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買到鹽了嗎
從鹽鐵司報備登記完後，韋昭就一直忙得不亦樂乎，連續逃了幾天課。
先是帶關寧和鹽鐵司吏員劉泰到韋家石鹽礦山頭上遠觀製鹽過程，並檢查鹽的質量，關先生和監察員劉泰嚐了都說好！
之後就是調撥莊戶人手，杜陵韋氏在大周建立前就是本是土著豪強，擁有著自己家的土地莊園，也有著大量祖祖輩輩依附於韋氏的莊戶。
然後是搭建場地，籌備器具，開始規模製鹽，並同時加強防範措施，這一切在老管家韋安的安排下進行地井井有條。
終於，在韋昭帶著資本家嘴臉的監督下，第四天傍晚前，第一批鹽生產出來，並運進了韋家在長安東市的昌盛鹽鋪。
夜已深，韋府。
“安叔啊，山頭上的莊戶都是我們自己家的，可要好好對待啊。”韋昭不由得帶著幾分領導語氣，一再強調：“隻有莊戶們吃好休息好，才能更快更好地製鹽啊。”
韋安在一旁點頭，表示領會了二郎的指示。
“另外山頭周圍要多放些人手巡察，咱們剛開始製鹽沒幾天，方法流程要注意保密啊。”韋昭針對專利保護表達了十分的重視。
“二郎放心，已經安排妥當了，莊戶們也上心得很。”
韋昭點點頭，韋安前兩日安排的其實已經很嚴密了，每日除了負責運輸的人外，鹽礦方圓三裏的範圍內，閑雜人等都很難靠近。
其實這個時代各地豪強的莊園都很注意管理問題，外麵的人想刺探豪強莊園裏的情況，很難做到，尋常莊戶家奴逃出去也很難。
自東漢以來形成的的莊園塢堡型經濟依然大量存在，各個家族退一步就是土著豪強，進一步就是世家門閥，在自家莊園生產中的管理手段都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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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東市開市後不久，街上的人就多了起來。
東市周圍的坊中居住的多是高門清貴之流，各州各鎮派駐在京城的機構也多設立在東市周圍，東市的地價自然水漲船高。
相比起來，靠近長安西麵開遠門的西市要冷清得多，靠著距離西方更近，方便對西域和北方胡族客人迎來送往，在這裏交易的更多的是北方突勒人和西涼人。
韋家早些年強勢的時候，也曾在東市置辦過產業，有著三個不小規模的鋪子。
其中兩間是鹽鋪，一個鹽鋪叫昌盛鹽鋪，另一個是分店。
東市昌盛鹽鋪中。
重新開業的昌盛鹽鋪中氣氛高漲，幾個夥計一個個激動地上頭，恨不得飛到街上去拉客去。
鹽鋪掌櫃李榮此時更是把開心二字寫在了腦門上，一掃前段時間心頭的陰霾。
這幾年來昌盛鹽鋪的鹽都是從陸家和鹽鐵司買進，隨著近些年鹽稅提升和韋家的衰落，昌盛鹽鋪沒渠道拿到進價更低的鹽。
昌盛鹽鋪是越開越差，直到門可羅雀，甚至虧損到關門！
這幾年李榮過得有多憋屈，今天的他就有多得意，此刻他站在店鋪裏，悠然地望著街麵上，今天老子要重振雄風！
李榮笑嘻嘻地走到幾個夥計麵前：“別在這兒愣著啊，去街上吆喝幾句去！”
半個時辰後，同一條街上相隔不遠的正道鹽鋪後院中。
“昌盛鹽鋪又開業了？”聽完鋪子裏夥計的話，賈正道喝了口茶，詫異地琢磨道：“他們應該早就沒存貨了，哪來的鹽？”
“會不會是張家的鹽？”一旁的夥計賈小二湊過來說道。
賈正道哼了一聲：“張家從蜀中進的鹽隻會比我們貴！而且哪來多餘的鹽再分給對麵？”
張升之都督漢中軍事數年，把持著蜀中井鹽進入關中的路，是除了鹽鐵司和陸家之外主要販鹽渠道。
但其成本在河東鹽池產鹽成本之上，比起鹽池的鹽來說，利潤空間要小得多。
賈正道不由起身在房間中踱步，自從韋元康死後，他就有意識地逐步提升對韋家的鹽價，準備背靠陸家，借機訛韋家一次。
涼國公削爵頂罪，誰還記得搬到永寧坊的韋家？有著陸家撐腰，這些都是小事。
本來都和韋家管家韋安商議到最後了，隻要自己再施加一下壓力，就能用不錯的價格吃掉韋家在城西的地和東市的鋪子。
誰知道第二天韋家突然派人來說不賣了！當時賈正道就氣得不行，你說不賣就不賣？看誰熬得過誰，撐不下去還得來求我長安東市一霸賈正道！
