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販馬商人
天亮前,崔憫果然平安地通過“青楓十八盤”到山外鎮子購回了藥。看到美少年同知毫發無損地騎馬馳回了後清宮,明前才放下了心。
崔憫披星帶月,揮汗如風,輕鬆得躍下馬背時,沒有徹夜奔馳的疲憊,反而精神煥發神色昂揚,有如神采飛揚的混世佳公子。
雨前服用了“鳴蟬霜”,很快的退熱清醒了。眾人鬆了口氣。這時候也到了翌日上午,人們稍事休息,就告別了後清宮的道士和於先生,準備返回公主車隊了。
臨行前,於秀姑送人們出觀門,悄聲對明前說:“你現在可以把全部銀票給我了。”她眼神明亮,語氣堅定:“我看到了你對雨前做的。這一份仁厚和公道心太難得了,比山重,比海深,也比那四百萬銀子更重。我心裏已有了行事標尺,不怕貪婪之心戰勝仁義心了。做事時我會多想想你為養妹做的,會竭盡全力地幫範相的。”
明前大喜,沒想到這件事也順利地辦成了。
女道士扶著雨前上了馬車,她虛弱地向於先生揮手道別。頭昏沉沉的身體卻無大礙,並不知道昨晚發生的“凶險”。
道別時,明前忍不住哭了,緊拉著老師的手不舍得放開。這一別,天高路遠,她赴北疆,她去京城,不知道何時還會再見麵,也不知下次見麵時是什麽樣子了。人生太難捉模了。
雨前也覺得難過,心裏卻隱隱鬆了口氣。她一直有些怕於先生,怕她一雙洗斂的、智慧的眼睛看透自己的內心,會強行留下她在山溝。這樣平靜地分手也算是最好的結局吧。七年師生情,她除了教明前,也手把手得教她琴棋書畫規矩禮儀。如果老師看到了將來的事,最後七年教出的兩個學生以命相爭相女之位,一定會傷心吧。
雨前難過得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是為分別還是為自己。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已的。七年前的大龍灣鄉下,她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怨恨得想殺了姐姐。但事情就是這麽滑稽。明前活著,她就沒法好好活。明前死了她才能順利地活下去。換言之,姐姐恐怕也是如此吧!
上馬車時,她掃了眼崔憫。崔憫換了身衣服,收斂了一夜馳騁奔行的銳氣,像一位安靜悠然的翩翩佳公子。他看見了她們,欠欠身走過來,親自扶著兩位閨閣少女上車。這群人裏麵隻有他身份最高,有資格幫丞相家小姐上車而不遭人非議。
雨前禁不住向他嫵媚地一笑,美目放光,嬌顏更美,手指緊握了下他的手指。這裏麵隻有這個人有本事幫她,現在她隻是丫環,他是位部首高官,但總有一天她會讓崔憫對她另眼相看、恭請她上車的。她想著笑容加深又捏了下崔憫的手指。
崔憫麵無表情,回身扶明前上車,明前也握著崔憫的手,踩著凳子上車。鬆手時,也感激地向崔憫一笑。笑容甜甜的,眼睛彎彎的像個月芽兒,眼眸微亮紅唇翹起,一臉真誠又感激地笑。五根手指緩緩鬆開他的手指。崔憫垂下眼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的表情,轉身走了。
真是見鬼了!這是怎麽回事?薑千戶心裏大叫一聲,嘴巴張大,眼睛幾乎瞪出來了。怎麽一夜沒見,這兩位小姐都對崔憫這麽好?還對他笑?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小丫環想巴結上崔同知是明事,怎麽連相國千金範小姐也開始對崔同知笑了?她可是一向很戒備錦衣衛的。昨晚後半夜他去休息了,後麵發生了什麽事?
他回頭看看小天師張靈妙,那位無所不知的狐狸道士。張靈妙的眼睛也驚奇得快脫窗了。很驚訝,還帶著忿忿然。他也算“勞累”了一夜幫助範明前,也沒見她對他這樣笑。太過份了,太看不起人了,好歹他也是大明朝的未來小國師吧。他真的有點輸不起了。這個亂七八槽的世界,亂七八糟的人,都在蔑視他玩弄他的感情。他真不想幹了!
