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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國千金

  從此後明前便成了相國千金。


  範勉如約的把李氏交給了明前處置。明前詢問了她的意願。李氏對她很感激涕零,哭著說自已夫妻做下了這等陰騭事,坑害了她多年,她願意留在明前身邊做個養娘侍候她一輩子。此時她已經家破人亡,明前就是她和女兒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不想離開她。


  明前心下感動,答應了。人總是經過大生大死後,才領悟到什麽是最重要的。雖然把李氏留在身邊,令人不時得回憶起這段悲慘往事。她還是決定留下了李氏母女。


  這樁奇案轟動了京城。連朝庭也有所耳聞。因查案有功,內閣輔相範勉為東廠和錦衣衛請功的折子遞到禦前,皇上龍顏大悅。重重地嘉獎了東廠掌印大太監伍懷德和禦書房長侍崔憫。那位崔姓少年長侍更是因此承歡天子,賞金、賜劍、加封為三品禦前侍衛,一時間風頭無二。其他眾人都有封賞。


  朝廷上以範勉為中堅力量的清流一派,和以大太監劉誨伍懷德為首的宦黨一派,素來不睦。所以,這事可是一件難得的使清流和大太監都喜聞樂見、不相互攻擊的大好事了。


  刑部結了案,封了卷宗。諸事落定。也沒有人記得李氏了。苦主範家不追究了,刑部衙門自然不會再沒事找事。甚至賣了麵子給範家,準許範家的養娘李餘娘去收了程大貴的屍骨,草草掩埋在京郊碧雲觀後的平民墓地。得以享受妻女一柱微薄的香火。


  東廠錦衣衛破獲範氏失子之案,一時間傳為佳話。


  * * *

  但對於範瑛卻不是美事。一位丞相小姐幼年時被搶匪劫走,六年後又奇跡般得被東廠和錦衣衛解救回來。是很有傳奇性,是茶館酒肆的好評書話本。但是對當事人,一位相國家的千金小姐來說卻太防礙名譽了。


  金陵城的臣民百姓們眾口爍金地推測議論著,這些年這位丞相小姐遇到了什麽遭遇長成了什麽樣子?在大山劫匪家長大,會不會也長成了個麵目粗鄙行為粗俗的悍匪潑婦?


  王玉潔夫人焦急萬分,在範府對著姐夫範勉和心腹丫環,氣得直抹眼淚:“這滿京城的謠言,一定是東廠錦衣衛的那些小人編造傳揚出去的。他們恨你不讓他們進門丟了臉麵,才到處造遙泄憤的。竟然連外甥女兒也要種菜養豬的瘋話都編出來了。真是活生生地氣死人了。”


  “說句誅心的話,外甥女兒隻要好好活著,即使找不回來也罷了,時間久了也自然認命了。這一找回來,卻成了天大的麻煩。被人非議成這樣!這是我們汝南王氏的嫡女之女,是江南世範的大小姐,是內閣丞相龍華閣大學士的獨生女兒,將來還要拋頭露麵過日子的。現在被滿大街的閑漢們這麽議論可如何是好?而且這麽些年,瑛兒在鄉下長大,不懂詩書也不會持家之道,這可怎麽辦?”


  範勉倒是看得淡然:“妻妹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管如何女兒總算平安回家了,就是天大的幸事。那些庶民小人們鼓噪過些日子也就罷了。我們這些年對不起她,一定要好好得補償她。一家人盡享天論之樂。”


  王夫人歎息:“我知道你是這些年丟了女兒,心裏過意不去。可是女兒家卻要體麵的,名聲大過天啊。”


  身旁的聰慧大丫環勸說:“夫人別急,還有時間呢。現在慢慢教也來得及。”


  王夫人聽了才略略展顏:“說得是。幸好是現在找回來了,才十歲。到成人前還有七、八年時間。我們盡可以在這段時間教會她該懂的事。請兩個有本事的女先生和宮中退役女官來教瑛兒。一定會在成人前把她教成德才兼備的淑女的。看瑛兒的模樣,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一定會學好。”


  範勉心緒繁雜,臉色黯然,望著書房牆壁上的亡妻畫像,歎息道:“我可憐的玉貞,一心盼著女兒成為名門淑女光宗耀祖。我對不起她,要辜負她的期望了。”


  王夫人收住悲容,又安慰起他了:“別急。瑛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一定會請來全國最好的女先生和女官,好好地教養明前。”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覺得心底泛苦。也隻能這樣了。


