他的芙葉城相互廝殺了,把他的歡迎宴弄成了鴻門宴。北疆群臣也旁觀著盤算著這二人惡鬥。
劉少行又驚又怒地喊道:“老臣是奉旨而行,毫無私心。公主才是心懷異誌,要禍國殃民。梁王你要明辨是非,不要受了公主的欺騙。”
“說得好,是京城皇帝下的聖旨,是我朱益陽禍國殃民。可是又關我的皇堂弟什麽事啊?”朱益陽伶牙俐齒,針鋒相對地笑了:“皇兄可管不住堂弟的地盤。難道說皇帝下旨要和親賣國,把北疆賣給了韃靼,堂弟也得遵旨把北疆讓給韃靼韃子不成?堂弟你不要理會這個胡言亂語的奸宦。”
兩個人都在竭力地說服梁王,免得他插手此事。
聽了這話,小梁王的神色又變了。臉色很難看。元熹帝欲與韃靼和親,就是為了騰出手對付北疆藩王撤藩的!這已經是天下皆知的陽謀了。
劉少行捂著傷口,被砍得幾乎喪命。他知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跪在地上拚命地求梁王:“不不,皇上是為了國家安穩百姓樂業,才想與韃靼結親的。絕沒有出賣梁王之意!我發誓公主嫁人與北疆無關。”
“是無關。皇帝下的旨意從來不看當事人,隻憑他自己喜好。他是我親哥哥,居然都把同胞姊妹賣給了韃子,還有什麽旨意不敢下的?他連殺藩王殺大臣都幹的出來呢。都是被你們這些奸宦們挑唆著幹的吧?說不定還是你們假傳聖旨,欺上瞞下呢。我要親自回京城向皇兄問個清楚!在那之前,我就先殺了這個犯下欺君大罪的死太監。”
劉少行嚇得魂飛魄散,厲叫道:“老臣沒有假傳聖旨,天地可鑒。公主你不要血口噴人……”
益陽公主輕蔑地一笑:“這裏是北疆,我隻聽堂弟小梁王的話。對於皇兄……”她端莊的麵容布滿了慘痛,眼睛裏閃過一股仇恨的火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個皇兄被大臣太監們的讒言迷惑,逼著她嫁到蠻夷,逼著她去死!他對她早沒了半點麵子份,也沒有了昔日同甘共苦的親情,她還顧忌他什麽?他不仁,她也不義。益陽公主挑著長眉,麵容猙獰,咬牙切齒地又扔過去了一顆炸雷:“——這個無恥昏君朱元熹,被大臣太監們蠱惑,殺大臣,賣親妹!怕靼子,賣國求榮。沒有了一點當皇帝的骨氣和覺悟!他早就該禪讓了。益陽不才,也不屑與這號人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