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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人人愛演戲

  天氣已近酷暑,很悶熱,就像是人們焦躁不安的心。天蒙蒙亮,劉府的客人們就陸陸續續地來到主院,向府內身份最高的梁王和公主請安了。


  範明前帶著丫環也來了。麵上帶著病後的少許憔悴,精神卻很好,步履穩當地走進了主院。她穿著平日常穿的淡黃錦裙,烏黑的發髻上戴著成套的珍珠首飾,耳畔兩顆龍眼大的珍珠耳環,襯著她的臉頰瑩白圓潤,很美麗誘人。人們知道她昨日小病了一場,紛紛地問候她。她一一點頭回應,之後便向梁王和益陽公主請安。


  小梁王端正地坐在主位上,穿著灰紫色錦袍戴著玉冠,襯著人瑞麗文雅。他今天沒有佩劍,玉帶上懸掛著一串白玉玉佩,正在看一份地圖。聽到人聲抬頭看去。頓時俊麵為之一滯,目光一凝,人也停頓到那兒了。


  明前臉帶微笑,神情自如地向他行禮。她素來謙卑知禮,對著藩王未婚夫也保持著應有禮儀,一絲不苟地行禮。每次梁王看到她行禮都會讓她免禮,不讓她施大禮。今天不知道怎麽搞的,梁王手握著地圖楞在太師椅上,忘了說免禮。他瑞麗的麵孔變幻著,目光也有些閃爍,是一種驚疑又拿不定主意的模樣。看著她楞住了。


  劉夫人抿嘴笑了:“範小姐今天可真美,梁王殿下看呆了。”人們都笑了。


  梁王才醒悟過來,看明前行了一半大禮,忙站起來扶她。他歉意地向她一笑,明前也正好向他微笑。這一下子,兩個人都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梁王的態度明顯緩和了,好像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明前又向公主施禮,益陽公主親切地扶起她:“好妹妹,你天天這麽愛行禮不累麽?快起來,讓我看看,這身淺黃衣裳真適合你啊,襯著你這位丞相小姐又端正又體麵。嗬嗬,還是你穿最美了。”


  明前含笑道謝。之後便在側麵座位坐下。臉不變,眼不抬,也沒有接公主的話。益陽公主的眼睛浮過了一絲陰雲。心裏暗罵,臉皮可真厚!昨天才跟個野男人幽會,今天就裝起千金小姐的架子了。


  錦衣衛同知崔憫也走進門,室內眾人的視線“刷”的集中在他身上了。崔同知穿了件深藍色的織錦官服,黑色鑲玉的官帽,麵色沉靜,身形靈活地進了門。先給梁王和公主施禮請安。小梁王含笑望著他,他身後的兩位“侍衛”,北韁卓羽縣的縣令劉靜臣和北方軍黑麒麟營的王提督的麵色都不好了。尤其是王芝王提督,憤怒地盯了眼外麵院子站著的薑千戶和柳千戶,那兩人居然還是一幅宿酒未醒的迷糊樣子。


  公主喜笑顏開,伸玉手扶起崔憫:“別多禮了,崔憫,快坐下。”她又是心疼又是哀怨地掃過他的臉。


  崔憫客氣地謝過藩王公主就坐在下首,態度穩健,與小梁王對視時還微笑了下。仿佛昨晚沒有遇到小梁王那雷霆般的一擊,也沒被他的尚方寶劍劈中,沒有受傷似的。小梁王也笑望他一眼,就繼續看地圖了。他一言九鼎,一劍劈過崔憫,事情便到此為止,心裏再多的芥蒂和憤怒都放下了。


  人們相互寒暄,氣氛融洽。按照預訂今日在謹州渡過最後一天,明天就要重新出發了。外麵各位官員小姐的下人正忙碌地收拾行裝,還有很多來送“送別禮”的本地官員們,到處亂糟糟的。小梁王也按照說好的要陪他們往北麵走一程,經過大泰嶺再回北方。謹州前麵便山脈眾多,人跡荒蕪,經常有路匪大盜。


  人們談論得正歡,門簾一挑,小天師張靈妙遊哉遊哉地走進來了。人們立刻停住了談話,神色各異地看向他,屋子裏頓時冷了場。


  明前最先看到他,心裏湧上了一股憤怒。她還是信錯了人!這個張靈妙是個忽悠人的大騙子。他的主意“千瘡百孔”,差點害得她身敗名裂沒命了。他還好意思腆著臉出現?她憤怒地瞪了眼小天師,轉開頭,不去看他愧疚的臉色。


  她一回頭,卻看見小梁王朱原顯俊美的臉陰沉著,很是嫌惡小天師的樣子。明前心裏微奇,小天師怎麽得罪了梁王?其他人卻明白,昨日聽經後小天師發瘋了,撲上去死命地抱住梁王大腿大讚小千歲美貌無雙。又是巴結又是跪舔的,足足糾纏了梁王三盞茶功夫。才被醒過神的藩王一腳踹倒,又被劉靜臣拖出去胖揍了一頓。


  人人眼光鄙夷,暗罵話該!即使梁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有潘安宋玉之貌,你也不能垂涎三尺地動手動腳啊。就看梁王那個傲慢矜持的霸道模樣,和統率北疆大軍的疆主霸氣,也沒人敢調戲他的。小天師倒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好膽,不怕死。