  時間是最好的消除流言的方法。過了些日子,金陵城又出了一件更熱鬧的“兩官爭娶一寡婦”的大八卦新聞,人們通通轉向了新聞忘記了舊聞。範勉又特意安排官府抓捕了幾名亂嚼舌頭的閑漢潑婦,當街打了板子。就沒人再談論此事了。風聲漸漸消停了。


  * * *

  明前並不知道這些事。


  她初來乍到,對相府充滿了好奇。像進入了天宮仙境。整個人麵對得都是前所未聞的景象,她感到眼花繚亂。


  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坊市上最好的。吃得是皇上賞下來的四海奇珍,各地州府進貢的名勝特產;穿得是皇家針織局的特製的積錦雲翼衣;妝的是波斯西域進貢的各式寶石首飾和妝品,更不用說範勉把亡妻王玉貞的數十箱首飾衣物通通送來塞滿了房間;住的是範府後花園,全京城最有名的仿江南園林;睡得是昔日太平公主的懸步床灑金帳;看得是王羲之的字貼桃源候的遊記;行得是八抬的仿公主鑾駕的八雀尾車輦……


  這一派作派竟然是前所未見的奢侈富貴。難怪天下人都傾慕富貴生活,果然是“生於相門,窮極富貴。第宅宏麗,莫與為比”啊。


  範明前和李氏母女,哪兒見過這種奢華富麗的景象,都驚得目瞪口呆。明前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也不禁惶惶然了。


  範勉笑道:“瑛兒莫怕。我們範家也隻是中等的官宦人家,這些吃穿用度之物也是些尋常物,遠遠談不上奢華。為父即不貪汙也不好奢,花的都是江南家族送來的清白銀子,女兒盡管享用就是。”


  普通人家?明前更震撼了。其實她不知道範勉的話隻是謙虛之詞。範勉是朝廷有名的清廉官員,本身很簡樸,是想補償女兒這些年吃的苦,才一改他的檢樸作風變得奢華起來。大肆買進各種華服美食奇珍異寶,源源不斷地送到女兒房裏,生怕委屈了這個半路上撿回的女兒。


  範勉是一品大員,內閣輔相。出身在江南範氏大族。也是江南範氏大族裏職務最高的官員。整個江南世範一族鼎力支持著他。每年光是家族送到京城供他花銷,打點官場的銀子就多達十萬兩銀子之巨。所以範勉根本不用貪財收賄,就能生活得很好。這也成就了他的清貴賢名。


  範家家口也簡單。範勉的原配夫人王玉貞死後,沒有再續弦,隻娶了位側室李夫人。除了原配王玉貞生下的一女範瑛外,這些年也沒有再添一兒半女。所以家門寧靜。


  ——用度奢華,奴仆馴服,父親慈愛,萬事順心。範明前仿佛一步跨入了天宮,一步掉進了富貴窩。滿園都是花團錦簇,滿眼都是笑臉迎人。她渾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還是在人間了。


  * * *

  等範明前習慣了相府生活後,姨母王夫人便請來了一位女教書先生和一位教習女官來教她讀書學習了。一改生活中的溺愛,變得異常嚴曆。


  女教書先生教的是詩書知識。從讀史,念詩,習字,做畫,到講解當朝的名門政事各大親王世族的族譜家係。再到民間經濟山川地理風土人情等等,都一股腦得教給她。令明前大開眼界。


  皇宮的退役老女官雲女官是教她禮儀規矩言談舉止的。從家族四季祭祀,到管家理事禦人之道,也是一整套地教給她。教習時很嚴厲。稍有做錯之處便用戒尺打手心或罰抄女誡等等,很是嚴格。


  瞧著明前辛苦,養娘李氏忍不住口出怨言,養妹雨前也暗中對老女官使小絆子,想為明前出口氣。


  老女官坦然地道:“我是候夫人請來專門教導範小姐的。我所教的,如果做不到,該練就練,該罰就罰。大小姐不吃苦怎麽能學好禮儀?還有你們,一個養娘一個養妹,都是大小姐身邊的親近人。如果言語粗俗,行為放肆,隻會給小姐帶來大麻煩。都給我改改性子。不改掉暴燥潑皮的模樣和愛使絆兒的小性,都通通一並攆出去!莫要留在大小姐身邊,教壞了我名門世家的千金。還有雨前,丫環的名字不可犯小姐忌諱,以後改名叫小雨。”一句話捏住了李氏母女的軟肋,嚇得李餘娘和小雨再不敢尋隙找事了。


