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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車隊

  公主車隊一路上浩浩蕩蕩地行去。出了京城穿州過縣。人多,車多,還滿載著行李輜重,再加上公主隨行的儀仗,保護車隊的官兵們,往往一天也走不出數十裏。行進的速度很慢,明前坐在自家馬車上,隔著窗紗眺望著長長的車隊,心裏愁腸百結。


  範淩雁迅速地打聽了各種消息給小姐聽,“益陽公主確實是奉了皇上聖旨去北方鴻瀘寺還願的。聽老太監說,李皇後前一段時間常做噩夢,夢中佛祖降下大怒,斥責她幼年在北方許下了重願,實現了卻不來還願。李皇後極驚惶,正巧北方連現奇景,於是奏請了皇上太後要去北方第一大寺‘鴻瀘寺’祈佛還願。但皇後體弱,走不得遠路,皇帝的妹妹益陽公主就請命替皇後去還願。皇上大喜,同意了她代皇後還願。還賞下了大批賞賜,命令錦衣衛同知帶著錦衣親軍一路護送公主北行。這也算是對公主孝心的表彰。”


  於是這麽一群人,益陽公主帶著李執山、崔憫、京畿大營的陳虎成將軍和太監女官們,浩浩蕩蕩地去北方禮佛了。


  明前的心輕鬆了些,但立刻又懸了起來。


  可是她為什麽要碰上錦衣衛指揮同知崔憫呢!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兒都逃不掉與他的相逢。這個人是東廠掌印大太監伍懷德的養子,而她父親範勉要上書討伐彈劾的,正是以劉謹和伍懷德為首的掌印禦馬兩大太監所率領的宦黨集團。也就是說,範勉與劉謹伍懷德之間是朝堂政敵。


  宦黨太監們最大的仰仗就是皇帝的寵信和東廠了。東廠行使的是偵緝刺探之職責,專門刺探各大臣平民有無貪贓枉法謀逆造反的。東廠在京城,而與東廠關係密切的錦衣衛指揮同知崔憫卻在公主車隊。如果崔憫發現了明前的秘密,說不定就會當場緝拿下她,扣下個“謀逆造反”的罪名,或殺或關押或威脅其父。


  朝堂上的博奕才是人世間最凶狠的鬥爭。不是單人匹馬的仇恨,而是兩個集團之間的相互廝殺。連帶著雙方的家族師友同道,動輒就會牽連進數千人的大災大禍。輸贏就是生死兩重天。贏者雞犬升天,輸者就滿門抄斬。


  所以,這一路,範明前都絕對不能讓錦衣衛同知發現了她父女的秘密。可想而知多艱難了。為什麽她又要偏偏遇到他呢?還嫌她的人生不夠波折糟糕嗎?


  而且他以前還救過她。明前心中暗歎。如果有一天,崔憫發現了這個他親手破案並救回的丞相小姐,又變成了宦黨追殺的嫌犯。他會是什麽心情呢?哭笑不得、啼笑皆非、放她一馬,還是會惱羞成怒得親手抓住她以示公正?他會不會也懊悔那一日救了她呢?

  * * *

  她心事重重,還得打起精神麵對整個車隊。


  官職最高,身份最高的是益陽公主,是當今天子元熹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很出人意料的品貌端正性情寬宏,乍看過去不像在雲湧詭譎勾心鬥角的宮廷裏長大,反倒像在書香門第的名門儒士家長大。


  公主很體恤民生。車隊沿著官道前進,每天派兵馬提前去前方探路,再大隊人馬隨行。盡量不進城鎮。晚上休息時也是包下驛道旁的驛站或大莊園,不去打擾沿途各地方。


  她不多事,車隊的隨行官員們也低調。帶隊的是禮部侍郎李執山,負責與各地方官府打交道,安排住宿補給等事宜。武官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崔憫和京畿大營將軍陳虎成,他們負責與沿途的衛所軍營打交道,清路,保護車隊等職責。關公公和魏女官等人也很謙遜守禮得伺候著公主。一路上走得很舒心。


  人在旅途,難免會出現各種意外。太監女官們不小心打碎了器具,車隊走進了岔路或脫隊,車隊與沿途地方之間發生誤會口角……益陽公主都很寬容得處置各事,不輕易懲罰或打罵下人。留下了寬厚大度的美名。


  益陽公主也很照顧範明前。每天派人來噓寒問暖,明前等範家人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益陽公主溫柔地對她說:“不必驚慌。我一見到範瑛,就覺得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我很喜歡你的性情,所以才格外親近了些。範小姐也要對我親近些啊。”


