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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隱天下 (全文完)_分節閱讀_127

  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啊。」


  花著雨身形一僵,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陳雜,臉上竭力保持著波瀾不驚,翩然轉身回到了監斬台上。


  行刑時刻未到,高台下一陣又一陣的騷動聲,就在這時,一陣裊裊的琴聲突然傳了過來,琴聲極清澈,飄飄蕩蕩而來,騷亂聲漸漸被琴聲壓了下來。


  眾人循著琴聲望去,只見刑台不遠處的人群里,停靠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前面,垂著重重帷幔,琴聲,便是從馬車的扉窗中傳出來的。透過扉窗,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個雲鬟高髻的纖影,正在撥動著琴弦。


  泠泠琴音流瀉而出,錚錚淙淙,纏纏綿綿,低回而輕柔、緩慢而傷感,帶著不可言喻的憂傷,透露出無奈的悲愴,就那樣綿綿不絕,蔓延成曲。


  ?  漫天的飛雪,在琴音裊裊下,好似漫天瓊花綻放,朵朵帶雨,片片隨風。琴聲,勾起人無邊的傷痛,令人幾乎悲從中來。


  這是訣別之曲!


  雖然悲傷,卻也充滿了淡泊寧靜,將刑場的肅殺陰冷之氣一一驅逐,讓人的心頭感到了一絲溫暖。


  撫琴之人,琴技極是高超。


  「何人在撫琴?」坐在花著雨身側的刑部尚書呂定之為身側的官員。


  那官員低低說道:「本官也並不清楚,應當是一些貴家小姐前來為姬犯送行的!來人,過去問一問,是誰家小姐?」


  不一會兒御林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撫琴之人是三公主。」


  原來是三公主皇甫嫣!

  禹都人人皆知,三公主皇甫嫣愛慕姬鳳離,雖然姬鳳離拒了她的婚事,但她對姬鳳離依然痴心不改。今日來送姬鳳離,倒是不足為奇。


  琴曲一曲而終。


  又一陣錚錚的琵琶聲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從另一輛華麗馬車中傳出來的。


  「這又是何人在彈琵琶?」呂定之再問道。


  御林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這一次是溫小姐。」


  花著雨聽在耳中,不由得苦笑一下,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似乎什麼滋味都有,卻又品不出來。


  皇甫嫣來了,禹都愛慕姬鳳離的女子都來了,就連溫婉,雖然害了姬鳳離,卻也來了,她們,都是來給姬鳳離送行的。只有她,高高地坐在監斬台上,做了那個要殺他的監斬官。花著雨坐在監斬台上,細細地聆聽著琵琶聲。終於一曲而終,御林軍走上前稟告道:「寶大人,三公主要為姬犯送行,她說要為他斟一杯送行酒!」


  「可以!」花著雨淡淡說道。


  皇甫嫣的馬車慢慢地穿過人群,駛了過來。到了高台不遠處,帷幔掀開,三公主皇甫嫣從馬車中走了下來。她沒有穿華麗的宮錦羅衣,只著一襲素白色衫裙,墨發梳了一個簡單的反綰髻,什麼釵環都沒有簪。


  素衣衫裙的三公主皇甫嫣,輕移蓮步,緩緩朝著高台邊走了過來,纖纖素手中,執著一杯酒盞,秀美娟麗的面龐上,神情凄然而悲痛。


  她的白色衣裙,白的凄然,白的好似這漫天飛舞的落雪,白的……好似孝服,白的……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睛。皇甫嫣執著酒杯走到了高台前,立刻有刑部的官員接過來,那處銀針各種試毒的針試了一番,被判凌遲極刑的犯人,絕對不能在行刑前死去。


  檢驗了一番,沒有問題,那刑部官員躬身將杯子交到了皇甫嫣手中,皇甫嫣冷哼了一聲,提裙子慢慢地登上了行刑台。


  「相爺,我來送你了!」皇甫嫣本是一個羞怯的女子,在朝中,每一次遇到姬鳳離,都有些不敢直面他。這一次,她卻凝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姬鳳離憔悴的面龐,好似永遠看不夠一般。


  「多謝三公主!」姬鳳離接過酒盞,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朝著她溫雅地笑了笑,「三公主,我可以叫你一聲妹妹嗎?」


  皇甫嫣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嫣妹,我很喜歡你,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相信三公主一定會找到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我去了,公主保重!」他輕輕說道。


  就在這時,兩聲炮響,行刑的時辰快要到了。


  御林軍上前來請皇甫嫣下去,她忽然失控地哭喊著道:「不要,不要……」


  御林軍強行將皇甫嫣拉了下去。


  花著雨也聽到了炮響,這炮響讓她心中驟然一縮。


  兩聲炮響,是讓劊子手做準備。一炷香后,便是一聲炮響,那時,便是行刑的時辰了。


  花著雨艱難地將目光移向行刑台,姬鳳離還是在那裡靜靜立著。


  其實,花著雨打心裡覺得姬鳳離不會死!

