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全文完)_分節閱讀_126
r/> 「皇上,姬犯罪名已定,不知皇上要如何處置?」聶遠橋忽站起身來,朗聲問道。
花著雨聞言,黛眉微凝,側耳聆聽。
原本歌舞裊裊,熱鬧非凡的大殿,因為聶相的一句話,在這一瞬間,氣氛凝滯,沉寂如死。百官臉上閃過各種紛繁複雜的表情,人人都凝神望向皇甫無雙。
皇甫無雙背靠在桌案一側,手中執著酒杯,輕輕旋轉了一圈,目光凌厲地從杯沿上方掃過眼前百官,淡淡問席間的刑部尚書呂定之:「謀逆大罪,不知該如何處置?」
刑部尚書呂定之忙從席間起身,躬身走上前,緩緩說道:「謀逆大罪,依律當誅,滿門抄斬!」
皇甫無雙挑眉道:「滿門抄斬?左相大人似乎也沒有親人,也沒有姬妾,滿門抄斬就免了。只是,左相大人犯如此大罪,按律當如何誅殺?」
刑部尚書呂定之半晌沒有說話,額頭冷汗涔涔。
「呂定之!」皇甫無雙眯眼問道。
呂定之躬身低低答道:「按律當處凌遲極刑,只是此刑極其殘忍……」
殿內眾人頓時抽了一口冷氣。
凌遲!
凌遲俗稱千刀萬剮,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受刑者要忍受無盡的折磨,是最殘忍的刑罰。此刑罰因其殘忍,故已多年不用。但,南朝律法上,卻還是明文規定著,叛國謀逆者,凌遲處死。
花著雨一聽到凌遲兩個字,腦中頓時「嗡」地一聲,好似小時候她捅了馬蜂窩,無數個馬蜂扇動著翅膀朝她飛了過來一般。雖然,她臉上還極力保持著冰封鏡湖的沉靜,但握著酒壺的手卻不可控制地顫抖了起來,讓她想要止住都止不住。
壺蓋和壺身碰撞,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響,壺身傾斜,酒水瀉出,淌了她一身。
這一夜,接下來的盛宴,與她而言,都好似夢中一般,飄飄忽忽的,她幾乎不記得宴會是如何結束的,也不記得後來皇甫無雙再說了什麼,她似乎並沒有聽清,她只記得「凌遲」,兩個大字。
這兩個大字,好似錐子,猛然就刺到她心中,讓她生出無邊無垠的疼痛來。
盛宴結束,眾臣退去,花著雨陪同著皇甫無雙走出大殿。
朔風撲面,無盡冷意襲來,遙遠的夜空有煙花乍開,美麗至極,燦爛至極。
「小寶兒,朕知道你恨姬鳳離,那一日,朕允你前去監斬!小寶兒可願意?」
皇甫無雙站在廊下,耀眼的琉璃垂晶燈下,這個秀麗到不可思議的少年帝王身著一襲龍袍,髮髻上的珠冠鑲著顆夜明珠,溫雅璀璨的光芒映得他眸光那樣純真無邪,唇角笑意那樣柔和。甚至於,他說出來的話語,都帶著一副向花著雨撒嬌的意味,可是,說起殺人來,他卻是連眼睛都眨也不眨的。
花著雨望著他,心底深處,漸漸感覺到了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花著雨揚眉勾唇笑道:「皇上,原本奴才就要討這個差事的!只是怕朝中官員不答應,既然皇上允了,那小寶兒當然樂意之極。能親眼看著仇人亡於刀下,這是奴才很久以來一直想的。就是不知道,那些官員們怎麼看,奴才畢竟是一個宦官!」
皇甫無雙嘟了嘟唇,劍眉微顰,俊秀無暇的容色純真得近乎無邪,他有些苦惱地說道:「這樣吧,明兒朕就升小寶兒為一品太監,你的品級凌駕到他們所有官員頭上,就是右相見了你,也要比你低一等,如何?」
「真的?」花著雨眸光頓時一亮,笑吟吟地說道,「皇上其實是知道的,奴才並非在意什麼高官,不過,能壓一壓那些老頑固們,奴才是很願意的。」
「好,那就說定了!」皇甫無雙勾唇笑道。
剛過了除夕,家家戶戶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中,一個消息傳遍了禹都的大街小巷。