  明前急忙道謝,露出了幾分受寵若驚的靦腆微笑。


  範明前走後,公主鳳輦旁一位幹練的中年女官魏女官說:“本來以為這位範小姐經曆奇特,被拐走過,應該是個潑辣大膽的奇女子。沒想到是這麽謹小慎微規規矩矩的姑娘。真讓人意外啊。”


  益陽公主笑了:“從外表看的確不像被拐走過的姑娘,沒有鄉下人的粗俗局促。這樣就太好了,否則真愧對了清流魁首範丞相的大名。我知道你們這些女官兒都是一些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人物。很難有人入得你們的眼兒。但是範小姐靦腆謹慎又懂規矩,我挺喜歡她的。你們就不要在背後議論她了。”


  女官們忙躬身稱是,以後果然不敢再說閑話了。


  這番話傳到了李執山、崔憫等陪同官員的耳中。人們都忍不住稱讚益陽公主是個謙遜厚道的好公主啊。


  崔憫身邊的一位高大魁梧的錦衣衛千戶薑折桂也聽到了,禁不住肚裏冷笑,“好一個謹慎規矩的靦腆女子。等著瞧吧,她會讓你們大吃一驚的。七、八年前就擺了錦衣衛一道,我們太知道她多麽靦腆乖巧了。”


  這些話也不經意地傳回了範家車隊。明前聽了很感動,覺得公主人美心善。心裏也暗下決心,這一路上一定要和公主好好相處。她的行為舉止越發的恭敬謹慎了。


  能遇到益陽這位心善公主,是好事。但是一路上時間長久路途漫長,還有以前的“熟人”錦衣衛同知崔憫也同行。她不想出任何差錯。公主畢竟身份尊貴,喜怒哀樂都不是普通人可揣測的。得到她的寵愛固然歡喜,失去了她的寵愛就可能變成大禍了。還不如從開始就保持著距離和尊敬,存了敬畏之心,才能行動守禮,維持好上下關係。遠與近,怨與遜,都不能做。保持著“謙遜禮儀”才是與上位者的長久相處之道。


  * * *

  至於跟崔憫相處,才更令人頭痛呢。


  偶爾在車隊裏交錯過,兩個人都是態度冷漠地施禮,話也不多說,帶著幾分疏離。望著他,明前總覺得心裏有鬼,看不得東廠錦衣衛探子的音容相貌和舉止言談。雖然表麵上也很客氣得寒暄交際,心裏卻充滿了想拂袖而去(或轉身逃走)的欲望。


  真是坐立不安。益陽公主卻不知道她心裏所想,還在努力地介紹兩人相識:“明前,這位是錦衣衛同知崔憫。人有本事,長得很帥,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美少年哦。”益陽公主用折扇遮住臉,露出了女兒本性,悄悄地跟明前八卦著。


  早就見過他了,早就得罪過他了,早就知道他不是善類了。明前心裏暗暗吐槽。臉上卻驚喜得叫道:“真的好帥哦!不愧為京城的第一美少年,乍一看上去好像女人啊。”


  碰——崔憫身後的薑千戶差點沒失足跌倒了。這是誇人還是罵人呢?頭一回聽說崔憫像女人。崔憫卻麵不改色裝作沒聽到。


  “嗬嗬,哪兒有呀。崔憫是長相秀氣,像江南山溫水暖的美少年,不像北方氣宇軒昂的美男子。明前的眼光呀……”


  * * *

  她範明前的眼光是不好,竟然看不上京城的第一美少年崔同知。


  每天早上都去向公主請安,經常在那裏遇到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同知。


  他又升官了。第一次見麵,他還是個沒品級的禦書房長侍,因為救了她破了案子而青雲直上,七年後碧雲觀再見就是四品的錦衣衛僉事了。這次奉旨送公主北上禮佛,又升到了三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操著錦衣衛這種殺人機關。這飛黃騰達的速度比爆竹上天還要快,果然是當紅大太監的幹兒子。


  周圍人都對他很拍馬屁,都對他“很看得上”。禮部侍郎李執山對他笑臉相迎,關公公和女官們也對他諂媚討好,就連大明的益陽公主也額外地青睞他。說話時臉上含笑,眼神裏透著溫柔,張口閉口地直呼其名。崔字很重,憫字很輕,尾音上挑,透出一股子親熱的嬌寵味兒。


  “崔憫,你看這隻芍藥花開得好看麽?”


  “崔憫,上次我說的笑話好聽嗎?你聽了怎麽不笑?”


