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下馬威
翌日,鳳景儀借了芙葉城太守府來迎接藩王朱堪直的藩令。許大先生許規從北疆前線趕回來,一方麵是探望小藩王,一方麵是傳達朱堪直的藩令。滿芙葉城的官員們趕往太守府接梁親王九千歲的藩令。
近午,芙葉城陰雲密布,天色灰蒙蒙的,明前等人出了暫住的富商家。天空中彌慢著北疆特有的寒冷霧氣,街道上站滿了侍衛們。如鹽塑般的安靜肅穆。人群前麵簇擁著一人。
明前帶著益陽公主一同起程去太守府。公主以她的女伴身份亮相。此一時彼一時,進入北疆後尊貴的公主身份遠遠比不上明前的梁王妃身份,她也收斂了很多。
在女伴和丫環的簇擁下,明前緩緩走出了府門。霧蒙蒙的街頭,北疆諸位文臣武將前麵負手站著一個人。正等候著她。那個人慢慢地轉回身望過來。高、帥、挺拔、明朗、俊美無鑄、氣度沉穩、浩如煙海、威風凜凜,靜沉沉的……周圍滿是披鐵慣甲的將士,風度翩翩的文士,他卻輝煌得如夜空中的明月,壓散了滿天的繁星。神態穩重沉靜,微笑從容,年紀不超過二十歲的絕美青年,穿戴著暗紫錦衣戴金冠,站在大門外等待著自己的新娘。全身充盈了一種意氣風發,權蓋天下的君主氣勢。是小梁王朱原顯。
他身邊陪伴著四個人,許先生許規,鳳景儀,劉靜臣和一個眼睛圓圓大大的年青將領謝小寧。人們紛紛向明前見禮,並引路進入太守府。行列裏無聲無息,人們的神情肅穆。
進入正殿,人們落座,等著許大先生宣布藩令。
明前神色恭謹,規規矩矩地坐著主位側位,保持禮儀。小梁王朱原顯則挺身肅立,儀容俊秀,目光淡然。他和明前兩個人相互殷勤的施禮,很合乎禮儀,兩個人卻未看向對方。中間仿佛拉開了一道距離。不,是他們中間始終隔了段距離,進入北疆後距離更拉大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錦衣華服之下全是蟲蛀洞。以前的舊帳還未算清,才一進入北疆,梁親王的暗意就像道陰影橫在了兩個人中間。明前心中暗歎。
許規許大先生先向眾人施禮,之後站在大堂中央,舉出藩令,向眾人宣布了北疆梁親王的命令。人們跪下接旨。公主猶豫了下,帶著劉司設避在了內室。
藩令很簡單:“梁王朱堪直任命鳳景儀為陝南省布政使司,任命朱原顯為梁王世子,為下一代甘陝兩省的藩鎮梁王。命他接令後即刻回西京,不得中途耽擱,與此同時北疆各州縣做好備戰事宜,以防今年韃靼國入侵。”
人們叩首接命。梁親王是僅次於皇帝的皇室親王,按規矩拜兩拜,比向皇帝的三拜九叩低了一等。之後人們起身。恢複了和睦的氣氛。
明前低眉順眼地隨著朱原顯行禮站起,心裏卻吃驚。
要加封藩王世子和一省布政使司這樣的高官是需要朝廷欽準下旨的。朱堪直沒有經過大明皇帝朱元熹的欽準,就直接任命了他管轄的陝南布政使和朱原顯的世子之位。看樣子與朝廷是撕破了臉。朱堪直隻剩下一子,朝廷卻拖延著不封朱原顯為世子,早就激怒了朱家父子。這回朱堪直自已加封朱原顯為世子,命令兒子直接繼承了梁王藩號和藩地。不理朝廷另起爐灶了。是明著翻臉了。
外麵的益陽公主、劉司設和李執山等京城來的官員們的臉色精彩多了。不過,人們都是精明老練的高官貴女,不會在這裏反駁發作的。這裏是藩王老家,不想死的就少說話。益陽公主還笑眯眯地向皇堂弟點頭微笑。
鳳景儀百忙中也向明前苦笑了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她懂他的。
明前含著笑,起身,慢慢地走回座位坐下。
——沒有提她。沒有提她這位從京城千裏迢迢地來北疆準備嫁給世子的小王妃一句。命令朱原顯立刻回西京,不得中途耽擱。就是不打算在這裏提親事,訂婚期,也不會成親了。把她涼這兒了。
