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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父女團圓

  年青儒生見東廠和錦衣衛等人走了,才快步走到車旁。隔著車窗柔聲安慰道:“範小姐莫怕,請趕快進府。家師已等得望眼欲穿了。”


  他立刻命人駕車駛進大門,才與管事們施禮退下。一群衣著肅穆的婦人們接住了明前三人。領著她們穿過重重院落來到後房內室,先沐浴更衣,再去拜見範大學士範勉。


  明前身邊圍滿了鶯鶯燕燕的女人。她微帶惶恐地轉頭看,見李氏雨前兩母女更加驚慌地看著她。明前按捺住心中忐忑,安撫得對她們笑笑。李氏才放下了心領著女兒跟她們去更衣了。


  內室一片混亂,人們搬衣箱抬水桶的準備服侍明前更衣。明前心事紛亂,對一切視而不見,心裏隻忐忑不安地想著,父親範勉是個怎麽樣的人?他會認出她嗎?如果出了岔子他不認識她了怎麽辦……


  沐浴更衣完畢。幾名婦人幫明前裝扮好,引到了室角的黑檀香底座的長圓銅鏡前。


  鏡子裏,一個陌生的小女孩正惶惶不安地看著明前。穿著一襲繡月桂花的月白短衣,藕紅色長裙,外套著桃淺色雲雀繞柳枝圖案的短褙子,烏油油的頭發隻梳了兩個粗辮子。不戴首飾不塗脂粉,很是清爽利索。一張鵝蛋臉,麵色白皙,長眉如劍,櫻唇透紅,烏黑的眼睛像黑曜石般的璀璨閃光。長睫毛微微眨動著,透出內心的些許不安。這是個像出水芙蓉般的清秀恬靜的小女孩。隻是眼神裏帶著一縷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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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府的後花園寬闊廣大,裏麵處處是奇花異石很是繁盛美麗。園子深處有一座雕梁畫柱的兩層小樓。名為“詠蓮閣”。與花園裏的假山幽池相呼應,帶著一股江南水鄉的韻味。


  幾名仆婦領著明前等人走進了詠蓮閣。小樓大廳很安靜,室角築金獸香爐點著線香,中間擺放著一套黑檀木桌椅。大堂正後方是一扇碩大的黃山木漆屏風。大廳兩排桌椅中,右側坐著兩名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左側坐著兩名中年男女。


  一名相貌清臒的中年男子從右側椅中站起,目光炯炯地看向來人。他麵目清俊,身形修長,一縷黑短髯,穿著暗藍色的竹紋長袍,腰係嵌八寶的玉帶,戴著黑紗便帽,是個穿著家常服飾的中年男人。這人年齡已近五旬,但相貌堂堂氣質儒雅,是一個很氣派的男人。


  他旁邊的黑椅上坐著一位衣飾華麗花團錦簇的中年夫人。夫人約摸有三十餘歲,麵若桃花,烏發如黛,容貌非常美貌明豔。再加上周身整套的紅寶石首飾,朱紅色半臂孺衣同色刺繡長裙,更襯著人華貴富麗。


  明前心一緊,不敢多看了。在仆婦的提示下忙拜倒在地:“見過父親。”


  這一聲父親,叫得聲音不穩,頗為惶惑。連明前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這個人真是她的父親嗎?她是他的親生女兒嗎?

  儒雅氣派的中年男人楞楞地站在大堂中,注目打量著她,半響沒出聲。仿佛驚呆了。臉色陰睛不定。他還未說話,他身旁的華貴夫人已經站起,急步走過來。伸手拉著明前的雙手,俯下身,睜大眼睛地上下打量她。目光如電,滿臉緊張,死死地瞪著明前的臉看。也半天沒說話。


  這一看,隻看得明前身軟頭暈,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更慌亂了。


  室內的氣氛很緊張壓抑。


  華貴夫人足足看了她半響,忽然伸臂抱住她,淚如雨下,哭著道:“是瑛兒,是範瑛!是姐姐的女兒瑛兒。我雖然沒有見過她,但是我知道這就是我姐姐的親生女兒!我認得出,她跟姐姐長得不太像,卻像我娘!跟我娘的秀氣模樣很像。可是,可是,怎麽生得這般瘦弱憔悴……這孩子吃了多少苦頭……”她摟著她哭得說不下去了。


  一句話仿佛打破了室內的僵硬氣氛。中年男子範勉也長長出了口氣,旁邊兩名穿官服的男子和管事們也都露出了放心神態。沒弄錯,這真的是範勉的女兒。


  這時候,內室的幾個年長婦人也圍攏過來,仔細打量著明前的長像身形。看後連連點頭。都說這實像王家太夫人的模樣,也有人說像王大小姐小時未長開時的樣子;有人說這是隨父,這清秀的五官嫻靜的氣質,更像範老爺年少時的風流體格。一時間眾說紛紜。


