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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泰平鎮

  翌日,公主車隊離開了謹州繼續北行。劉謹州帶著兵馬送出了五十裏,還舍不得小梁王走。這次他與小梁王“不打不相識”,朱原顯豁達又精明,極有膽識豪氣,對“中原之虎”劉正陽也很讚賞。兩人平時多聊一些兵法,很是投緣。這次送行,劉謹州非要送梁王等人到百裏外的大泰嶺邊緣才作罷。小梁王推辭不掉,就隨他去了。於是謹州官兵氣勢昂揚地恭送梁王公主北行了。劉夫人等女眷送別車隊後,都在心裏念了聲佛,放下了心,終於平安送走了這些煞星般的藩王公主了。


  出城後,小梁王騎著赤輝寶馬奔行在車隊前端。年青的藩王美貌蓋世,氣宇軒昂,騎著暗金色寶馬奔馳著,仿佛似一道絢爛動人的風景。崔憫也騎著馬與他並轡而行。美少年同知絳紅色長袍,纖細秀美,麵容精致,與黑衣玄冠佩禦劍的藩王並駕齊驅,真有些“寶石映美玉”,“彩霞伴明月”的風采了。一路上的路人百姓們仰慕不已。若不是官兵們攔著,恐怕就要如古人般的“投花擲果滿盈車”了。一個已經是人世罕見的風流倜儻的王候,怎麽又出現了另一位秀麗閃耀的高官呢?真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呢。而且兩人沒有絲毫相互輕視的模樣,而是一見如故了。


  車隊最大的公主鳳輦上,益陽公主的纖手撩開紅綢窗簾向外望去,遙遙地看到這幅影像,心中微動。她旁邊是範小姐範明前,也被邀請來與公主同乘鳳輦前進。她也順著公主的視線望出去,心裏也有些悸動。眼下的這副陽光明媚、男人們並駕騎行的情景,對比著前夜芙蓉池池畔,兩人拔劍相向的情景,真像是一場夢啊!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中了,心裏也不知是喜是憂了。明前心情複雜地轉開視線,端坐著,不再多看多想了。


  公主也深深地看一眼那兩人就收回了視線。她不知道芙蓉池的具體事,隻隱約感到崔憫掩蓋了整件事。好個知情識趣的收拾殘局的錦衣衛同知啊。公主靠在窗欞上,手裏絞著帕子,內心又痛苦又甜蜜。她也不敢多想多看了,怕自己想得越多美夢就越易碎了。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對方不愛自己,而是愛的希望漸行漸遠,最終成為了“陌路”。她低眉垂目,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一片片碎裂,撒在了北行路上。


  兩個人並排坐著各懷心事,沉默無語。也沒有心情理睬對方,都沉浸在自己內心裏了。這條北行路有盡頭,她們的心中期盼的東西又在哪裏呢?


  山路上策馬馳騁的男人沒有女人的細膩心思,還在瀟灑地縱馬狂奔,笑聲撒滿了山路。崔憫陪著梁王騎了會馬,就直接騎馬跑向了車隊前在開路的陳虎成那兒詢問落角處了。小梁王則騎回車隊,派人邀請明前騎馬。明前愉快的答應了。她也想在北行路上盡快地學會騎馬。她換了衣裳騎著梁王送她的那匹暗金寶馬練習騎馬了。不長一會兒,她就嫻熟地駕馭著馬,平穩地小跑在道路上了。


  小梁王也一掃昨日的陰霾心情,與她並駕齊驅,教著她:“……騎馬可以鍛煉身體,還能使人振奮精神。範小姐你每天都騎一會兒,就會增加些體力,心情也會好些。”


  明前感激地輕聲道謝。他知道她和公主同乘鳳輦不自在,特意叫她出來的。他很關心她,是個人品上佳的人。幸好那晚沒有被他看到並誤會了……明前極力地驅散那件事不多想了,專心致誌地騎著馬。


  清風撲麵,陽光暖洋洋的,兩旁樹影急速地後退。她騎了一會兒馬,身體冒汗,精神奕奕,也消除了昨天的病弱模樣。身心都變得舒服多了。


  車隊的兩幫人馬,小梁王的手下劉靜臣和王芝帶領著北疆侍衛們,正跟錦衣衛的千戶百戶們賽馬。兩撥人大呼小叫地策馬而去,引得官員和太監女官們一陣喝彩,很是喧囂熱鬧。倒是減輕了人們離開謹州的離別愁緒。


