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將計就計
青楓山夜色深沉。這邊範明前和於老師密談。那一邊崔憫等人也沒閑著。崔憫端坐在後清宮迎客院裏的廊下木椅上,臉色陰沉沉的,身旁站著薑千戶,院門口把守著兩名總旗。
人們都知道這個夜晚,範明前在和她的老師徹夜長談。崔憫遠遠得眺望了下於秀姑住的偏院,便放下了派人監視的心思。那院落四麵空曠,後臨山崖,不好偷聽。再說了,一個妙齡少女有什麽大不了的事與老師攀談?無非是這趟旅行的目的地,和公主崔憫小道士之間的八卦,或者和養妹的糾紛。她還能翻出什麽大浪?不竊聽也罷。
一想到養妹,崔憫立刻想起了他還有一件更迫切的事要處理。他命人悄悄地帶來了程雨前。兩名錦衣衛神不知鬼不覺地擊暈了看守偏院的仆婦,帶來了程雨前。
明亮的月光照在空曠又陳舊的古道觀,很是威嚴肅穆。程雨前一臉病容披著厚鬥篷,戰戰兢兢地站在院子裏。她今天在山澗岸邊也掉進河水,頭撞到岩石受傷了。
崔憫目光似鷹隼般得盯著她。
雨前抽泣著哭道:“同知大人,真的不是我的錯啊。我隻是想過去跟她說話,她站起來想拉我,沒站穩就掉下了水。我什麽都不知道……”她心急火燎地說著。她被眾人從岸邊救起,就暈睡不醒了。還沒有時間跟明前解釋,一看到崔憫就解釋開了。
“不必解釋了。”崔憫一抬手止住她的話:“我不是來追究你責任的。你不用說了。這件事我能說的就是一句話,‘範小姐自己不小心落水,大家都沒有留意,最後我救了她上岸。這是個意外事故。’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雨前的哭泣聲立止,轉驚為喜。隨即一臉愁容地說:“可是,可是明前認定是我的錯怎麽辦?她會不會報複我?我好害怕。”
崔憫臉如冰霜,冰冷的眼神幾乎凍僵了她:“她不會。她不會做這種蠢事。一麵之辭,她說了誰信?還與我們這班人撕破臉皮,她沒有任何條件與我們翻臉交惡。所以不管事實是什麽,她都得吃下這個啞巴虧不可。就算她說是被人推下河的也沒關係,我們都沒看到,你不是也沒看見嗎?”
程雨前又驚又喜得看著崔憫,長出了一口氣:“對!崔大人說得是。就算她說是也得有人信才行。她的話哪有崔同知的話有份量?多謝崔同知為我做主,洗清了這個冤屈。”
薑千戶看得瞠目結舌。
“但是,你知道你這次犯了什麽錯嗎?我想問問你。”崔憫平靜地說。
知道了彼此的底線,雨前心裏有了底,偷偷瞅了他一眼,甚至大著膽子向他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是個絕色佳人,美色就是取悅男人的最大資本。她躊躇著說:“我不知道。我什麽也沒幹……”
哼,這時候還死咬著“沒幹”不放,蠢不可及!崔憫不屑與她耍心眼,他在清亮亮的月亮地直言不悔道:“程雨前,我來告訴你今天這事的錯誤。你太操之過急了。一,周圍是一圈外人,眼雜有人證。二地理環境也不知,山澗多深多長流向何方一概不知。三還把你自己也陷身到與她相同的環境下。如果她出了事你就是最大的嫌疑。單憑你一句我不知道是糊弄不過去的。如果我們對你用刑你就抗不過去。”
崔憫循循善誘地說:“你即便想幹些什麽事,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如果不具備條件時冒然出手,隻能把自己困在死局裏。這是個最低劣的收拾人的法子,中等的法子是派別人去做,與自己沒幹係。最高明的法子就是令她自己選擇死亡,與所有人無關係。這才是做事的三種範例。而今天的事,如果是你下的手,你就是用了最低劣法子,還把周圍一圈人差點拉下了水。萬一她死在山澗,我們都很難肅清自身。你也絕對逃不脫錦衣衛衙門的追責。你明白了嗎?”