  明前心頭也霍然一鬆,心裏的一塊大石也落了地。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害怕擔心。可能是因為審案時誰是範瑛太不確定了,也可能最近發生了很多意外,令她的心一直緊繃著。她怕自己像隻無根浮萍,已經沒有了李氏的家,如果範家認不出她是親女兒,她就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此時她終於放下了心頭的擔憂,一股酸楚就泛上心頭。看那華服夫人哭得悲傷,眼裏也泛出淚光,鼓起勇氣勸說:“夫人莫傷心了,我已生得很高壯了。”


  這一說那夫人更是心痛,緊緊擁住她大哭了。仆婦們上前勸解。明前才知道,這位夫人是她亡母王玉貞夫人的親妹妹王玉潔,嫁到京城忠順候爵府的少候爵夫人王氏。也就是範勉的妻妹,人們勸了半天,她才止住悲聲。


  站在大堂中間的範勉緊繃的臉也放鬆了,看著明前也目透溫暖。命令坐在旁邊的兩名官員講述事情經曆。兩名官員是刑部派來的,專程來轉述破案過程和送證物。內閣大學士之女的案子不可能在刑部衙門當堂審問,便專程上府講述過程。他們忙把事情經過訴說一遍。


  王夫人坐在椅上,一手摟著明前,一手翻看那些證物。一件小男童的衣服和金項圈。又惹來了一陣抽泣。旁邊從江南老家來的年老婆子也紛紛上前指認。從範家老家來的周婆婆一看到小衣服,就頓足捶胸地大哭了。


  她是範家老人,當年在老家照顧王夫人生產,親眼看到王夫人親手縫製小衣。範勉子嗣艱難,王夫人人到中年後才為丈夫生了一個女孩。她一直又高興又遺憾,便喜歡做些小男孩的衣飾打扮獨生女兒。還笑著跟周婆婆打趣,說我這一個女兒,將來一定不比那些男孩兒差。這件繡滿牽牛花花紋的綠綢小衣服,確實是王夫人當年親手所做。金項圈也是範家族長親自定製送給小範瑛的。


  兩名刑部官員相看一眼,也放下心。東廠和錦衣衛雖然名聲極壞,但辦起案子卻是又狠又準。單刀直入,一擊擊中!如今鐵證如山,失主已認。物證人證都很嚴密。看來這範勉失子一案確實讓他們漂漂亮亮得破獲了!真是老天給東廠和錦衣衛衙門長臉啊。


  範勉手撫著小衣服,想到亡妻,肅穆的麵容也微微動容。他專心政事,一直在江浙一帶做官。女兒太小,不能帶在身邊。對四歲多丟失的女兒,其實很陌生,一點也不記得她的音容相貌了。此刻聽了妻妹的話,又看到證物,更無懷疑。再看看身形修長瘦削蒼白的小女孩,越看越像自己,眼光越發溫柔,內心也很激動。


  他手撫短須,聲音微顫地問:“女兒,你一向可好?”


  “女兒一向都好。”明前靦腆地答。她緊挨著王夫人落座,恢複了平素的謹慎小心模樣。


  “即然回來了,就好好地呆在家裏吧。”範勉見她拘謹,忙安慰她說。這孩子長得不起眼,沒有亡妻王玉貞夫人的那“汝南第一美人”的美貌,性子卻很拘謹謙卑。跟她粗粗地說過兩句話,很溫柔,很和藹可親,很小心謹慎,他頗感欣慰。如果丟失的女兒一見了他的麵,就抱住他嚎啕大哭。估計他和妻妹就真真要心痛死了。


  他神色一端,沉聲道:“放心吧。從此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禍事了。父親會讓你一生平平安安的!”


  明前眼露仰幕之色,感激地說:“那自然是的,多謝父親。”


  “以前的事,還記得嗎?”範勉穩穩心,巴巴得望著女兒。


  “不記得了。”明前黯然搖頭。


  “可曾吃了什麽苦頭?”範勉的心還是微微一痛。


  “不曾吃過什麽苦頭。女兒吃得飽,穿得暖,過得很好。”明前眼露感激,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王夫人緊咬嘴唇,眼圈又紅了。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痛。


  “可曾念過書?”


