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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訴情

  舊廟宇很寧靜。


  明前驚訝地望著梁王。他的回答與她的詢問截然相反,根本不是一回事。


  小梁王朱原顯霍然站起來,他披著如絲的黑袍,握著雪亮的短劍,冷若冰霜得盯著眼前的少女。麵目不善,擰著濃眉,俊朗的五官冷峻又猙獰,帶著種極度的威懾感和痛楚。他像遭遇到很大的難題,使他猶豫掙紮。終於,他掙不過內心蓬勃的情緒,張開口,緩緩地說:“你錯了,你的小心機對我沒用。明前,我認識你很久了,你在觀察我,我也在觀察你。我比你想像的還要了解你……”


  “我前往內地迎親時,是做好了萬全準備,躊躇滿誌地去親自了斷這件荒唐婚事。北疆小朝廷的政務我都能處理妥當,我以為這世上沒有我處理不好的事。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兩次主動得提醒我不要賭博不要被騙,我在心裏嘲笑你。認為你是個空有善心的黃毛丫頭。之後我在謹州城追上了車隊,我們初次相逢。你很鎮定坦然地與我交好,態度和藹可親,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和憧憬,帶著丞相小姐的矜持衿貴,我覺得你就是一位有點善良,自傲的普通閨秀。再後來我們進入泰平鎮遇到了生死關頭……”


  梁王蹙起長眉,臉上露出了少許痛苦:“世事無常,陰差陽錯,人們總是在不經意中犯下錯誤。傷害了不該傷的人留下了碎裂的心。我暗害了你,可是你沒死,你依然還活著。第二日清晨,我看到你一身紅服盛妝的出現,非常驚訝恐慌。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居然能從我的計謀下逃脫了。我有了種奇異的想法。這女人是誰?是妖怪,還是狐仙,還是深山修煉的俠女?怎麽這樣還不死?從深埋地下的棺材裏爬出,神靈活現地再次站在我麵前,用又輕蔑又冷酷的眼神看著我。滿腔銳氣,一身剛骨,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人。”


  明前一聲未出,靜靜地肅立著聆聽。她不知道他說話的用意,隻是神色有些黯淡。這件“毒殺未遂”事是橫在兩人之間的小縫隙。如鏡上裂痕,心內死結,每次想起來就令人痛楚。


  “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遍,我一定要換個方式與你相遇,不要如此慘烈慘痛。”小梁王沐浴著廟裏暈黃的燭光,轉過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他的話也是明前的心裏話。是的,換種方式相逢,即使他們是平淡的相逢也不要慘烈慘痛的暗殺。


  大廟外的漆黑夜空,繁星點點,明月如輪,照耀著人們孤寂寂寥的心。


  “再後來,我們進入了劫匪占據的大泰嶺。你酒後痛罵著我們,我又驚又怒還有些羞愧難當。才恍悟,原來你早就看透了一路風雨,為了給大家留薄麵,沒有揭穿這一切。後來你很大度地從泥石流裏救了我。是絕處施恩。你的手段很高明,你贏了,我第一次覺得進退兩難束手無策。是改變主意就此罷手,還是繼續下手中止婚事?我變得優柔寡斷。你是越來越聰明,我卻越來越笨拙,我完全陷入了這樁事。”


  明前神色黯然,救朱原顯是意外之舉,卻成了她最有用的一張牌。她確實是滿腹算計。


  “再之後在雲城遇到母妃,一切真相大白,一切又都顛倒了。你的選擇令我們驚訝。你要承擔彌補幼年犯的過錯。這世間有的是‘寡恩薄義’的人,卻也有‘重情重義’的人。母妃因此格外喜歡你憐惜你,她要我看清你的優點。我是個聽話的孩子。”


  明前眼露感激:“楊妃太寬宏大量。”


  “萬事如一江大河般的緩緩東流了,一去不複返。所有人和事都變了。再之後公主和親暴露、甘蘭寺顯聖、進入北疆芙葉城,父親不允許成親……意外不斷得發生,每個人也都在改變。我也在改變。我聽從了母親的勸告,越來越多得發現了你的優點,所以我決定不理會父親的藩令與你成親。我覺得你值得我為你抗命,我認為我遇到了一個難得的品性優良,門當戶對,人也有才情魅力魅力的女子。我們的將來必定如父王母妃一樣過著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日子。我以為自己的未來就是這樣,即使對你的小算計有所擔憂。”


  “直到最後,在我們的成婚大典上,出現了個塌天大震動。就像一場演到高潮的戲被赫然截止。把所有人都震驚了,把大家都涼到了戲台上。尤其是我……”


  明前明顯露出了不安愧疚的神色。大鬧婚堂是她和雨前築成的大錯,使北疆小梁王的婚禮成了大笑話,使他違抗父命娶她的“壯舉”成了場荒謬戲。


  梁王站在原地,麵如嚴霜,直視著她冷冰冰道:“沒想到你給了我一個大教訓。——你早就知道養妹預謀翻案,可能是丞相女的事了吧?但是你在刻意隱瞞著它,忽略著它,隻想盡快地成婚。直到成婚大典上控製不住局勢才暴發出來!變成了一場大鬧劇。你從沒有打算告訴我,隻想先成親,然後再解決掉案子和小養妹。你步步為營,滿腹算計,玩起陰謀來也常贏不輸。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養妹敢大鬧婚堂弄得大家都收不住場嗎?”