  因為,她知道他的能耐。


  她想他一定是有後路,不然,他絕不會這麼從容地沒有任何反抗被人打入牢中,不會這麼從容地步上行刑台。


  可是,時辰快要到了,刑場周圍還是毫無動靜。


  寒風凜冽了起來,姬鳳離的寬大囚袍很薄,被風吹起,微微垮著。


  風灌滿衣袖,風吹動囚服,風揚起墨發。


  似乎,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風裡,消失在這個天地間。


  一種恐慌忽然就攥住了她的心。


  高台下的百姓一陣又一陣的騷動,便在這時,劊子手出場了。劊子手穿一襲寬大的黑袍,將自己渾身上下包裹的很嚴實,臉上也同樣蒙著一塊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凌遲之刑實在是太過慘烈,慘烈到就連劊子手都不敢坦然地面對受刑者,生怕受刑者死後,變成厲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行刑時,劊子手都是將自己渾身上下蒙個嚴嚴實實的。


  劊子手身後還有隨行的一名幫手,他上前,將姬鳳離囚服的上衫剝了下來,露出肩膀,露出了被鐐銬穿過的琵琶骨,露出了胸膛。姬鳳離的整個上身已經光裸,那人又去脫姬鳳離的褲子,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有人高喊著:「給相爺留一點面子吧!」


  群情激奮,花著雨銀牙咬著下唇,寬袖中的手不斷地抖著。


  劊子手聞言上前,用力一扯便將姬鳳離的紈褲的褲腿撕成了兩半,兩條腿頓時光裸著暴露在寒風中。


  那名幫手又取出了一張大大的漁網,將姬鳳離罩在了裡面,漁網繃緊,將他身上的肌肉勒的一塊塊鼓了起來。


  劊子手從容不迫地打開手中的木箱,亮出了十幾把刀具。這些刀具有的大而寬,有的小而薄,形狀各異。


  凌遲之刑俗稱千刀萬剮,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劊子手必須準備十幾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這難度極高的行刑。


  劊子手挑了一把窄而尖銳的小刀,用帕巾擦了擦,凝立在行刑台上等待著,等待著一聲炮響,等待著花著雨手中的行刑令牌落地。


  人群里,哭聲越來越多。


  花著雨坐在監斬台上,忽然覺得有一種微微失衡的感覺,她覺得天地似乎正向著她這個方向傾斜了下來,一陣錐心的難過,在心頭蔓延。渾身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凝結成冰,通體生涼,力氣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想她可能會倒地。


  一炷香后就是一聲炮響,就是行刑的時辰,不,已經不到一炷香了。


  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了過去。


  「寶大人,你要做什麼?」聶相驚異地冷聲問道。


  花著雨回首,勾唇笑道:「姬犯是雜家的仇人,雜家要親眼看著他被凌遲,方解心中恨懣。」她一字一句嫣然說道,眉目間卻滿是絲絲冷厲。


  聶遠橋一愣,皺眉看著花著雨快步向行刑的高台走去。


  花著雨負手一步一步踏上高台,高處風極烈,將她的杏黃宦衣吹得呼呼作響,好似翩然飛舞的蝶翼。


  「你先把他的漁網扯開,穿上衣服,我有話問他!」她冷冷說道,聲如碎玉,清脆直入耳中。


  劊子手和他的幫手互看了一眼,馬上動手,將姬鳳離身上罩著的漁網解開,將囚服重新穿在他身上。只不過,下面的長褲已經被截斷,花著雨解開身上的披風,迎風扔了過去,罩在了姬鳳離身上。


  「你們先下去!」花著雨負手站在高台一角,面容清寂,唇角隱有笑意冷然,不辨喜怒。


  兩人猶疑著退下高台。


  花著雨徐徐轉身,淡淡地凝視著姬鳳離。


  那個曾經風華無雙、白衣翩躚的左相,此時一襲囚衣,滿身鎖鏈,他看上去明顯瘦了,面上頗有憔悴之色,看上去狼狽至極。只是,縱然如此,他身上還是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溫雅的笑意。


  ?  很久以前,她就想,她一定要打倒他,看看泰山壓頂依然從容不迫的左相什麼時候能露出驚惶的表情。


  說實話,她有些挫敗。


  不得不承認,他夠狠。


  就連自己要被凌遲,他都能坦然處之!

  「姬鳳離,我總算等到了這一日!」她朝著他勾唇一笑,隨手從劊子手的木箱中拿起一把長長的薄薄的匕首。


  姬鳳離擁著花著雨扔過來的披風,他能感覺到這披風上帶著他身上的溫暖,慢慢地透過肌膚,滲入到他心中。


  夠了!


  這對他已經足夠了!


  能在凌遲前得到她片刻的憐惜,他已經知足了。


  「寶兒,你終究是不忍心了,是嗎?」他低低問道,嗓音低醇而柔和。


  花著雨唇角疏忽輕扯,綻開一抹淡笑,「不是,我只是覺得劊子手下手,不如自己下手來的解氣而已!」


  他唇角的笑意瞬間凝結,眸中的灼亮瞬間熄滅,他抬手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眸中漸涌哀涼。


  一朵雪花,飛旋著飄落在刀面上,慢慢地融化成了水,讓他錯覺那是她流下的淚,而那,終究不是淚。


  雪越來越大了,大片的雪花被風卷著,在他身周飛舞,他就那樣站在高台上,裹著她的披風,好似裹著世上最珍貴的狐裘錦衣。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駐足,唇緊緊滴抿著,一言不發,將手中的匕首砍在了他身上。她怕她過一會兒就下不去手。


  第一刀,刺在他左臂,第二刀,刺在他右臂,第三刀是左肋,第四刀,是右肋,第五刀,是左腿,第六道,是右腿。


  劃破肌膚的聲音如同風聲,可是,姬鳳離卻好像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他面對前的只有她,他的眼睛只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臉就在他面前,相差不過兩尺,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雙令他心動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冷酷。


  「寶……兒……可……曾……解……恨?」當她終於住手,當他渾身鮮血淋淋,他緩緩地輕柔地說了六個字。


  她砍了他六刀。


  他說了六個字。


  這六個字,讓她最後一刀再也刺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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