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全文完)_分節閱讀_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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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泰推開房門時,便看到花著雨佇立在窗畔的側影。燭火很昏暗,光芒極其有限,僅夠他看清花著雨側臉的弧度,柔和而倔強。
「你回來了!」聽到房門聲,花著雨淡淡問道,聲音平靜的無波無浪。
「嗯!」泰輕輕答應著,將身上的狐裘解了下來,掛在了衣櫥上。
「泰,你還記得那一次嗎?那一次我們和西涼大戰,我們受了西涼的埋伏,腿上受了傷,馬匹又戰死,是你,一直負著我,將我從戰場上背了回來,為此,身上受了數十道傷口。」花著雨緩緩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凄涼。泰在四衛之中,是個子最低身體最柔弱的,他的專長是暗器。可是,那一次,他卻負著她走了二十多里。
花著雨的語氣讓泰的手一頓,他知道,將軍是從不會無緣無故回憶這些的。而且,在他們面前,她也從未用如此凄楚的語氣說話。
「屬下記得!屬下還記得,有一次屬下被敵軍俘虜去,將軍帶領孤兒軍,孤軍深入,冒死將泰救了回來。」泰沉聲說道,當時的戰況,現在描述起來,只需要用一句話便可說清楚。但,當時的驚心動魄,兇險慘烈,他卻是至死都難忘。那一次,他就發誓,這一輩子,他的命是將軍的。他這一輩子,永遠追隨將軍。
「泰,我們幾個人,是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上戰場的。我們在一起經歷了多少次生死?我現在幾乎都數不清,可是,如果連生死與共的兄弟都不能完全信任,那叫我日後,還能去信任誰?」她心中酸澀,呼吸若堵,一時只覺得疲累,身心皆是。
「將軍……」泰心中頓時一滯,臉色變了數變,黑眸中閃過一絲哀傷。
「我知道,你們的命都是侯爺救得,你們效忠他,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可知,他要做的是什麼事?」花著雨忽然凝眉,寒聲似雪,「阿泰,你可還願與我一路同行?」
她忽然轉身,沉聲問道。
燭火輝煌,燈下的人衣衫飄逸若曳月華,一身奪魄光彩,迫人慾窒。她含笑冷冷望著他,無盡倨傲無邊孤高。似乎天地之間的風華氣度,這世上獨她一人所有。
若要選擇,他只願選擇眼前之人,為她生,為她死。
泰慢慢地單膝跪倒在地面上,緩緩說道:「屬下願意。當日,我們都以為將軍已經身死,而侯爺又是泰的救命恩人,我當時只想著不能效忠將軍,便至死都要效忠侯爺。現在泰已經為侯爺做了很多,如今我只想跟隨將軍。」
花著雨輕嘆一聲,走到泰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將他扶起來,「好,泰!你起來!」
她緩步走到几案前,慢慢坐下,問道:「好,泰,你今日既選擇了我,這一世,我便永遠都會相信你!」
「泰絕不背叛將軍。」泰沉聲說道。
「那你可願告訴我,侯爺現在在哪裡?他到底要做什麼?」花著雨凝眉問道。
泰為難地皺了皺眉,再次跪倒在地,慢慢說道:「侯爺到底在哪裡,要做什麼,泰並不知道。將軍,泰從此只為將軍做事,但,泰也不能背叛侯爺。以前的事,泰也不能說。請將軍贖罪!」
花著雨頷首笑了笑,其實他早已猜到泰會這麼說,畢竟,爹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起來,我不會怪你。」
「將軍,安那裡……」泰忽然問道。
「安在皇宮做事,他做的事情應該很重要,我若是找他,或許會害了他。所以,我已經知悉侯爺還活著的事情,你暫時不要告訴!」花著雨慢慢說道。
泰眼眶紅了紅,低聲道:「屬下知道。」