權傾天下的左相大人,素有南朝第一公子之稱的相爺,俊美、溫柔、優雅、專情的姬鳳離,有驚天之才、傾世之貌的姬鳳離,竟私下和北朝聯姻,意圖謀反稱帝,和北朝蠻夷瓜分南朝萬里江山。聽說,她的未婚夫人,便是北朝的卓雅公主。
? 這個消息,好似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京城禹都,傳遍了南朝大地,無論是塞北江南,還是西疆東詔,都在議論著這一件驚天大案。
這件案子,比之去年平西侯花穆的案子還要驚天動地。
很多人都難以想象這是個事實,難以相信這個將北朝敵軍趕出南朝的相爺,所作的一切都是偽善之舉。
左相姬鳳離,不光是南朝未婚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更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英雄,他整頓吏治,他治理水患,他抵禦外敵……
他任左相期間,做了數不清的利國利民的好事。
如何,一夕之間,就成了叛國之賊呢?
然而,這件事,容不得人們信或者不信。
朱雀門外御詔高貼,黃陵黑字,千鈞之筆,寫的清清楚楚,末了一句:定於正月初六,東市校場口,凌遲處死!
欽此!
欽此後面,蓋著朱紅的印章,鮮紅鮮紅的,像血!
正月初六。
往時的每一年,在這一日,都是百姓走親訪友拜年的日子。往時的每一年,在這一日,禹都都會有很多民間曲藝表演,或鑼鼓,或雜耍,或走馬燈,或皮影戲……總之,整個禹都定是熱熱鬧鬧,喜樂歡天。
而今年,卻和往年大大的不同了。
禹都城內再沒有舉行任何的曲藝雜耍,再沒有人喜樂歡笑,每個人臉上都是神色凝重。臉色,和這一日的天空一樣,都有些陰沉。
校場口搭起了行刑的高台,全城百姓蜂擁而至,甚至有的是從遙遠的州縣提前就趕來的,為的,就是送左相大人一程。
校場外,方圓十幾畝的空地上,竟然是人頭濟濟。
御林軍執著刀劍驅散了一批,又迎來一批,這些人都像是瘋魔了一樣,非要衝到最前面去。大多數手中都拿著一壺酒,打算要呈給姬鳳離最後的送行酒。
花著雨乘著馬車,從皇宮裡徑直行到了刑場上。
她推開車門,快步走了出來,迎面一股寒風襲來,臉頰上冰涼點點,她抬眸望去,空中有鵝毛般的雪片開始飄落。
禹都位於江南,一般過了年天氣多會轉暖,下雪更是少見。她有些驚異地仰首,看著無數個雪花如蝶翼般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天地之間,一片靜謐。
雪漫天旋舞,那簌簌落地的聲音是那樣空靈美妙,絕美曼妙到無可抵擋。她喜歡雪,這樣無垠的潔白,是任何人都會喜歡都不忍破壞的美好。
她仰面望著天空,什麼也看不見,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飄落在眼角,被臉頰上的溫度化作一滴水,逶迤淌下。
風過,杏黃色一品宦官的服飾在寒風中,獵獵飛揚,身後,皚皚雪片翻飛。
她目光森然地掃過刑場上聳動的人群,緩緩拾階而上,登上了監斬台,身後,尾隨著一眾小太監和刑部的官員。她在監斬台上臨風而立,衣帶當風,宮服在寒風裡飄蕩如雲。一個小太監小順子舉著一把繪墨油紙傘為她擋住飛揚的雪花。
她目光流轉,輕輕地環視一圈,只見校場方圓十幾畝,全部是空地,左右根本就沒有可以遮身隱藏的地方,御林軍統領聶寧帶著數萬御林軍早已經將校場周圍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忽然一陣騷動,御林軍執著刀劍將人群生生逼出一條通道來,人群中,忽然有女子的聲音嗚嗚地哭了起來,這種聲音好似會傳染一樣,漸漸地由低到高。