雨前臉頰漲紅,又驚又疑。心情卻有點雀躍了。崔憫在幫她嗎?他覺得她是範相真女兒?雨前感激地說:“我明白了。我下一次不會這麽蠢了。”
啪!崔憫重重地拍了下身旁茶幾,氣得一張清秀的臉鐵青。黑眸裏放出凶光。“還下一次”?她根本沒聽懂他的意思。
雨前被他的發作嚇懵了。
崔憫怒視著她,半晌後才冷冷一笑:“算了。你還是不明白我的話。我也懶得跟你多說了。你不用怕,無論在青楓山還是回到公主車隊,這件事都不會再提起,我也不會追究你是有意無意造成她落水的,但是你給我記住了。”
他冷冰冰的抬眼,煞氣騰騰地道:“——別再殺她!我對你們倆的私人恩怨沒興趣。我同意和你合作翻查案子,是為了要得到事情真相。不是為了要死人的。”
“人都是有原則的。我的原則就是查出拐騙相女案真相,給你們倆真正的公平。不管事實是什麽,多不可思議,多出人意外,我都要查明它並還給你們。這個案子對我很重要,我不允許任何人阻撓我得到真相。包括你、她、甚至包括我自己,誰敢阻擋我得到真相我就殺了他!這就是我,做偵緝天下的錦衣衛的原則。”
“所以我跟你合作,但是不準你殺人。更不準你現在就殺人滅口。別跟我說什麽你沒殺人的廢話。我告訴你,你做的完全越界了!手法太拙劣,心太急,用力過猛,不但給我帶來麻煩,還令我嚴重得懷疑你的居心。為什麽這麽急著要她的命?她拿住你什麽把柄,或你拿住了她什麽把柄,還是你有什麽急著殺掉她取代她的好處?男人還是錢?”他一雙清澈幽深的眼睛,直直得看進雨前的內心。
雨前激靈靈得打了個寒戰,竟不敢與這雙犀利的眼眸對視。她又羞又臊地哭了:“沒,沒有。我太嫉妒她了,一想到她霸占住我的身份和於老師說話就嫉妒得不得了……這次是我錯了,我發誓下次一定保護好姐姐……”
“好。我記住你的發誓,你也記住我的話。”崔憫鎮定如山:“誰要阻止我得到真相我就殺了他!”
雨前虛弱得快站不穩了,她驚駭得發現了個事實。崔憫出身宦黨,竟然有一絲士大夫的格調。要追求什麽原則和真相。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這一點對她有利也沒利。有利的是他會公平得翻案重查,沒利的是範明前也安全了。他不會允許範明前死的。真是氣死人了,她又氣又恨得看著崔憫哭了。
崔憫瞧著她,直覺得心浮氣躁,心頭湧起了一股不可抑止的煩躁感。他隨即警覺得穩住情緒。做偵緝刑律的官員最重要的是“平、直”二字,最忌諱心有好惡,一旦他對嫌疑犯有了好惡,就會行事偏頗,很難平直得查案了。他擺擺手命雨前回屋。
程雨前哭喪著臉走了,心裏卻有些自得。出了這種事崔憫也隻能訓斥她幾句拿她沒法子。在真相出來前他不會對她們動手的。她心裏湧現了一個新念頭,如果能讓崔憫喜歡上她就好了。這個人聰敏多能,權勢不壓於藩王,還長得這般俊秀,她平生最佩服得就是有本事的男人了……她想著想著心情和腳步也變得輕鬆多了。一位絕色美人總有辦法對付男人的。
薑千戶羞愧地請罪:“同知大人,都是我的錯,差點令範小姐溺水而亡。我覺得十有八/九是她故意所為的。”
“不用猜了,是不是她都無所謂了。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考慮不周。”崔憫神色淡淡的:“我沒想到她下手這麽急迫,她們之間還有什麽事?”他想了下就放棄了琢磨。線索太少,想不明白,還是以後找機會從雨前那兒挖出真相吧。她還有不少秘密沒說呢。
* * *
他忽然長眉一皺,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影壁牆:“小天師,你聽夠了嗎?”