他酸溜溜地看一眼薑千戶:“……小白臉就是好啊。”
薑千戶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呃,你也是很討女人喜歡的。”
“你就別安慰我了!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
* * *
一行人快馬加鞭地趕回公主車隊,路上都很沉默。雨前又陷入了暈睡。明前俯窗眺望。這一趟青楓山之行,有人喜,有人憂,有人贏,有人輸……每個人的遭遇都不同。他們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下所發生的事。
山路上,煙塵浩蕩。人們正行到一處山道拐彎處,便看見小路上風卷殘雲般得穿插過來一隻馬隊。崔憫估量了下對方的馬速,命令隊伍避到路旁,讓他們先過。
對方的馬速極快,轉瞬間就來到了眼前。是一行十幾人的勁裝馬隊,卻帶著二十多匹駿馬。其中有幾匹暗金色的駿馬最醒目。馬高九尺,光滑的皮毛閃閃發亮,如日月星辰般打著旋,在正午陽光下反爍著刺眼的金光,光華燦爛。幾匹金馬像是蛟龍生翼,鳳凰展翅,如龍如虎,騰雲駕霧似地飛馳而過。上麵的騎士也如風帆般挺拔。這一支小馬隊裏帶著的淡金色駿馬竟有三、四匹之多。
“好馬!”崔憫和薑千戶都脫口讚了聲。
最雄壯的一匹淡金色駿馬上端坐著一位高大騎士,聽到讚聲,回頭掃了眾人一眼。長風中,他從頭到腳都蒙著深紫色披風遮住了頭臉。身形挺秀,麵如銅塑,目光深邃冷冽,如威武的天神天將。轉瞬間這隻馬隊風馳電掣般地越過崔憫等人,奔遠了。
人們忍不住嘖嘖感歎,這些暗金色駿馬一看就不是凡品,好像是傳說中的西域波斯的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寶馬神駒!竟然出現在中原腹地,真罕見。
馬隊經過一個時辰後,山路後麵又追上一隊三十多匹馬的馬隊。擦身而過時,領頭的一個虯髯大漢放緩馬速,揚聲問薑千戶:“老兄,方才有一夥騎金馬的人經過嗎?”
崔憫見這夥人桀驁不遜,攜刀佩劍的,像江湖上的草莽人物。不想招惹事非,就抬手指路:“一時辰前,從這條道經過。”
那夥人呼嘯一聲,蜂擁地追下去了。
人們不解地瞧著錦衣衛同知。崔憫淡淡說:“無事。那第一夥人的馬都是寶馬良駒,神駿非凡。連我們這些從塞外買來的軍馬都追不上,更不用說本地劣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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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又行了大半日就如期返回了公主車隊。這趟青楓山之行,隻說一切順利。至於公主、李執山等人是否相信就由他們去吧。崔憫會收拾殘局的。
第二日,公主車隊繼續前行,前往前方一處叫做“棲梧縣”的州縣。這縣城稍大,是中原往北方的交通要道。車隊準備在這個大縣城休整一日增加些補給再走。人們好不容易地來了個相對繁華的大縣城,都很歡喜。
公主不欲多事,命令本地官員們不得聲張。把大車隊留在城外駐紮,帶著貼身侍衛和崔憫、李執山、關公公和明前小天師等人進城休息。
棲梧縣城門前的官道很狹窄擁擠,進城的人也很多。這時候從遠方行過了一群人。崔憫等人,包括青布馬車裏的範明前都大吃一驚。
那一夥人都騎著馬,還夾雜著幾匹醒目的淡金色馬匹。為了不引人注意,四匹金馬身上披上了棕色的馬鬥篷。正是他們在山路上偶遇的第一夥騎寶馬的人。他們騎著寶馬馬速最快,怎麽跟明前等人休息一晚後才共同進了棲梧縣?那些追趕他們的江湖草莽漢子們去哪兒了?他們耽誤了一夜,是不是跟那夥人起了衝突?