「怎麼回事?」花著雨凝眉問道。
「稟寶總管,是姬犯的囚車到了,那些禹都的女人們在哭!」小順子輕聲稟告道。
花著雨凝了凝眉,姬鳳離不愧是禹都女子們的夢中情郎,縱然他犯了滔天大罪,也痴情不改啊!她轉身緩緩退了回去,慢慢地坐在了監斬台上。她垂眸望向台下,面容清寂,無波無瀾。
囚車,穿過人群,到了行刑台前,她眯眼望了過去,只見姬鳳離一襲囚服,被御林軍從囚車裡帶了出來,琵琶骨上的鎖鏈尚存,手腳上的鎖鏈倒是撤去了。不過,縱然撤去,因為鎖著琵琶骨,姬鳳離還是等同一個廢人。
墨發在身後披散著,那樣長,好似墨黑色流瀑一般。墨發襯得他一張臉分外的蒼白,一雙鳳眸含著淡淡的笑意從人群中掠過,忽然側首,凝視在高台上。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一瞬間,人頭濟濟的刑場上,似乎只有她和他!
一切的聲音都再也聽而不聞,只有落雪在兩人之間漫天飛揚。
花著雨的目光直直看入到姬鳳離的眼眸中。
純黑的,深幽的眼眸,如流水般明澈的眼眸,似乎隨時都能將她的心吸附進去的眼眸,此時,正有些錯愣地望著她。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做監斬官。
隨即,他的眸中便閃過瞭然的神色,他慢慢地轉過身,沿著台階一步步登上了行刑的高台。
行刑的時辰還沒有到,花著雨和刑部尚書呂定之、右相聶遠橋一起在監斬台上落座。
御林軍執著刀劍,將臨近刑台四周方圓兩丈清場,數千御林軍將刑台四周圍成了水泄不通的大鐵桶。
作為監斬官的花著雨拿起文書,將姬鳳離的罪名念了一遍,又將皇甫無雙的聖旨和官文念了一遍。刑場上靜悄悄的,除了落雪飄零落地的聲音,便是她清澈無塵的聲音,一字一句念著姬鳳離的大罪。
謀逆,造反,把持朝政,甚至陷害康帝……罪名數都數不完。
花著雨越念心越寒,這就是朝廷內的爭鬥,當你倒下時,所有的罪名都向你壓了過來。
「定於正月初六午時凌遲處死。」當花著雨念完最後一句,她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耗盡了,手軟軟的幾乎抬不起來。
她將文書放下,緩緩朝著姬鳳離望了過去。
寒風凜冽,飛雪迷離,他在風中央,他在雪中央。
他在看她。
目光滿帶著穿心刺骨的疼痛,就那樣隔著漫天飛雪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不知是他憔悴,還是囚服在寬大,在風裡招展著,獵獵作響。烏黑長發斜落眉前,薄唇緊抿,鳳眸微眯,面容有些許憔悴,卻依舊那般俊美無儔,攝人心魄。
修薄的唇角忽然懶懶一勾,一字一句說道:「嗓音很美,只可惜念得卻不是姬某想聽的。其實啊,寶兒,一直以來,都很想聽你為我唱一首曲子呢,只可惜,這一生,卻是永遠無法聽到了。」他故意懶洋洋地拉長了尾音,帶著一絲調侃。
因為花著雨剛才宣讀文書時刑場上很是寂靜,姬鳳離的聲音傳得很遠。就連台下的百姓都聽到了,花著雨所在的監斬台和姬鳳離的行刑台很近,更是聽得清清楚楚,花著雨隱約聽見身後的官員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眸光凌厲地掃了一眼姬鳳離,冷然喝道:「大膽,死到臨頭了,還敢口出狂言調侃監斬官!」
姬鳳離凝視著她,聲音嘶啞地說道:「就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才敢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