  張靈妙哀怨至極地看向了崔憫。是他逼著他抱梁王大腿的。崔憫也轉開臉不理睬他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鬧出那麽大的事非,他奔忙了一天一夜,使盡渾身解數,在梁王麵前現了原形,還輸了一劍差點鬧出人命。這個惹禍精還有臉來?他馬上就要挖出他的老底了,等他弄清楚他的底細,就第一個抓住他動大刑。


  益陽公主更是氣得柳眉倒豎,狠瞪著小天師,恨不得伸出玉手抓爛小天師的臉。這家夥跟那個小賤/人成一勢了!合夥玩弄大家,把大家騙到了芙蓉池,讓丫環裝小姐的嘲弄人們。他是來耍大家的嗎?還做出了抱梁王大腿的醜事,公主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一旁的劉謹州也臉色不善。昨天他的府邸裏進了賊,他派了他的能兵悍衛們大肆搜捕,卻一無所獲。在藩王公主麵前丟了臉,都是這個小天師交友不慎引起的。若不是他是公主帶來的清客,早就打得他招供是內應了。


  一屋子人對他怒目而視。一向憑著一張巧嘴指東話西指點天機、哄騙眾人信服的小天師張靈妙終於栽了,沒人理他了。他那張比城牆拐彎還厚的厚臉皮一紅,灰溜溜地轉了一圈就走了。他終於在車隊混臭了。


  * * * *

  明前出了梁王主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放鬆了繃緊的肩膀和麵部表情,踱回自己住的偏院。她仰臉看著明媚的藍天白雲,綠樹紅花,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路旁的樹叢後溜出了張靈妙,丫環雪瓏立刻擋在了小姐麵前,不準他過來。所有人都恨透了他,張靈妙充滿歉意地對明前一笑,鄭重道歉說:“我對不起範小姐了,全是我的錯。讓範小姐受驚了。”


  明前不置可否,仔細打量著他。張靈妙收斂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微睜著霧蒙蒙的眼睛,細眉伶俐,薄唇善言,是個長像俊俏的少年郎。這時候他一臉鄭重地道歉。明前忽然覺得他很像是賴皮的鄰家弟弟,做錯事也無法使人對他生氣。


  明前放緩了心情,說出了連她自己都奇怪的話:“不必道歉,我不介意。”


  “真的?”張靈妙很驚訝,不相信她輕易地原諒了他。


  明前歪著頭含笑看著路邊樹叢上的小野花,很溫婉動人:“我的不介意有兩種解釋,小天師想聽哪種?”


  “都請說一下。”


  “好。我的第一種不介意是世事難料,小天師是好心辦了壞事,所以我不會介意,以後我們還是朋友。不過這是場麵話,我心裏已經下定決心不信你了。”明前笑得深沉。


  “另一種呢?”張靈妙眼光深沉。


  “另一種,”明前的眼光陰沉了,幽幽說:“我不管此事是有意無意,我昨天差點因你沒了命。小天師現在心裏正對我有愧疚之情。我若是介意,大罵你一頓,自然與小天師反目做不成朋友了。這樣,對我又有什麽好處呢?還不如不介意小天師的錯,繼續做朋友,反而能利用小天師的愧疚心為自己謀些好處。”


  張靈妙心中一跳,眼裏露出又警惕又佩服的光芒。這才是她的真麵目吧,一個機敏堅韌又手段高明的女子。


  明前垂下麵孔,擋住了臉上的表情。她伸手摘下了身旁一隻野花,慢慢地轉動著,話語悠悠:“……我一直記得京郊碧雲觀初遇小天師時,你為我占卜的那隻貴賤反轉卦。‘終身不去北方。往南一生無憂,往北出陽關就是人生大凶。會與人生離死別,肝腸寸斷。會身損命消,死無葬身之地!’”


  她抬起眼珠死死盯住他的臉,眼光如刀,神色憂鬱,卻柔聲說:“我越來越覺得小天師推的卦準了。所以……”


  “我不怪小天師這次行事失誤,我寄希望於下一次。如果小天師心裏真覺得有對不起我範明前的地方,就請在那個卦相應驗時,在我遭遇生死大關前,提醒我一次,給我一次死裏逃生的機會。就當還了這份愧疚了。此後我們恩怨兩清互不相欠。”


  她抬起目光,輕蔑又憐恤地看他一眼,竟是從未有過的清高冷傲:“我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們每個人都會做些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我、你、崔同知、甚至是藩王公主們都如此。可是,盜亦有道。人活在世上還要有點良知的,要恩怨兩清的。我不怕死,隻是不想糊裏糊塗地死。即使是老天讓我範明前死,我也絕不認賬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當麵反擊這種命數!”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的生死命運,又為什麽讓他人掌握?如果誰想害我,那就直接來吧,我絕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


  她冷酷絕決的樣子刺得張靈妙心中一涼,渾身驚怖。轉眼間她就收斂了渾身的鋒芒,變回了溫婉大方的丞相小姐。她手拈鮮花,溫柔地向他一笑:“張公子,這不難吧?我相信你下次會做到的。我相信我們這一路上的交情值得你還我一次活命機會的。”說完,她麵色淡然,再也不看他一眼,平靜如水得招回丫環走了。


  張靈妙臉色蒼白,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渾身止不住得打戰。不行,這場戲快演不下去了。他不想演了,他恐懼地發覺自己被這個少女吸走了全部心魂和意誌。他居然認為她說得太對了太好了!

  “——我的命由我不由天。”這一路上,他在深深地讚同她,在欣賞她,喜歡著她。這、這樣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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