  下午,天色暈黃,驛道上大風呼嘯熱浪撲麵,看樣子快下雨了。車隊及時得到達了大泰嶺山脈一側的小鎮“泰平鎮”。泰平鎮依山而建,青石砌屋鋪路,有數萬人口,內有一條街市,很繁華。陳虎成將軍借用了鎮上最大的一戶姓韓的鄉紳大宅院,來招待藩王公主等人。韓姓鄉紳的族長是一位花白胡子、精神矍鑠的七旬老者。他帶領著家人熱情地來到鎮前,接待了這些來自京城某大官的子女一行人。


  梁王公主等人進入鎮子時,看到鎮外山腳下有一大片整齊壯觀的墓地,修建得很堂皇氣派。韓老者自豪地指著墓園對客人說,他們祖上是春秋戰國的韓非子一脈傳下來的旁枝,在大泰嶺附近繁衍生息了兩千年,所以祖宗先輩們的陵墓多得連成了山,宗祠也特別古樸氣派。有空了請諸位京城來的公子小姐們去瞻仰下。人們讚美感歎了幾句,跟著韓老者進了泰平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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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暴雨如注,第二日清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車隊不想冒雨前行,就暫且停留在泰平鎮了。大雨直到午後才漸漸停止,出了太陽,人們三三兩兩地出門透氣。他們出了謹州城就撤了旗號,隻以京城某大官返鄉的公子小姐的名義行路。所以他們借住的這戶韓姓人家不知道這夥人的來頭,但看到謹州布政使都派人護送他們,知道這夥人來頭不小,更加殷勤地招待著人們,奉獻上各種鄉間美味,又讓人帶領他們觀覽泰嶺大山的風光。


  小梁王也邀請了明前去散步。明前答應了,帶著丫環隨他去鎮子附近遊玩。小鎮依山而建,房屋如階梯般的比鄰,很是新奇壯觀。人們沿著山路一邊上山,一麵觀賞著各種屋舍山穀。


  天空睛朗,帶著雨後的涼意,小梁王和明前帶著丫環走在前,劉靜臣和王芝陪伴在後,人們慢慢地散步。滿山蔥綠,流水潺潺,他們看到了小鎮的街道旁和附近山林都長滿了野果樹,結滿了各種野桃野杏和野桑椹果子時。明前禁不住眼前一亮,沒想到在鎮子上見到這麽多野果。


  梁王昂首闊步地走在前方,穿著不起眼的土褐長袍,人卻英俊奪目,在鎮子上如鶴立雞群一般。他好像猜到了明前的想法,指著一片片野樹笑了:“沒想到這些在路邊山邊隨便長的野樹,也能結出這麽大的果子。這是什麽?”他指著是一種樹皮是土褐色,結的果像一個個紫紅大葡萄的高大野樹。


  明前認得,脫口說道:“這叫做‘小香棗’樹,結的棗可好吃了。邊上的是個毛桃樹,還有笑口梨,野山楂,山櫻桃樹和野桑椹樹等等……這裏的野果樹真多,這些樹都很好活,隻要一片土地和陽光就能長得很茁壯。”


  她喜出望外地走到道邊,摘了一枚青澀的毛桃果,仔細看著:“不行,這個山桃樹的品種不好,不很甜。一般人都不愛吃。可是它們長在道邊,經曆了風吹日曬和人們砍伐,也是一種根基最深最健康的樹。可以嫁接的。明年春天,不用移果樹,隻要拿一些好品種的水蜜桃枝條,嫁結過來,再招來專門的蜂群來傳粉,好好地剪去多餘的旁枝,留下主要的枝幹和果子,還要記得驅蟲,過了兩年它就能結出跟水蜜桃一樣又大又甜的桃子。我在鄉下時還會嫁結山桃樹呢。”


  小梁王和兩名隨從聽呆了。梁王手裏掂著個青山桃,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又看看山桃,眼光有點深邃。他微微皺起眉。


  明前又依戀地看了幾眼野果樹,才回過神。吃驚地道歉說:“我有些走神了,我在胡說……”


  “無妨。”梁王朱原顯臉色平靜,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好像很熟悉農家生活。你喜歡那種生活嗎?”


