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全文完)_分節閱讀_109
底下兵士忍不住隨著樂音哼起了(出塞曲):「金戈鐵馬土一坯,斯人憔悴斯人成,征歌漫離歌黯,江南回味盡,狼煙塞外起。馬蹄急催踏不破,停杯還醉幾時休,醉眼望月月迷離,仰天長笑笑凄迷,多少英雄冢,天空歸雁鳴,壯士何時卸衣甲,歸家還。」
這一夜,陽關城的百姓記住了這一首(出塞曲),以及那一瞬的慷慨縱情,和豪情萬丈。
一曲出塞,多少男兒淚,多少英雄嘆!
錦色坐在下面,仰面瞧著高台上。
月光混合著淡淡的燈光照亮了她半邊素顏,俏麗的臉上慢慢地籠上了一層愁緒。
一曲而終,無數聲嘆息。
高台下一片死寂。
花著雨悄然躍下高台,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百姓都知姬鳳離親民和善,膽子大了些,都朝著姬鳳離涌了上來,有的熱心地指著錦色問道:「相爺,聽說這位姑娘是相爺未過門的夫人,不知相爺何時完婚,也好讓我們討一杯喜酒喝!」
姬鳳離依然是俊面含笑,嗓音低醇地說道:「還早還早!」
「為什麼還早,相爺不如就在陽關完婚,也好讓我等討一杯喜酒喝。若是回了京,我們可是就喝不到喜酒了!」
花著雨瞧了一眼被百姓擁簇的姬鳳離,走到河邊,牽了綁在樹榦上的馬匹,策馬回了軍營。
姬鳳離在人群中,遙遙瞥了一眼那策馬而去的身影,唇角笑意漸漸凝住,墨瞳中,涌過無窮無盡的惆悵。
天上一輪皓月,在地面上映出她一人一騎孤單的影子。夜風徐來,那淡淡的酒意已經消失殆盡,心中一片清明。她大喝一聲「駕!」胯下駿馬疾速向前奔去,呼呼的冷風撲面而來,心頭一片沁冷。
錦色坐在馬車中,一路顛簸回了軍營。剛一從馬車上下來,就覺得胃裡一陣不適,忍不住扶著馬車吐了起來。
姬鳳離一驚,從馬背上縱身躍下,快步走到錦色面前,拍了拍她的後背,凝眉問道:「怎麼好端端的吐了起來?」
錦色掏出錦帕擦了擦嘴,朝著姬鳳離笑語道:「今晚在外面吃的東西可能有些涼,兼之又一路顛簸,難免不舒服了。我沒事,相爺不用擔心!」
姬鳳離皺眉道:「不如叫軍醫過來看看吧!」
「還是不要了,我真的沒事!過一會兒喝點熱水就好了,相爺你不用擔心,早點去歇著吧。四兒告退了!」錦色乾脆地拒絕道,扶著絮兒的手,快步走向了帳篷內。
姬鳳離在軍營中佇立良久,回首看去,只見藍冰和唐玉跟在自己身後,似乎也凝立了好久。
藍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輕輕顫抖,清俊的臉上,一片哀傷的絕望。
姬鳳離掃了藍冰一眼,嘆息一聲,轉首對唐玉道:「唐玉,你去叫軍醫過來為四兒診脈,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
唐玉答應一聲,正要去請軍醫。
藍冰卻忽然伸手阻住了他,抬眸對姬鳳離道:「相爺,還是不要去請軍醫了!」
唐玉不解,問道:「為何,難道有病不看!」
藍冰動了動嘴唇,好久才說道:「女人有時候並非得病才會吐,如果……如果……讓軍醫診出來,那豈不是讓她一個姑娘家名譽掃地。」話音方落,藍冰轉身快步離去。
姬鳳離心中狠狠一震。
他知悉藍冰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也知道,女子但凡有孕,便常有孕吐。難道說……
他不敢再想下去,風朔朔掠過,冷嗎,他已經感覺不到冷,因為他的心,在這樣一個寒夜,已經凄凄冷凝成冰。
一場雪,帶來了滿目蒼茫,也帶來了寒冷料峭,秋的最後一絲餘溫早已在雪的飄落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花著雨在營地外的河岸邊一塊青石上坐著,河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幾隻覓不到食兒的鳥雀在冰面上啾啾跳躍著。