  “崔憫,快去找找我的大喬、小寶,它們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清晨,驛站最大的正屋大開著四扇木門,梳妝台前的女官替益陽公主理妝梳發。公主笑眯眯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崔憫說著話。錦衣衛指揮同知一張秀麗如花的麵容毫無異色,眼神淡淡地掃過了公主的嬌顏,掠過開滿鮮花的庭院。漫不經心地說:“好看,好聽……”


  忽然,他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庭院角落的假山石旁,一探身從牡丹花叢裏抓出兩隻通體全黑的黑貓。一手一隻,反手扔在了台階前:“在這兒。”


  公主笑靨如花,纖手捏著錦帕掩住嘴,嬌嗔著:“幹嘛下手這麽重,我知道你討厭貓……”


  侍女們忙湧上前抓住兩隻黑貓大喬、小寶,抱進了繡竹蔞裏。


  公主才轉嗔為喜:“原來你們躲到那兒去了。小乖乖,天天坐車也累了吧?”她說著話,眼角柔柔地掃著崔憫。仿佛那一聲“小乖乖”叫的不是黑貓而是崔憫似的。崔憫不動聲色地轉過了視線。


  很親切,很親熱,很曖昧。明前兩眼放光得偷窺這兩人。


  “崔憫這個人,公主極喜愛他。”以前於先生於秀姑隱晦地說過。是哪位公主?還是很多公主?還是就這位益陽公主?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呀?明前心裏暗挫挫地想著,唯一清楚的是公主“很看得上”這位京城第一美少年嘍。


  * * *

  明前卻想躲開這位專職刺探情報、偵緝案情的美少年錦衣衛同知。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能避開多久就避開多久。但還是有避不開躲不掉的時候。


  崔憫帶著錦衣衛巡視著範家車隊。與管事範淩雁安排著車輛位置。便看到範明前拿著一塊甜點心逗弄著兩隻小白鳥玩。這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小白鳥很漂亮幹淨。一隻羽毛蓬鬆鬆的,圓頭拙腦的像隻小八哥。另一隻紅喙紅爪,咕咕咕叫著在車駕上走來走去,可愛極了。它們爭著吃明前手掌心的點心渣,使少女大為歡喜。在沉悶的旅途中逗弄小白鳥玩,也是心情放鬆的一刻吧。


  她沒有理會巡視的崔憫,背過身,逗弄著小白鳥:“小鳥,你以後可不要當偷聽、偷看的錦衣衛的狗腿子哦,這樣可不是好孩子。”


  崔憫帶著人離開範家的小營地,直奔下一組李執山的車隊。他從袖子裏摸出了一隻短銀哨,一吹,發出了人耳聽不到的訊號。那兩隻小白鳥立刻從明前手掌心飛走了,忽啦啦地落到了錦衣衛同知的胳膊上。像小八哥的圓頭小白鳥惡聲惡氣地說:“偷聽偷看的錦衣衛狗腿子,不是好孩子!”


  嘩——,範明前的臉騰得漲紅,驚得臉皮直抽搐,羞得無地自容!怎麽沒人告訴她,八哥這種善於學話的鳥不全是黑色的,也有純白色的呢。真是丟死人了,嚇得她捂著臉鑽進車裏再也不敢露麵了。


  真是煩透了崔憫!


  崔憫也煩死她了吧。


  * * *

  不想與他碰麵,不想跟他說話,連看到這個人的模樣,就覺得心裏難受、不安又痛苦。


  偏偏的,沿途迎送的各地府縣官員和夫人,滿車隊的軍卒奴仆們卻異口同聲地讚揚著他。崔同知彬彬有禮,又愛護動物,完全不像個冷血無情的錦衣衛高官。竟像個講究禮儀有風姿的世家公子。雖然人冷漠高傲了些,但他也有冷漠高傲的本錢。一名不到弱冠的少年,做到三品高官,管轄著全國最重要的錦衣親軍和偵緝刑事機關,換做旁人早就驕傲得不知道自己是老幾了。崔同知居然還這麽斯文客氣,還知道自己是老幾。嘻嘻,也太溫柔謙虛了。


  明前聽得嘴角直抽搐,直覺得自己處在一個可怕世界裏。這些人怎麽都看不明白,崔憫勤於巡視是想控製公主車隊的大權;對來往客人官員們熱情招待的同時,他的手下就暗暗查清了對方的底細;愛護小動物是他要利用信鴿與各地的縣府、衛所和錦衣衛衙門通消息;對貴女們比如公主和範小姐很禮貌保持距離,是他煩透了這些愛說閑話八卦的女人們!

  喂,你們也清醒點啊,別被他的外表所迷惑。這位錦衣衛指揮同知不是人畜無害的純情美少年,他是個胸有溝壑險惡毒辣的天子親軍官員。


  真是的。明前痛苦地想,真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啊。太冷靜分析太犀利看人也會少了很多樂趣呢。如果她也是個幼稚的天真爛漫地愛上錦衣衛同知美貌的無知少女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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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哈哈哈~明前是在自己誇自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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