* * *
朱原顯接了藩令,有些沉默。他沒有跟明前說話,走進人群裏和許規、王千成等人談論起北疆前線的戰況。前線很緊張,韃靼刺爾國的南院大軍頻繁調兵,集結到了邊界線對麵。人們知道是公主和親的緣故,但還是對這個大敵的再次逼近,保持著警惕。北疆與韃靼刺爾國的南院大軍是宿敵了。梁親王長子朱原淵就是死在韃靼南院的兵馬下。這份血海深仇可不會輕易化解。
範明前準備隨著人們走過場。等宴席結束了再與小梁王深談,告之對方她不會讚同此事。尋找解決的途徑。她極力按捺住心事,神態自若,小梁王也與千成等人敘話,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便在這喧囂熱鬧的大堂紮了眼。
許規坐在側麵首座。他職務不高,卻是梁親王朱堪直的股肱之臣軍師,又帶著藩鎮旨意而來,朱原顯、鳳景儀等人對他很客氣。他瞧見兩個人神態,一張枯黃瘦消,筋骨突出的臉便陰沉下來。望著年輕平靜的範小姐,眼神裏多了一絲冷咧:“範小姐,你的身體可好了?如果不佳我派人來替你診治。憂慮攻心可不好。”
明前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毛骨悚然。這是什麽話?這是在找事嗎?
她立刻含笑搖頭說:“我沒有生病,也沒有憂慮。隻是路途疲憊罷了。朱公子領了世子之位,鳳知府升任布政使司,是天大的喜事。我隻有歡喜哪有憂思呢,許先生說笑了。”
朱原顯挺身站著,俊臉轉向許規。鳳景儀的神色也有些變了。他斜斜瞥了明前一眼。
許規的聲音變得嚴厲肅殺:“這樣最好。親王急令世子回西京,你也一同回去吧。前線軍務繁忙,等到了西京再談婚事也不遲。”
人們齊齊微笑,益陽公主吃了一驚。
明前臉色平淡,看了朱原顯的背景一眼,聲音溫柔:“我的身體不重要。至於回西京之事,我聽朱公子的。看他是怎麽安排的。”
朱原顯身材軒昂,背對著明前和群臣寒暄,沒有回頭。金冠後的鑲金龍麟尾在微微顫著,好像在沉吟。
許大先生神情陰鷙,竟如急風驟雨般的變臉了。沒有了昨天初見的關懷,話語如刀的訓斥了:“範小姐的話不對。你既來了北疆,就是我北疆的人。一路上遭遇到很多險事,多有驚嚇。王妃和親王都知道了,所以才讓你快些到西京好好休養。你們就別在路途上遊山玩水了。前方要打仗,後方也得收斂些才對。北疆是大明邊界,大家都得以國家大事為重。小世子當然會遵守藩令。我現在問的是範小姐的意思,你可以自己拿主意。”
許大先生外號叫鐵血許規,在前線做隨軍幕僚,是靠打仗戰績才升得的高官。與靠經營主持西京政事上位的鳳景儀不同。鳳景儀像和平年代的大官,擅長打理經濟治理國家。許規先生則擅長於打仗、戰事的謀略計策。兩個人都是靠謀略起家,方向不同。他對梁親王朱堪直是血與火的戰場上曆練的君臣情,更是忠心耿耿,不折不扣地遵循命令。這番話說出來盛氣淩人不容反駁。連傲慢的小藩王也得站著聽著。
明前的心漸漸冷了。來了,軟的不行來硬的,明的不行來暗的。他們逼她即刻起程進西京。他手裏拿的是北疆王的旨意,她沒有一絲理由違抗未來公公的藩令。
這是下馬威吧。一進北疆就給了她個天大的絆子給她。她很難應付。這時候用對小梁王的害怕和膽怯不管用,能哄住大部分人,卻哄不住許規。用小兒女的撒潑裝暈更不行,用對待小梁王的坦誠談心、據理力爭也不行。理、義、孝三字就牢牢地壓住了她。男人間的朝堂大事,國家大事都容不得小女子任性撒潑。
朱堪直昨日暗令她拒絕朱原顯提親,不準她提親事。今天就立刻逼著他們進西京,一環套一環。早就安排好了此事。如果她就地撒潑說不去就更好了,一句“不識大體”就能變迎為囚,押著她進西京。她滿盤皆輸。北疆藩王太厲害了。