  明前心裏都是濃濃的愧疚。說的對,她確實沒有重視雨前翻案奪回相女的決心。出京後,她發現了雨前的苗頭,也沒有當回事的麵對它。也許是親情,也許是大意,使她姑息養奸,最終弄到了這種荒唐的結局。她本來可以狠下心提前處理掉雨前的,她還是太重視養娘養妹的情份了。


  朱原顯肅立在廟宇中心,側臉望著她。年青藩王長身玉立地站在大廟中央,像一座不動如山的雕像。但是他臉色煞白,五官深遂,在半明半暗的燭火下顯得痛苦而猙獰。像一道被夜風吹拂飄蕩不定的鬼影子。他漆黑的眼神死死盯著她,聲音沙啞,咬著牙問:“——我呢?明前,你有沒有為我著想過?!從頭到尾你有沒有想起我?我朱原顯的處境、體麵、想法,心情,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你有沒有想起我朱原顯?我知道你們姐妹情深,你舍不得處理她。可是你又把我,你的未婚夫,不,已經是要嫁過去的丈夫北地藩王放在何處呢?事到如今,你還在對我百般抵賴,不肯說出事情緣由。你分明是心裏藏滿了隱晦事,你從沒有把我當做夫君看待!”


  “今夜你來找我,還是為了不願意嫁入韃靼,逼著我為你主持正義。你說得頭頭是道、貌似正義!”小梁王拎著劍,俊美蒼白的臉扭曲到了一處,瞪著她咬牙切齒:“那麽你該給我的小正義呢!你該給我的真相呢。我有時候想,你是故意忘了我,還是從來就不打算給我個真相?你的腦子在想些什麽,你的心在哪兒了?”


  明前漲紅著臉,被斥責得無地自容:“對不起,我是隱藏了一些事,比如錢……”


  “不是錢的問題!”朱原顯勃然大怒了,他猛然發作,厲聲大喝:“不是錢!不是名聲!甚至不是翻案重查的真假相女的案子!那都是次要的東西,是其他東西!”他暴怒起來,揚起劍就向她砸了過來。準頭奇差,“嘩啦”一聲砸倒了她身旁的桌椅。


  明前站在那裏嚇呆了。


  “——是一件更重要的東西!從我在芙葉城決定娶你的時候,就有一件更重要的東西,需要你放在心裏。”朱原顯臉色赤紅,像染上了如火的紅霞。他怒不可竭地喝道:“你說過以我為重,我也以你為重了!在芙葉城我經過慎重考慮,才做出了要娶你的決定。我對你說,你是一個講道義值得娶的女人,我會讓你這一生都過得自由,瀟灑,快樂!讓這天底下人再也不能欺負你,包括我的父王和大臣們。我對你做出了最重要的承諾,那是因為我喜歡著你啊。我喜歡你,我想娶你,想讓你活得隨心所欲藐視天下!”


  “我看到了你一路經曆的事,也明白你幼年受的漂泊委屈之苦,才不顧一切地要娶你。想給你一個身份、家族、城池和北疆。我能給你全北疆全天下!我是喜歡你才想娶你的!不是為了什麽該死的婚約。看看你對我做了什麽!你隱瞞了最重要的案情身份事,在天下人麵前給我致命一擊,使我措手不及!”梁王憤怒地大喝著,暴怒之下像狂風暴雨似的砸碎了打翻了所有的桌椅神像。大殿裏一片“嘩啦啦”的倒塌碎裂聲。


  這句話一出口,人們都驚呆了。明前也驚呆了,梁王似乎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大跳。他停頓了下,激烈地喘息著,也震驚得不能自己。他在說什麽啊。


  小梁王身上帶的那種永遠矜持穩重的藩王形像全變了。表情由於極端的憤慨而變得鮮活生動。麵孔發赤,眼神淩厲,勢如瘋虎,形容如凶頑的獅虎。那位在未婚妻和臣民麵前永遠體麵、矜持和嚴守規矩的北地藩王不見了,隻剩下了一個被憤怒痛苦失意死死糾纏住的青年人。他怒濤如潮地提著龍泉寶劍,手指咯咯作響,怒視著她驚慌又意外的臉。胸膛裏翻騰著暴戾之氣。真想一把抓住她搖醒她,一劍劈開她!把她隱藏著的真情實話都搖出來,看看她的腦子裏和心裏有什麽。她怎麽敢這樣對他?!