  “念過。還跟著村頭的私塾老夫子念過千字文,會算數,會記帳。”明前有些高興地答。這是她和雨前唯一比村子裏其他女孩們要強的事了。程李氏願意花錢送她們姐妹去書塾識字。


  範勉卻臉色大變,霍然大怒了!他重重得拍了下桌子,拍翻了桌上的杯盞落下了地。人們都駭了一跳。


  王夫人忙說:“別嚇住孩子了。”


  範勉騰然大怒:“這賊子!我江南範家是數百年的書香門第,出過七個進士兩個榜眼。祖上還出過天子之師,出過少祖帝的文和皇後。是天子之母!這個混帳賊子拐了我的女兒去,竟然不讓她讀書念私塾,把她養成了一個鄉野村婦!真是欺人太甚!真是恨殺我也,真該千刀萬剮。”


  人群後一直傾聽的李氏和雨前聽到了,嚇得癱軟在地。


  “這是誰?”範勉怒喝道。


  刑部官員也嚇得抖衣站起:“這就是劫匪程大貴的妻女,是範小姐堅持要帶回京城的。”


  範勉臉現怒容,一擺手就要怒喝。管事忙迎上前,低聲把事情的來攏去脈說了一遍。


  明前也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暈倒。她眼裏湧滿了淚,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的最得意的事,卻是父親最不滿意的事。她一進門,就沒見過範勉變臉發怒,這時候看到了真是官威赫赫威嚴迫人。她這時候才覺得這個人確實是個朝廷上的手操大權的丞相。一話出,有升天富貴。一語落,有滅門之威。


  明前嚇得一下子跪倒了,哭著說:“都是女兒的錯。父親別生氣了。李氏是女兒做保留下的。李氏她,她不知道女兒是拐來的。這五年間對女兒很好,像親生閨女般的照顧我。那拐騙壞人犯的罪也是瞞著她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李氏收養女兒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她的眼淚撲簌簌得落下,又驚又怕地哭道:“如果父親不喜歡,就把她攆出去吧。讓她們走得遠遠的,自尋生路。但是,但是……”


  她的話一停,不知道自己下麵的話會不會觸怒範勉。她從未跟這個親生父親相處過,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性情的人。但是,她還是心一橫把話說出來了:“但是不能交給錦衣衛和刑部!求父親網開一麵,饒了李氏一命吧。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還回到了父親身邊。父女團圓,就別再殺李氏了。求父親開恩。”


  範勉臉上布滿怒氣,呼哧呼哧地喘息著,依舊怒不可遏。李氏母女嚇得癱軟在地連頭都不敢磕了。周圍的王夫人、官員、管事和仆婦們也都不敢多說。


  室內氣氛很緊張。


  忽然,範勉一仰頭“哈哈哈”地放聲大笑了。這一笑又把眾人笑楞了。


  範勉滿臉喜色,仰天大笑。暢快地笑著說:“好,好!沒想到我範勉的女兒還有些仁心誌氣!我聽說你是跟東廠錦衣衛鬧翻也要保下她的。好!做得好。不愧是我範勉的女兒。哼,東廠那杆子奸宦小人,以為救下我女兒,賣了天大的人情給我,我就跟他們同流合汙了?不,絕不!我範勉得回個女兒,就為他伍懷德請功。但是我該彈劾還要彈劾,該罵他們還要罵他們。我可不怕這群為虎作悵的小人。”


  範勉精神振奮,意氣豐發,一揮大手:“放心吧,這婦人絕不會交給東廠錦衣衛的。你即然保下她,就由你處置吧。”


  李氏和雨前死裏逃生喜極而泣。旁邊眾人也鬆了口氣。


  範勉望著女兒,心生自豪,越看越喜愛:“罷了,不懂得讀書習字怕什麽,隻要胸中有正氣,有烈骨鋼腸即可。本朝太祖的馬皇後也出身平民,不識幾個大字,照樣仁義嫻德,為天下女子楷模。我的女兒也是清高自愛不畏強權,日後定當為女中豪傑。”


  明前又驚又喜。沒想到父親饒了李氏母女。她也放下了心,還覺得有些汗顏。什麽東廠錦衣衛和奸宦同流合汙?她完全不懂。她隻懂得那時候形勢千鈞一發,她不跟錦衣衛鬧翻搶人,李氏母女就沒命了。這麽看來她父親範勉與東廠是政敵啊。自己碰巧得取悅了從沒見過麵的父親。嗯隻要不激怒父親就好了,這可是她的親生父親啊。


  還是一個敢拒東廠錦衣衛於家門外的男子。明前不由得對他生出一種敬意,這世上也有不怕那些虎狼般的東廠錦衣衛的人。


  範勉大笑著道:“好。我範勉今天得回女兒,是老天賜下的福氣,可喜可賀。全府重賞。女兒,以後就安心地住在府裏吧。嗯,女兒可有小名?爹爹送你個字號吧。”


  明前的一切擔憂害怕都通通落了地,欣喜地道:“多謝父親,女兒有個小名,叫明前。是村裏嗜茶的私塾老夫子起的。”


  “這個名字好。”範勉眼光放亮地笑了:“茶為君子,明前茶更是早春之前最好的茶。此時的茶價值千金!而且‘知人之前,明人之前,更是君子所為’。即然已有佳名,我就不改了。你就叫範瑛,字明前吧。”


  “多謝父親。”範明前滿心歡喜,真心實意地向父親拜下。


  範勉高興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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