軍營里最近很安靜,沒有戰事,且因為這場雪,正常的訓練也暫時取消了。
王煜經過幾日的調配,已經確定了留在陽關鎮守的兵力。王煜自然是留在邊關,南宮絕升為少將軍,協同王煜留在北疆。花著雨的虎嘯營也在留守之列,王煜原本也是要花著雨留下的,但花著雨懇求隨軍回京,她自然不能留在這裡。不過,王煜倒是沒有強留,很爽快地答應了。
冰面的鳥兒一不小心踩碎了薄薄的冰層,驚恐地忽閃著翅膀飛了起來。朔風起,吹起地面上的雪沫,撲上花著雨厚重的軍服,冷意似乎能隔著厚重的軍服,沁到身體里。
花著雨伸指彈了彈衣上的雪沫,起身緩步向營地走去。
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監軍營帳的空地上,深藍色紋理的幕簾輕垂而下,遮住了車身,兩匹拉車的駿馬在車前昂首肅穆。
姬鳳離的監軍帳篷正在拆除,錦色的帳篷也在拆除,看樣子,他們是要離開軍營了。只是,大軍五日後才開拔,他們莫非是要提前走?
花著雨遙遙掃了一眼,披著輕裘的錦色在絮兒的攙扶下,正緩步向馬車走去。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映照在錦色俏麗的面龐上,為她白皙的面容添了一抹暈紅,使她的臉看上去更加嬌媚鮮艷,如同被春風催開的花苞,乍然綻放。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滯,便腳步不停地穿過營地,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帳篷內一片幽暗,暗得令人壓抑。花著雨摸到火摺子,將燭火點亮。微弱的燭光亮起,心隨著跳躍的燭火隱隱亮了起來。
帳篷外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帳門被推開,呼呼冷風夾雜著暖膩馨香撲了進來。
錦色提著裙袂在花著雨面前的凳子上慢慢坐了下來,方才還嬌媚鮮艷的臉龐如今有些蒼白,她坐在凳子上欲言又止,「小姐……我……」
花著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調侃道:「你何時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了?到底什麼事?」
錦色忽然低下了頭,良久才抬起頭,美目微沉,「小姐,我們不是先行回京,而是要到陽關城去住幾日。相爺方才……」錦色猛然頓住,銀牙咬了咬下唇,「方才說,要在回京前娶我!」
花著雨驟然一驚,手心倏然握緊,握在手中的火摺子將手心咯得微微一痛,她慌忙鬆開了手,抬手將火摺子輕輕放在几案上,笑語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們要提前回京呢,卻原來是要到陽關城辦喜事。喜事定在哪一天了?」
錦色望著花著雨平淡如風的面容,猝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姐,你不怨我?」
花著雨唇角的笑意凝了凝,抬袖執起錦色的手,輕聲道:「這些日子我細細想過,或許姬鳳離真的如你所言那麼好。你能找到這樣的如意郎君,我怎麼會怨你。雖然,我是覺得你們的親事辦的有些突兀倉促了些,如若能待我查清一切再辦才好。只是,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也絕不會攔你!只要你能過得好,我就很高興!」
「小姐,我……我……」錦色嘴唇翕動著,眸中水霧裊裊,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要說,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還有什麼事?」花著雨淡淡笑道。