  明前的眼睛瞳孔一縮,嘴角微抿。暗說不好,她提著心思索了下才回答:“小時候在鄉下過慣了那種日子,對農活也懂一些。失禮了。”她垂下眼光,輕聲道歉:“今天偶然看到了野樹就發了些感慨。我,以後不會亂說了。”


  “不,沒有什麽。”小梁王一身褐衣,頭發用發帶束著,像個普通的城鎮青年。但他身材高大麵目瑞麗,一身不凡的瀟灑氣度。惹得路過的山民農婦都偷偷望他。他站在她身旁滿臉鄭重,眼裏含著一種莫明意味,像有些同情也有些難過:“你不忘本,這是好事啊。人不能得了富貴就忘了幼年的生活。對了,如果有機會,你還願意回到鄉野山村生活嗎?”


  當然願意!明前幾乎衝口而出。這些年來她經常做一些回到大龍灣老家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夢。夢中唏噓不已,醒過來還會黯然好久。但是,她立刻壓住了心頭悸動,她不能回去,她現在生活裏最重要的是京城的父親和北疆的藩王了,她得救父親嫁梁王,她不能回頭了!


  小梁王麵孔慎重地等著她回答。


  明前的臉上露出了恭謹客氣的微笑。感激地看他一眼,轉頭望望大片的野樹紅果,輕聲說:“多謝梁王誇獎。人的一生就有如各種花和樹。有些人天生便是頂天立地的樹,紮根大地,支撐天地。有些人卻如飛逝的浮萍或依附樹生長的藤蔓,飛到哪裏就生長在哪裏,或者依附著身旁大樹才會生長得很好。明前,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與未來,隻想做個好好的浮萍或藤蔓,飛到遠方就紮根在大地或依附大樹生活下去。我隻想做好自己的本份,安安靜靜地仰望著大樹就好了。”


  雨後的天空湛藍,風送過來了草木泥土的清香。小梁王的臉色沉靜眼光深沉,他懂她的意思了。他的眼睛閃著微光,側過身體也望著遠方的野樹:“可是,如果浮萍藤蔓有了更好更適合棲息的土地和樹,或者說是更合適的人。比如說心意相通的人,有生死交情的人。它會不會拋開原來的打算,再另外選擇一塊土地和樹?也許原來的樹不夠高大,不夠心意相通,也沒有什麽交情。她會不會後悔並選擇了別的生活?”


  明前的心微跳。梁王還是心存疑竇了。他是個驕傲的藩王,不屑重提舊事。但芥蒂還存在心中。他終究還不是城府老練的親王,內心還有一分天真就憋不住問了。這是好事,如果他沉事進心永不相問,他們就真的完了。那麽她該怎麽回答呢?一是直接推脫不承認是她;另一種是開誠布公地承認是她。兩種都是腳踏懸崖,他都不會輕信。明前有些恍惚了。


  她輕輕地抬頭看他。手捧著青山果,聲音在山明水秀的山邊路途上撤得很遠,看著他一字字道:“她不會後悔。一個人總是要選擇什麽放棄什麽的,有些人選心意相通,選生死交情。而我隻想選擇‘仁義守信’。守信,遵守信用,一諾千金。仁義,有仁有義得對待妻子和她的……父親……。”


  “——隻要他對我做到了仁義守信,我範瑛也會對他做到仁義守信。過去、現在、將來,我都問心無愧。”


  她的目光緊勾勾地盯著他,剩下的一半話在眼睛裏說出來了:“我絕不會做出一絲一豪對你不仁義守信的事。你不必疑惑,也不必懷疑,過去現在將來我都對你問心無愧!”


  朱原顯霍然明白了。他神色大變,身子也微晃了下,雙拳緊握,竟然震撼得後退了一步。麵色很猙獰難看,一顆心霎時間得飛到了高空又墜下了地。那一夜是她!崔憫身後的人是她。她外出了還跟他在一起,但她問心無愧,沒有做過一絲一毫不仁義守信的事。


  ——這個女人好大的膽子!她就不怕他當場翻臉嗎?小梁王的心極為震撼。不是為了這句話,是為了她的膽量!她怎麽敢就這麽對他說出來,她不是應該恐懼得深藏住秘密,害怕被他知道,一怒撕毀婚約一劍劈了他們倆嗎?