「你這次到北疆,率領的不是東詔翼王的兵馬吧,是侯爺私藏起來的一支隊伍,對不對?」花著雨淡淡問道。
泰點了點頭,道:「我確實去東詔借過兵,不過,並沒有借到。此番去北疆的兵馬,確實是侯爺私下屯的。當日我之所以說是東詔的兵,也是怕將軍懷疑侯爺!」
? 「王煜的兵馬如何?有沒有北下的意圖?」花著雨凝聲問道。
「知悉姬鳳離被凌遲那一夜,王煜確實率兵南下,被我們阻住了,後來若非北朝又有異動,王煜又回師北疆,或許現在這仗還打不完!」泰慢慢說道。
「北朝真有異動?」花著雨詫異地問道。
「屬下聽探子是這樣回報的!」泰低聲說道。
花著雨負手站起身來,在屋內慢慢地踱步。一顆心,上上下下沉浮著。
「將軍,怎麼了?」泰凝眉問道,「將軍的臉色非常不好。泰今日一定要為將軍看一看!」
花著雨低頭沉吟,當年在戰場上,她曾多次受傷,但因為是皮外傷,所以,泰並未給她診過脈。但是,眼下,她越發感覺到自己危機重重,恐怕除了泰,她無法再信任別的醫者了。遂慢慢將袖子擄起,燭火下,一截凝雪皓腕,冰肌雪骨。
泰的眸光忽然變得深幽,他垂下睫毛伸指搭在花著雨的手腕上,凝神診脈。隔著薄薄的絹紗,花著雨感覺到他手指的力量,醫者只需要通過幾個靈動的手指,便可以探出她體內的好與壞,玄黃之術的微妙之處實在讓人驚嘆。
泰的手指搭到花著雨腕上不一會兒,神色便大驚,繼而轉為瞭然,最終又凝了凝眉,臉色極為凝重。最後,他收回手,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泰竟然如此平靜,面對突然懷孕的男人,如若是她,說不定會驚詫的跳起來。
「泰果然沒猜錯,將軍……果然是女子!」泰沉默良久,方艱難地說道。
花著雨有些詫異,「你猜到我是女子了,什麼時候?」以前她在戰場上,帶著銀面,應當是無人看出她是女子的。雖然她知道泰很細心,可是就連丹泓都沒有一絲懷疑,他卻如何會疑心了?
「就是那一次我為你包紮傷口時,猜的!我一直以為,我猜的不對,哪有女子那麼彪悍的!」泰抬起睫毛,瞥了她一眼道。
花著雨有些汗顏地笑了笑,感覺到泰也傳染上安小二的毒舌了。
「不過,將軍,你腹中的孩子是從你哪裡來的?」泰凝眉問道。
哪裡來的?
花著雨神思一陣縹緲,那人白衣墨發,溫雅含笑的樣子,一瞬間似乎化作一根竹籤,帶著往昔的音容笑貌,刺入到她心扉深處。
「泰,我腹中的胎兒,如今可好?」花著雨眯眼問道。
「不太好,你中了一種毒,但是量極少,且是慢性的,很難察覺,那人是想要你腹中的胎兒慢慢死掉!若是你再這樣用下去,過不了一個月,腹中胎中便會有險。」泰凝眉說道。
花著雨聞言,只覺得一顆心被高高地懸了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啪啦」一聲摔到地上。
「還有救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急急問道。
「沒事,所幸發現的早,我馬上給你開一味葯,每一次喝完葯后,再把這味葯吃下去,便能將這種毒藥的藥性化解。我這裡有極北之地出產的晶石,可以辨百毒,比之銀針更有效。下一次你再用藥時,用這個晶石探一探。若是晶石變黑,那葯便是有毒了。」泰說完,從衣襟中取出來一根細長如玉簪般的透明晶石。
花著雨玉手顫抖著將晶石慢慢接了過來,那晶石躺在她白皙的手心中,散發著白玉一般的光澤。極北之地出產的晶石,極涼,一如她此刻心底的那絲冷意。到底是誰想要害她的孩兒,她的葯,一直是丹泓在熬,難道是丹泓?就算是身邊所有的人都來害她,她也不相信丹泓會害她!可是,這葯一直是丹泓在熬制,除了泰,也就丹泓知悉自己是女人。誰會對一個男人用墮胎藥呢!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清眸中一片凄婉。手裡,緊緊地攥著這塊晶石,從今後,她和腹中的胎兒,就靠這塊晶石了。
永棠宮。
花著雨坐在梨花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丹泓在火爐邊忙碌著,火爐上的葯鍋咕嘟咕嘟地開了,滿室的葯香撲鼻。丹泓將葯鍋從火爐上端下來,小心翼翼地倒在碗里。待到碗中的葯晾得不燙了,才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