張靈妙探頭探腦地從牆後露出頭,笑嘻嘻說:“崔同知覺得讓我聽夠了嗎?那麽我就聽夠了。唉,我在這兒深夜賞月,怎麽又被你們打斷了?”他反咬一口,責怪起崔憫打擾他夜半三更看月亮了。
崔憫不慌不忙地說:“即然你知道了真相,也無妨了。我知道張國師在大明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在百姓裏有威望,在朝廷的清流宦黨之爭裏也保持中立。小天師也不願意多管閑事吧?哼,我還知道你在碧雲觀為範小姐推算出了‘貴賤反轉卦’。我不管你有什麽目地,但是別管我的案子!離我的嫌犯們都遠點。而且你現在去向範小姐告密也討不了好吧,一個目睹她落水卻佯裝不知的小人,也沒有信用了。她以前還挺相信你的,現在恐怕劃你一道了。”
張靈妙那張一向嬉笑怒罵皆自如的臉僵住了。眼睛裏閃過了一絲羞慚之色,瞬息間這愧疚消失了。笑吟吟地說:“嘿嘿,我當然不會亂說話的。我隻是個胡編亂造的小道士,說的話算的卦一點都不準。倒是崔同知小心點,別養虎為患,養出來個反咬自己的狼才好。”
崔憫笑了:“我有一千種法子對付忘恩負義的女人。小天師也小心點,別終年打雁叫雁啄了眼。你跟她不是很‘要好’嗎,別把自己陷進去,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下不來台。”
張靈妙停頓住,半晌才輕聲說:“萍水相逢,原本就是路人。又有什麽下不了台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台戲。我不是這場戲裏的人。”
“你知道你不是就好。別演戲演得忘我,隻把自己當主角了。”
“崔同知你也別當了戲中人。”
“你……”
兩個人眼神相視著,都心中一凜,身體有些發寒。明晃晃的月亮地裏兩人都沉默了。這場戲演得過頭了?他們都入戲太深了?
半晌,小天師忽然轉憂為喜。笑嘻嘻地走過來搭住了錦衣衛官員的肩膀,輕聲說:“即然事情已變得亂七八糟,我們就幫她們再添把柴,把事弄得更糟點吧。小弟有一個將計就計之計獻給崔同知。”
崔憫寂然地看著他。
張靈妙笑道:“我也一直好奇她們誰才是真的丞相之女。我想出了一個法子,可以試一試範明前。試試她是否知道了自己身世,是否懷疑了。經過了這場落水她心裏一定也起疑心了吧。不如我來幫幫她們,推她們一把,看她會不會乘機報複她?如果範明前因此事報複她,就是心有懷疑趁機下手。如果她沒有報複她才是心中坦蕩沒有懷疑。而且,不管怎麽樣讓她們更加仇視對方點,不是更容易露出馬腳嗎?這樣可好?”
崔憫冷冰冰地看著他,稱讚道:“好計策。小天師真是人中諸葛,做個道士委屈了。”
張靈妙臉色變了變,厚著臉皮笑了:“我天生就是好奇之人,越是不為人知的秘密就越好奇,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我也是在幫你呀。”
崔憫臉現嘲色:“多謝了。你要什麽報酬?”
“我想跟崔先生打個賭,贏點彩物。”
崔憫笑了:“好啊。我賭範明前不會報複她的養妹,做個濫好人。若我贏了,小天師就離範小姐遠些,別騷擾了我的嫌犯。”
張靈妙噗嗤一笑:“那我隻好賭範小姐不會報複她,也不會帶她離開青楓山了。她會把程雨前留在青楓山,解決掉這個大麻煩。她這種聰明人不會總是退讓,會適當的出手反擊的。而她一出手就一擊擊中!我對她有這個信心。”他笑眯眯地瞧著崔憫:“如果我贏了,就請崔兄高抬貴手,不求你亂判案,但求你查案時提點我幾句,讓我有機會幫幫忙。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範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