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談判
深夜的土地廟,光線朦朧,像籠罩在一片古樸神秘的氣氛裏。
大殿裏的幾人麵麵相覷,楞在原地了。小梁王朱原顯最先鎮定下來,漆黑的眼珠有些玩味的盯著持劍的少女,神色不明。他坐在木椅上,平靜地說:“好。我明白了,你劫持他們是想跟我談判。”
明前口氣淡然:“對,談判。我要你放出李氏,並保證不再拷打她。用拷打得出的真相太不可靠了。我還要你心平氣和地聽我說完話,看完我父親來的信。就別無他意。”
小梁王朱原顯瞳孔一縮:“李氏被公主拷打?範丞相來信了?”
藩王聰明絕頂,又驚又悟。他飛快瞥了眼鳳景儀和關公公。鳳景儀瞪著旁邊劍指脖子的少女大吃一驚,強忍著暈迷之意的關公公也驚駭極了。人們知道北疆芙葉城和京城遠達數千裏,雨前大鬧婚堂,指控明前是假丞相之女的事也隻發生了十幾日,範丞相怎麽聽到了消息來了書信?他是怎麽處理這件二女爭位的事的?人們狐疑地相互看著。
梁王沉著臉有些怒意了:“範丞相有了來信和決定最好。你可以讓鳳景儀轉交信給我,不必親自來見我。還做出這麽無聊的事。”這混帳的姐妹倆,都是膽大包天的潑辣女人。一個大鬧婚堂,一個脅迫布政使司和大內太監總管來見他。她們還有什麽不敢幹的蠢事啊?
明前長吸了口氣,剛要說話。
忽然梁王飛身躍起,一個箭步就躥到了明前和鳳景儀麵前。“砰”的聲就一手抓住了藏翅劍劍鋒,劈手搶過了劍。嚇得鳳景儀雙手捂著脖子,全身僵硬,大呼小心。這可是“吹毛利刃”的藏翅劍啊!梁王冷哼一聲,抽回短劍用劍背平麵重重地擊打在關太監的脖頸處。關太監應聲摔倒了,暈死過去。鳳景儀也機靈地踉蹌著逃出了破廟大殿。明前還楞楞得站在那裏,就覺得眼前黑絲綢袍子一閃,手掌一空,鳳景儀的人影就不見了,寶劍也到了梁王手裏。她睜大眼睛,驚駭地想,這人好快的速度啊。感慨完畢後才發現自己從威脅者變成了被威脅者。
梁王流水行雲般得退回到座位上,左手擺弄著藏翅寶劍,悠然地坐在椅中,傲慢地說道:“我從不在別人的威脅下談判!好,現在劍落在我手裏,主動權也到了我手裏。我也想聽你說話了。隻給你一句話的時間,這不是你該幹的事。”
* * *
少女使勁眨了眨眼,看著空空如也的手,鎮定了下受驚的情緒。立刻“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保持好臉上的表情,穩定住身形和應有的態度,向梁王又施了一禮。梁王漠然地等她說話。
明前鎮定下心情。事情不會變得更壞了,小梁王還願意聽她說一句話。她斟酌著慎重地說道:“好,我也隻想說簡短的話。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任我了。認為我是在說謊或者耍心機。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越解釋越虛假。時間本來可以證明一切的,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了。所以我才不得以的出此下策,逼著梁王見我。請梁王原諒我的魯莽行為。人被逼到絕境時總會奮起反擊。公主欺我太甚,我也不會束手待斃。如果要比規矩禮儀,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遵守規矩。如果要比走歪路,我也比任何人都敢走。這終究是個隻論結果不看過程的世界……請殿下聽完我的話再怪罪我。”這種緊要關頭也不必惺惺作態了,不是名門閨秀就不是吧。她“學步邯鄲”學得太累了。她本來就是個爽直之人。
梁王朱原顯麵容冷俊,不置可否。
明前臉上鎮定,心裏還有些猶豫。不知道他是什麽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小梁王肯定是想用“拖”字決的。拖到水落石出,拖到事情慢慢淡了淹了,再選擇對自已最有利的決策。這種做法很正確,但她範明前沒時間拖了。明前心一橫,便張口說了。
——人生苦短,又何必瞻前顧後,畏畏縮縮呢。
她穿著小太監的華麗宮服,很清秀淡雅。更顯得華麗奢侈。人卻沉著穩定,眼神慎重,一字字地朗聲說:“——我不願意代替公主嫁到韃靼刺爾國!哪怕是被皇上封為公主,抵消我假冒丞相女的罪,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我也不願意就這樣的嫁到韃靼去!不是貪生怕死得不願為國犧牲,而是不願意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背負著罪名汙名嫁到外國。我寧可留在北疆等候著將來查出的案子真相,並接受可能是劫匪女的結局。也不想逃避似的嫁到外國。”