花著雨微笑著接過來,「丹泓,你到院子里摘一枝梅花過來,我看你園中白梅開得極是嬌艷。」
丹泓淺笑道:「好,我折一枝最嬌艷的。」她緩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望著丹泓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屋內,將手中的葯碗輕輕放在几案上,從腰帶上的香囊中,將那枚晶石取了出來。她望著眼前這澄清的葯汁,這是丹泓親手為她熬制的,她實在不相信,這裡面會有毒。手微微顫著,心也微微顫著,慢慢地伸手,將晶石插在了葯碗里。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晶石,過了一會兒,從葯汁中拿出來,還是白色的,如白玉一般無瑕。
花著雨頓時有些五味陳雜,為自己竟然懷疑丹泓而感到羞愧,又感覺到莫名的欣喜。
丹泓從外面緩步進來,手中執著一枝白梅。上面綻放著七八朵花蕾,猶自暗吐冷香。天氣冷,丹泓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單襦裙,便出去為她摘了這枝白梅。白梅襯著她姣好的面容,更加俏麗。她晃著手中的花枝,嗔道:「怎麼葯還沒喝下去!」
花著雨早已將晶石悄悄藏了起來,微笑著端起葯碗,將葯一飲而盡。往日里感覺到尤其苦澀的葯,今日似乎也不苦了。
「慢點喝!」丹泓笑吟吟地看著她。待她喝完葯,便將手中花枝送到她手中,道,「乖孩子,真聽話,這花賞給你!」
花著雨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接過花枝道:「天色不早,我今夜要當差,先走了。」
花著雨回到居養所,便將從御藥房要來的血蓮取了出來。這血蓮極其珍貴,若是採下,極易乾枯凋零,是以,她從御藥房取出來時,便是泡在一杯水中的。
這血蓮是藥引,一直是喝完葯后再單吃的。她從水中將血蓮取了出來,撕下一片花瓣,在熱水中泡了片刻,便拿出晶石試了試。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晶石便慢慢地開始變黑。
花著雨的心隨著晶石慢慢變黑而逐漸變冷,那種冷,讓她的心口處一陣又一陣的發痛。
這血蓮從御藥房取出來后,她便悄悄放在了屋內,再沒有別人插手,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這血蓮在御藥房時,便已經被下了毒。
血蓮是他從皇甫無雙那裡求來的,說是為丹泓治病的,而如今,這血蓮中竟然有墮胎之毒。這麼說,皇甫無雙已經知悉丹泓的藥方是保胎葯,但是他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還大方地送了血蓮。他不知這葯是自己在用,他以為丹泓懷了皇甫無傷的孩子!所以,他不能任由這個孩子出世,便在浸泡血蓮的水中下了毒。
皇甫無雙,她與他從去歲一起走來,經歷了不少風雨,她一心一意輔佐他。他暴虐也好,天真也好,冷酷也好,頑劣也好。在她眼裡,都當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縱然如今知悉他心機深沉,她對他依舊恨不起來。可是,這一刻,她是真的恨了!
姬鳳離死了,這個孩子,他也要奪走!
花著雨跌坐在床榻上,眼前一直閃現那個美如仙童的少年的笑臉,這笑臉總是讓人產生錯覺,以為他是多麼純良無邪。
屋子裡那微弱的燭光讓花著雨覺得眩暈,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真不知這慢慢長夜,何時,才能過去。
日子好似流水,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