  明前也忙勸慰兩人,並更專心地學習各種功課。雖然被罰得抄書抄得手腕紅腫,施禮做得腰背酸痛,也努力地堅持下來了。


  她的性子如疾風勁草,頗為堅韌。不願意輕易服輸。


  她外表謹慎,貌似有些木訥,內心卻像麵明鏡似的亮堂無比。即然已經回到了京城丞相府,成為範輔相之女,也就必須要成長為這種身份的人。家族父母供養子女,子女也得盡力為父母爭光。鄉下丫頭要幹活幫襯家裏,丞相小姐也要儀態大方得顯耀門庭。


  錦衣玉食也不是那麽好享用的。人總是要付出一些,才能得到另一些的。


  * * *

  她對李氏母女詳細解說,這母女二人也不再尋隙生事了。


  明前對她們很照顧,這對母女也是千百倍的回報。


  李氏對明前是掏心掏肺得疼愛,看護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樣。平時端飯遞茶,看守箱籠。衣物時時記得添減,走路時都要挽著她手腕,生怕大小姐不小心滑倒。有一年寒冬明前不小心染上風寒,生了場病。李氏不眠不休地侍候在她床前,嚐藥蓋被,細心照料,足足熬了大半個月人也瘦了一團。又去京郊的碧雲觀拜神燒香,祈求神仙保佑明前病愈。發誓空願舍掉自己的一半陽壽來報答三清神仙的庇護。


  這事傳出來,連範勉也為之動容。以前,他看見這母女二人,心裏總有些芥節。這時也很是感動。做人的養娘,願意舍棄一半壽命為女兒求醫,也算是真心疼愛女兒吧。而明前當年寧願跟錦衣衛鬧翻,也要保下李氏,還是有幾分道理的。罷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個李餘娘雖然粗俗潑痞,卻是真心疼愛明前的。


  明前病愈後,範勉就重重地賞賜了李氏母女。周圍人們自然跟風使舵,也對她們改觀了。不知不覺的李氏母女也在範府站住了腳跟。人也改變了很多。


  尤其是小雨,跟著明前一起跟女先生讀書。人也煥然一新。不再像以前潑辣愛耍小性,變得安靜又沉默。好似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她容貌本就絕色,又知書達禮,年齡漸大竟然出落成了一個氣質娉婷,姿色傾城的大美人了。再說她是養娘李氏的女兒,是大小姐的養妹,深受範小姐疼愛。本人也很和藹友善。範府裏人人對她都是好評。


  明前對她的轉變,即歡喜於她的長進懂事,又痛惜於她的謹慎小心。私下裏也曾勸說她不必太拘束,還跟以前一樣做姐妹便可。


  小雨莞爾一笑,輕輕說:“小姐別擔心,人總是要長大的。於秀姑先生說過‘人貴有自知之名’。人的身份不同,處事法子也不同。一個人如果能越早認清自己的身份,才會做對事,才會過得舒服。小姐是丞相小姐,我是相府丫環,我們本來就在做自己該做的事。又有什麽拘束的呢?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小姐對我那麽好,我更不能不分尊卑給小姐帶來麻煩了。”


  她抬起俏麗的臉,眼含感激,紅唇微顫,麵容上都是誠摯說道:“小時候,我不懂事,總是報怨家人對我不好。後來才知道危難中隻有家人是對我最好的。那時候小姐跟東廠錦衣衛鬧翻,也要救下我和母親的性命,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我們用一輩子也難報答這種大恩大德。我怎麽還能不識好歹得任性呢?姐姐,你對我和娘親的恩情,我會永生牢記的。即使舍棄自己的性命也會報答您。小雨會永遠記得小姐的好的。”


  李氏也抹著淚連連點頭。


  那一件事後,所有人都改變了。


  明前的心裏又欣慰又黯然。她發現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高牆阻隔在了兩人中間。仿佛到此時她才驚覺,她、娘親和小養妹,都回不到那個艱苦又快樂的小鄉村。那種肆意的打鬧說笑吵嘴甚至是抱怨都再也回不來了。


  從那一日一群如狼似虎的東廠錦衣衛闖入了安靜小村莊,一切就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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