那一群人緩緩地隨著人流進城。眾人看得很真切。領頭的是個騎在淺金寶馬上的年青人,衣著簡單,穿著黑色綿布袍,渾身沒有一件飾物。但是他身材挺撥,氣宇軒昂,長相更是驚人的出眾,令人們大吃一驚。他長眉英挺,目若朗星,鼻直口方,五官如玉雕鹽塑般的完美,仿佛增一分太豔減一分又失色,像華麗又繁盛的牡丹。身材高大,寬肩窄腰,腿長臂長,身形極佳,姿態更是昂然。一眼望去,高、帥、挺撥、俊朗、氣勢昂揚,騎在金馬上趾高氣揚,一時間就隱隱壓散了滿天的流雲霞光,身後的嘈雜人群,天地間隻剩餘下了他一人。這個不超過二十歲的英俊青年,在城門口一幹庶民百姓裏有如鶴立雞群般的俊美絕倫、光芒四射。
連同乘青簾馬車的益陽公主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這個往北的車隊,崔憫崔同知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了。但跟這人一比,還是稍遜一籌。崔憫長得太精致陰柔了,像瓷娃娃般的細膩精美,像山溫水暖的江南美少年。而這個人卻截然相反,除了容貌英俊外,還多出了一分男子漢的昂貴氣質。挺撥,倨傲,硬朗,帶著男人特有的陽剛強勢之美,有種陽光般的灼人霸氣。真如傳說中的“嵇康”式的龍章鳳姿,魏晉風流。
如果說他全身上下唯一有的缺點,就是生在北方,氣候惡劣,皮膚顯得略黑和粗糙了,卻更給他增添了一種男性的粗獷豪放魅力。
益陽公主身旁的女官們也眼睛發亮,嘖嘖稱讚:“這就是典型的北方美男子吧?與崔同知的江南美少年的樣子截然不同呢。”
崔憫麵無表情,冷眼掃過,手握著繡春刀刀柄不發一言。
陪著女人出行就這點不好。明前心裏暗笑,隨時被她們拿出來評頭論足,跟其他男人比較臉蛋身材什麽的,一個大男人也夠憋屈的。
那個年青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外表太出眾了,穿著很簡樸的黑色棉布袍。但人還是太氣宇軒昂了,遮不住一股傲睨萬物的霸氣。他身後帶著一名像賬房先生的老年儒生,兩名魁梧的保鏢和五、六名隨從。這一夥人不超過十人,卻攜帶了二十餘匹駿馬。這些駿馬全部都是身高九尺,毛皮打卷的塞外波斯名馬。人們能認出的有踏雪獅,棕驥,九花駿等品種,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四匹淡金色寶馬了。他們帶的馬太神駿了,引得路人們圍觀。這夥人帶著馬群從旁邊進貨進商隊的偏城門進城了。
原來是個販馬的商人。
人們的表情略失望。黑衣年青人的姿容再盛,氣場再硬朗霸氣,也不過是個販馬的凡夫走卒罷了。一介平民怎麽入得了這些權勢盈天的公主高官們的眼呢?真可惜了他那張如王者牡丹般的俊美臉蛋,和全身傲慢昂揚的氣質了。
益陽公主瞧著美男子的背影,也覺得可惜:“這個北方美男子,跟明前的氣質有些像呢。都是長眉英挺,英姿勃勃的。倒是有緣。”
明前聽了,一股怒火躥到了心頭。公主在陰陽怪氣地說酸話嗎?剛才大家不知道年青人身份時,怎麽不說跟她有緣?這會兒知道年青人隻是個販馬的販子,就說跟她有緣。能不能更損點?她哪兒點得罪了益陽公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討好她,怎麽還要被她找事?而且她也不覺得那販馬年青人有什麽可貶低的。人家靠本事吃飯,一點也不下/賤。令她生氣的是被公主聯係到了別的男人。公主不知道她要嫁小梁王嗎?把她跟別的男人聯係在一起,讓梁王千歲聽到了風聲怎麽辦?公主的意思是她不配嫁梁王,隻配嫁個馬販?
小天師斜著眼睛瞧明前一眼,忍,忍忍算了,等你當上了梁王妃再跟她鬥吧。現在不行。
明前垂下眼睛,撅起小嘴,裝成了被話刺傷的委屈模樣,哀怨地瞅公主一眼,涕然欲泣地快哭了。雨前卻偷偷的撇撇嘴,她可真會裝。
崔憫忽得咳了一聲,目光清冷冷得看了公主一眼。益陽公主臉一紅,銀牙咬住紅唇,臉微紅著不吭聲了。心裏也暗自吃驚,一向大方得體的她,怎麽會憋不住在光天化日下說出這種孟浪話?不過崔憫的提醒反使她心裏更不痛快了。她怎麽覺得他不是提醒她,而是護著範明前呢?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明前暫時逃過了一劫,心裏也長歎。益陽公主還真是喜歡崔憫啊,處處忍讓著他。“情”字一物,究竟是什麽呢?她將來會不會像公主這樣深深地喜歡上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