帳篷門忽然咚咚被拍響,丫鬟絮兒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姐,天色已晚,相爺催著走呢。」
「那,那天你一定要來。」錦色抬眸滿是期盼地說道。
「好的,我會去的!」花著雨燦然一笑,語氣堅定地說道。
錦色這才展顏微笑。
「那,我去了!」錦色緩緩說道,轉身走了出去。
花著雨靠在帳篷門口,凝眸瞧著錦色越走越遠,她的離去,似乎是帶走了最後一抹斜陽晚照,暮色鋪天蓋地降臨。
帳篷內雖燃著爐火,但寒意,還是無所不在,四處瀰漫。
花著雨從包裹里掏出來一盤棋搬到了爐火旁邊,這是那日到陽關參加百姓夜宴時,在夜市上順便買來的,無聊時,她便一個人左手和右手下棋。這虎嘯營里的兵士們棋技都太差,和他們實在是沒法對弈,她只好,自己和自己下棋。
爐火的微光,照亮了她半邊側臉,水墨色清眸微眯,專註地凝視著面前的棋盤,清澈而波光粼粼的眼底,如鏡子般倒影著黑子和白子,似乎,這世間,除了這棋盤,再沒有別的。
寂靜的帳篷內,只有落子聲,清脆而寂寞。
黑子、白子、白子、黑子……
不一會兒,方寸棋盤上,已經落滿了黑白子。
花著雨再抬起手,素白纖指間捏著的黑子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眼前的棋局,竟然不知不覺中下到了當初她和姬鳳離的那一盤殘局。
她凝了凝眸,唇角勾起一抹縹緲的笑意,慢慢地將黑子輕輕放下,伸袖一拂,將黑子白子盡數打亂,一粒一粒捏起,慢慢地收到了棋匣中。
不知為何,忽然,就再也沒有了下棋的興緻!
陽關城戰後的繁華俱在初冬的某一天發揮到了極致。
左相姬鳳離娶妻,這對陽關城的百姓可是一件大事,確切說,對於南朝應該也是一件大事。但是,令陽關城百姓不解的是,左相的親事辦得極低調,消息幾乎沒有外傳。
百姓們猜測著,或許是因為當初左相婉拒了炎帝的賜婚,稱其三十歲之前不欲娶妻,是以,才如此低調吧。
人們對於左相要娶的女子,是說不出得艷羨,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能讓風華絕代的左相打破自己的誓言啊!
原本,陽關府尹原本是要將府邸讓出來的,但是姬鳳離婉拒了。只在陽關城北買了一處臨時居所,很是簡陋。這一夜被披紅掛綠一番布置,看上去也是煥然一新喜氣洋洋。
姬鳳離大婚,花著雨原本是不欲參加的,況且,姬鳳離也根本就沒有給她發請柬,倒是別的營的統領都收到了請柬。但,就算沒有請柬,她卻還是來了。
她來,不為別的,為的只是錦色。
錦色是她的好姐妹,錦色因為她尚且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如若錦色恢復到北朝公主的身份,她的親事一定會辦的很隆重,也會有很多親人來送嫁。可如今,也就只有她來送她了。
夕陽西下,暮靄沉沉。姬鳳離的臨時宅院內,卻已經燈明燭耀,鼓樂聲聲。
花著雨和其他營的幾位統領一起到了宅院門口,唐玉看到他們過來,微笑著迎了上來,卻在看到花著雨時,神色明顯一愣。
今日,左相大婚,他們這些前來道賀的都沒有穿軍服,戰場上,一樣的軍服軍帽,每個人遙看都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如今都褪下軍服,瞬時都顯出了自己獨特的風姿。
花著雨今日著一襲煙色輕袍男式長衫,這是她特地到陽關城內的成衣店買的。因並非量身定做,是以,穿在纖瘦的她身上大小雖合適,卻是偏於寬大,襯得她越發如一桿修竹般挺拔飄逸。迷離的光影搖曳著灑落在她肩頭,她整個人看上去高雅如出塵明月,又寒冷似孤寂流霜。
唐玉怔怔望著那個揮舞著長槍的寶統領轉瞬化身為清雅絕麗的公子,一瞬間有些驚愣,直到花著雨微笑著從他身側掠過,他才記起,相爺這次特意吩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