少女聲音清朗:“雖然說‘天地廣大,心在哪裏都是家’,我不怕嫁到離家萬裏的北疆,也不怕嫁到更荒涼的異國草原。但是我絕不願意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嫁到荒蠻之地。因為我知道,人可能逃,事情不能逃,現在雨前提出了翻案重查身份之疑,這件真假相女的案子天下皆知。即使我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是躲不過去的。我躲不過自己的心,我說服不了自己糊塗下去。人如果遇到了困局就臨陣脫逃,她會越活越下作,心底沒有了支撐自己的底氣精神氣,下次再遇到困難她還會不求解決地逃避。一次退,次次退,直退到了最底的底線之下。我不能在這種重要大事上退縮。”
“而且,我相信自己才是範勉的親生女兒,我才是範勉的真女兒範瑛!雨前她搞錯了。所以我要留在北疆等到結果,無論是什麽結局我都坦承接受。誰也不能在案子未清楚前就把我發配到草原嫁給外國人。”
這一番話說完,梁王的臉色頓時變了,又陰暗又黝黑,差點拍案大怒。公主趁他不在時又惹出了麻煩,她逼著明前替她嫁到韃靼去!梁王一瞬間有些狂怒了,又有些無力。堂姐朱益陽還真是個百折不撓的厲害角色啊,竟然想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主意。朱原顯的胸口窩著一把火,差點燒起整個大廟:“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迷倒了關太監和小鳳出城來見我的?”
“是,我怕公主先來見你,說服了你。使你同意她的主張。隻好出此下策搶先來見你,跟你說明我的態度。我是寧死不去!她別想用這案子威脅我。”明前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位公主見縫插針,無所不用其極,她也真的有點害怕和緊張了。她隻能與公主比快,比狠,比誰能更快地說服梁王。這裏是北疆,沒有小梁王的允許,誰也做不成任何事。
小藩王急速得思考著。臉色有些莫名詭譎,他沉默無語了。
明前看著他,眼光變幻,在他的沉默裏心情漸漸變得陰沉低落了。他在斟酌、盤算、猶豫……雖然他在楊王妃麵前同意與她好好相處,在梁親王麵前反駁了父親的意見,要娶她為妻。但是,那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範瑛的前提下!她是範丞相小姐,他才會情深意重,娶她護她,幫她撐起一片天。在人們麵前給了她充足的體麵和情意。
如果她不是範瑛呢?如果她真是個罪孽深重的劫匪女,他又會如何呢?
明前不敢想了。也許,心有意但勢不可行。趁此機會把她這個大麻煩遠遠弄走,對他更有利吧。不用麵對這樁糊塗案,不用被騙娶個劫匪女,不用與父親反目,不用再履行這個傷害他母親的冤孽婚姻,甚至不必在軍臣百姓麵前失臉……當小養妹與她大鬧婚堂時,實際就把她們倆和他都置身於一種最醜惡、最險惡的濫名聲裏了!
她望著他久久地沉默著,心裏忽然有些小小的沮喪和淚意。她在幹什麽啊?於先生說過不要輕易得去試探人性,用微不足道的小正義去試探權勢、利益、金錢等等重大的東西。人性這種東西太脆弱了,經不起一點比較。說的就是她目前的處境吧。一個一半機率的劫匪女怎麽可能壓得過公主的主意、父親的反對和藩王的權勢尊嚴呢。更何況她對他瞞了太多,已失去了他的信任。
明前嘴唇顫抖,麵頰冰涼,剛病愈的身體又開始戰栗起來,心漸漸得沉下去了。她終究還是太幼稚,以為這世上人人都與她一樣有一顆“重義輕利”的心。這長久的沉默就是一種回答吧。
明前顫抖著聲音說:“我明白了……”
忽然對麵的藩王說話了。他麵色凝重,眼眸烏黑,俊美的臉毫無血色,抬起臉對她說:“……你,為什麽要來這兒跟我說這些話呢?你為什麽這麽鎮定?每次你來見我跟我說話,都是帶著滿腹盤算和心計,做好了萬全準備,來跟我談判的。是的,談判,又冷靜又沉著,為我開出一個深明大義的理由,逼著我同意。有時候惹出了大禍請我主持公道,有時候想從我這裏得到承諾,都是現在這樣一臉沉靜,滿心算計,或直奔主題或繞著彎說話的來跟我談判!你為什麽能這樣冷酷地算計?”
年青藩王的英俊麵容上現出一絲迷惑,露出了一絲倦怠,口氣裏帶著一抹深沉的失望:“明前,你的心和腦子為什麽總是在算計?你的感情在哪兒呢,你的心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