  他麵目獰惡,重重地喘息著,想努力得鎮定下情緒。卻怎麽也按捺不下激烈狂怒的心情。他看到了她驚慌的麵容,禁不住諷刺地笑了。


  藩王又嘲諷又痛苦地道:“是啊,喜歡你,喜歡著你!終於說出來了,我就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娶你的。跟錢啊,聽母妃的話,跟遵守婚約,維護藩王的仁義名聲都毫無關係!我隻是單純地喜歡你才想娶你的。”


  他痛苦得不能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是從雲城母妃麵前?還是在大泰嶺遇匪你來救我,是泰平鎮你死而複生,還是在鳳凰林裏隔著人群傻傻地叫我別賭……我們已經不知不覺得走得這麽久了,喜歡得這麽深了。不知覺得記往了每一個共同經曆過的時刻片斷,人也變得這麽牽腸掛肚優柔寡斷。我居然會喜歡你這種狡猾陰險,惹出滔天大禍的女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該這樣啊。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不合情理的怪異感情。莫名其妙地就喜歡上一個人。為她憂,為她喜,為她悲,為她怒,為她擔憂痛苦得夜不能寐。雖然痛苦得難以自拔,隻要一看到她,還是忍不住歡喜,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朱原顯的臉僵住了,聲音慢慢地低沉了。充斥全身的那種激情、憤怒、狂躁忽然都消失了,聲音也嘠然而止了。他在做什麽啊?他在說什麽,他是一國之主北地藩王,居然在向這個滿腹詭計已經欺騙過他的少女訴說衷腸。說他喜歡她。他一定是瘋了吧。


  梁王霍然驚醒,似乎被自己嚇住了。他站在空曠無人的廟宇裏,凜冽的夜風從門窗縫隙中吹進,吹拂著他燥熱的臉龐身體。他覺得身體忽冷忽熱,眼花繚亂,心情也恍惚迷亂極了。連帶著四周的陳舊廟宇和神像都變得朦朧搖晃起來。


  怎麽回事?他是北疆梁王,是背負著奪回中原皇位重任的藩王!怎麽會變得這麽莽撞、憤怒、沮喪、完全控製不住情緒。對著這個貌似賢良卻狡猾無情的少女說出了這些話。他竟然憋不住向她說出了這些話!

  他是高高在上的星辰,是天上宮闕的神仙,是掌握著萬裏江山的人間帝王,世人對他趨之若鶩。天下人都仰慕著年青俊美的小藩王,父王母妃都寵愛幼子,京城的元熹帝也在暗嫉提防著他,把他當做威脅皇位的大敵。現在,一時間,他卻像是從九天宮闕的天堂一下子墜落到了滿是塵埃的紅塵,從人間極貴的國主墜落到了一個為情所困,為情發怒發狂的青春少年。太可怕了。


  不久前,他還傲慢地居高臨下地對她說,他需要的是她的“講道義”,這東西比起那些所謂的“情啊愛啊”的東西,更重要,更持久,更牢固。現在他卻跌倒在塵埃中對她掏心掏肺地說:

  ——喜歡,

  ——愛。


  朱原顯一下子覺得全身都疼痛了。


  月光迷離,照亮了大廟人影,也照亮了他以前深藏的不以為然的內心。他把它拿出來赤/裸/裸的看著……他瘋了吧。


  對麵的少女站在柱子後的桌椅碎屑中驚恐地望著他。


  這,小梁王強行按捺著心頭的萬千情緒,再也不能看她了。他神情黯然地澀聲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 * *

  長夜漫漫,秋蟲鳴響,大廟裏外空曠寂寥,遠方遙遙地傳來了芙葉城的夜半鍾聲。月光籠罩著陳舊的廟宇和神秘神像。


  少女慢慢地從柱子後現身,默立了半晌,神情莫名。想要張口說些什麽又閉住嘴。她悄無聲息地繞過了破碎的桌椅,從懷裏抽出很輕薄的紙包,放在了一張沒倒塌的案幾上。聲音低得幾未可聞:“這是我父親讓我送給藩王的信。”


  小梁王背對著她,不想看她,隻是冷硬地掃桌子一眼。神色又變了。明前纖手推開了案幾上的信封。是兩封。一封白紙封皮的信,一封藍紙封皮的信。


  少女的臉藏在陰影裏,孤孤單單的站在大殿中央,看不清表情,隻聽到她哽噎的聲音:“是的,我有所隱瞞。所以今夜把兩封信都送給藩王了。藍紙皮的是退婚書,在雲城我曾送給藩王,藩王又退還給我。你沒看。白紙皮的是道歉書,父親說如果順利成婚才能送與藩王。如今,我把兩封信都送給梁王了。”


  兩封信?朱原顯瞪著那兩封信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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