許規惡狠狠地瞪視著她,眼神陰鷙得如蛇蠍,麵孔上像戴著一層假麵具,非逼得她當場給個決斷。不論她出什麽招式,他都會變幻著麵具,鐵血般地執行藩王命令。而且這種態度很不客氣。大庭廣眾下給範瑛難堪,可見朱堪直不喜歡這個兒媳,他的心腹軍師才敢用這種態度對待她。這比當麵斥責她厲害多了。滿堂官員們頓時心中有數了。小梁王朱原顯也驚異地看向許規。
明前自從過了益陽公主、小梁王的那些刁難關後,很長時間沒吃到這種苦頭了。她臉色漲紅,心裏狂跳,坐在那兒如坐針氈。全身出著冷汗,頭昏沉沉的,耳旁嗡嗚作響。
怎麽辦?歡迎酒宴上人們輕聲談笑,中間卻涼著了她。明前覺得她快要坐不穩當了。卻咬緊嘴唇不回話。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答應這樣進西京!否則,拖延了婚事,成不了親,自已沒有合法的身份,也救不了父親。一切都完了。
小梁王麵如鐵塑,肅殺地看向許規,許規也麵目陰鷙地直視著他。兩個人無聲無息地對望著,中間仿佛騰出了火花。氣氛很緊張。旁邊的千成、謝小寧等將領臉上帶著譏誚之意。鳳景儀坐在右位首側,眼睛陰鬱。剩餘的藩鎮群臣和京城公主等人陰陽怪氣地旁觀著。
忽然許規笑了,有些歉意:“哦,看我怎麽搞的,竟然忘了問範小姐有什麽事沒辦完。範小姐這麽為難不想進西京,是不是有什麽事未辦完?”他幽幽地說:“是不是有什麽沒了的心願沒達成?範小姐說出來,我來幫你的忙。”
明前的心一下子翻了個兒,差點沒驚叫出來。
王千成魯莽地大笑了:“範小姐是不是因為嫁妝掉進河裏,沒了嫁妝,不好意思進西京?別擔心,九千歲是天下最誠摯守信的藩王,不會因為錢財不娶你的。”
人群後的謝小寧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嚷道:“我知道了。範小姐是不是因為在甘蘭山上崔指揮使失蹤了,很擔心。不找到他不願意進京啊?”
噗……鳳景儀噴出一口茶,差點摔了茶杯。他扭頭怒視著謝小寧,謝小寧膽怯地避開他的目光,小聲嘟囔著:“崔憫不是救過她嗎?她也來鬆林救他……他們倆不是關係很好嗎……”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說了。
許規暴發出一聲冷笑,剛要說話。益陽公主勃然大怒了:“胡說八道!她不想進西京關崔憫什麽事?她自己不想嫁堂弟,關我們什麽事?而且崔憫也沒死!你別詛咒他。”一提起崔憫她就怒火衝天。
鳳景儀又驚又駭地打圓場:“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哪有這種事!都給我閉嘴吧。範小姐怎麽會跟崔憫有關係呢?如果非要說有關係,還不如說我與黃小姐有關係呢。”
益陽公主揚眉怒視著他,誰跟你有關係啊,變臉的人渣。
明前隻覺得臉色泛青,渾身直哆嗦,打著晃癱倒在座位上,再也直不起脊背了。體內的五髒六腑都要攪成一團了。今天她是墜到底了!他們在逼她進西京,如果她不去,就往她身上潑髒水摸黑她!這高明的藩王,這群狠辣的北疆群臣。合起來給了她個下馬威。能忍,或者不能忍?
明前渾身打著顫,閉了閉眼睛,心裏一橫,就要站起來說話。側麵的鳳景儀對她直使眼色,明前順著他的目光轉臉看去,卻赫然看見了不遠處的小藩王。小梁王聽著周圍人的談話,一雙如凍雪般的眼睛直望著她,眼珠是漆黑的,卻騰出了層層火焰,快把她燒成了灰燼。
明前看著他的眼睛,一瞬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