  梁王的臉在明媚的陽光下急速變化著,顯得高深莫測。全身也繃得很緊,手不由自主地按著腰邊的寶劍。腦子裏卻急速地轉著念頭。範明前敢當麵承認這件事,就是擁有極大的自信和膽量。一是她沒說謊,問心無愧,所以不怕。二是她確定他不會跟她翻臉,或者不怕翻臉的後果。


  ——她在跟他博奕嗎?在跟他爭奪著這件事的控製和解釋權,甚至是在爭奪未來兩人成婚後的主導權。她怎麽有這麽大的定力和自信?認為他會讓步,會相信並理解她?她外表恭謙下注卻這麽瘋狂!


  梁王身後的劉靜臣和王芝都麵如土色,渾身戒備。心裏直叫苦生怕被小梁王下一步的雷霆大怒牽扯進去了。


  明前鎮定如山地站著,烏黑的眼眸微垂,臉上帶著溫和恭謹的微笑。她的笑容在野花掩映中顯得溫柔,身子如花枝般的纖細。她像是了解他的想法,誠懇地解釋道:“因為她不想說謊啊,她是打算跟某個男人過一輩子的。如果從頭就說了謊,那麽以後的生活也會在一連串停不下來的謊言中吧。她不想和最親近的人說謊、背德、耍心機,還不如從頭就坦然相對。”


  她沒做錯事,她不怕。而且那晚的事極大地震撼了她。明前不能再連累崔憫了。那一劍飛鴻,她如墜地獄,駭得她險些永遠沉入了河底,連哭泣都哭不出來了。她拚盡全力地去追求藩王的婚約去救父親,卻不能為了救父親又牽連進了他人性命。如果將來注定要在梁王的猜疑懷恨下成親,她寧可早點做“取舍”。如果這男人不信她,就算了吧!對不住父親了,拿出“退婚書”給他,就天涯海角地逃走吧。再權勢驕人的大明藩王不信她,再身份昂貴的牡丹花不戀她,她也是一無所有的。


  明前目光透亮,抬頭望著藩王的臉,決心再做最後一回努力。她言語真誠地說:“小梁王是邊疆的君王啊,有千萬的子民,百萬的土地,是天底下最有根基最頂天立地的大樹。怎麽會被人輕視放棄呢?我覺得任何人都不會放棄梁王的。你已經是這天底下最可以依靠、最守信仁義的人了。”


  她又瞧了他一眼,想起了養娘的話,對自己的未婚夫怎麽能太恭謹客氣呢。她又想了想,忍不住眼睛彎彎,臉頰飛紅地笑了:“……而且像梁王這麽帥的人,聽說連小天師都表白說喜歡你了呢。我,我怎麽會輸給小天師呢,我才不會輸給他呢。”


  梁王一下子楞住了。整個人在朗朗的睛空下楞住了。瑞麗的麵孔也在雲霞下變幻莫測,漆黑眼珠慢慢地掃視著她,仔細看著她的臉。見她溫柔誠摯地看著他,仿佛真的是肺腑之言。他靜靜地沉默了會兒,緩緩地出了口氣,移開了按劍的手,也收斂住了盈滿全身的可怕氣勢。又恢複成了平常樣子。像是拿定了主意。


  他忽然醒悟到了她的最後一句話,禁不住麵露苦笑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也敢對他開玩笑了。這一笑起來,原本緊張到要爆裂的氣氛立刻緩解了,兩名屬下也悄悄地鬆了口氣。


  梁王嗔怪地看她一眼,搖頭說:“那小天師有些犯瘋病了。不知怎麽就……你還笑,這不是你引起的事嗎?”


  陽光下,他的笑容燦爛無比,有些窘迫也有些輕鬆。兩個人轉過念頭回想起小天師抱大腿的瘋癲樣兒,都同時微笑了。


  梁王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平靜地陪著明前回到了韓家宅院。他進門時轉臉看明前,輕聲又慎重地說:“等今晚晚宴結束後,你來找我,我帶著你去泰平鎮的最高處韓家老宅看看。韓老伯說,山頂上的老院空曠,是觀賞明月大山的好地方。而暴雨後的明月最圓最美。我帶你去賞月。”


  他對她燦爛地一笑:“別讓公主他們知道,我們悄悄地去玩。”


  明前眼露欣喜。這算是了結往事了。也是他去除掉藩王禮儀後第一次露出了年青人的心態模樣。她略顯害羞把手裏拿的野李子放在他手心,換了他拿的山桃:“好,明前一定去。這個‘投桃報李’……給朱公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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