昌盛鹽鋪突然開業的消息讓賈正道有些迷糊，莫非真是張家幫了他們一把？
“降價！每斤鹽降二十文！”賈正道有所明悟，突然開口道：“就算是張家幫忙，昌盛鹽鋪能有多少鹽！”
不肯老老實實停業，那就擠到你停業！
聽到賈正道的話，賈小二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掌櫃的，高！”
正道鹽鋪的鹽價從五百文降到了四百八十文！這一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在東市傳開。
街麵上轉悠的人，開始三三兩兩地走向正道鹽鋪，昌盛鹽鋪店麵裏頓時變得冷清起來。
李榮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狗日的賈正道，他故意的！
作為一條街上的同行，打了多少年交道，李榮自然很清楚賈正道的為人。
好在先前管家韋安就料想過意外情況的出現，並準許五十文以內，李榮自己就能做主，這就讓李榮有了重振雄風的底氣。
李榮當機立斷，降價四十文！
昌盛鹽鋪的夥計將價格標牌掛到外麵還不算，直接到街口張羅。
昌盛鹽鋪降價啦，每斤鹽四百七十文！
本來就被正道鹽鋪搞得躁動起來的人們一下子炸了，此時不買，更待何時？
聽說了嗎？兩家鹽鋪打起來了！需要的不需要的都去買兩斤，不買的也去湊湊熱鬧，這條街上的人越來越多。
看著自己店麵前的人流向昌盛鹽鋪，賈正道氣得胸口疼，憑借多年混跡東市的經驗，他這時候反應了過來，昌盛鹽鋪八成不是從張家進的鹽！
“再降十文！”賈正道把心一橫，決定再試探一次。
這點兒代價賈正道是承受得起的起的，就看對麵能撐多久了。
說完這句話，賈正道走到鹽鋪後院，用紙寫了兩句話交給一個夥計：“送到燕國公府上，快！”
正道鹽鋪降價沒多久，李榮就收到了消息。
鹽價降得李榮有些心疼，一向謹小慎微的他想了想，要不然算了，為了爭口氣不至於。
李榮忍了又忍，沒忍住，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再降五文！”
沒過多久消息又傳回正道鹽鋪：昌盛鹽鋪降到了四百五十五文！
賈正道愣在原地，比自己多降了五文？
那昌盛鹽鋪這是撐不住了？還是什麽意思？那自己還跟不跟，就此罷手的話，今日正道鹽鋪就在這條街上比對麵低一頭了。
賈正道猶豫之間，街麵上的人已是越來越多，鹽價降了四十多文，整個東市都被驚動了。
其他家的鹽鋪甚至派出夥計來這邊盯著，若是兩家鹽鋪的價格降到了自己家成本價的水平，就趁機摸一把，不賺白不賺！
“再降五文！”賈正道捂著心口，歇斯底裏地喊道。
還沒等到夥計將鹽價的標牌寫好掛出去，店鋪外就來了幾個穿官差衣服的人，為首的一個人正是熟人，時常晃悠在東市街上的平準署老王！
“賈掌櫃，差不多算了，東市都快被你們鬧翻了。”平準署的吏員王東寶走上前來，幽幽地說道：“再鬧下去來的就不是平準署了。”
平準署的人！
大周東西二市仿照前唐，設立平準署，負責監察財貨交易，度量器物，平抑貨價，必要的時候會插手市場交易。
這時候平準署的人介入，也算是給雙方一個停手的台階，不然他賈正道東市一霸實在不好低頭，想到這一層賈正道就釋然了。
賈正道臉色方才還有些難看，現在長舒一口氣笑道：“王大哥說笑了，我賈正道哪有那本事，今日之事確實唐突了，這就恢複鹽價。”
賈正道陪著笑臉，表了態，老王也不追究，市價平穩恢複就好，事情的緣由是什麽，平準署也沒必要多問。
王東寶心裏很清楚，賈正道也好，昌盛鹽鋪的李榮也好，背後的人他們問不起！雖說今日引起些許騷亂，但平準署在可控範圍內盡早穩定了鹽價就盡到本分了。
平準署的人得到賈正道承諾後，也不多停留，轉身出了正道鹽鋪，不多時，和從昌盛鹽鋪出來的另外幾個人會合，回衙署去了。
此時昌盛鹽鋪內，送走平準署的人，李榮一陣後怕，超過五十文還得回府上請命，要不是平準署插手，今天就栽了！
在平準署出手之後，鹽價迅速恢複，街麵上看熱鬧的人意猶未盡地散開了。
趁機買了幾斤鹽的人，一個個眉開眼笑，那些觀望著等著再降價的，一個個蔫了吧唧地一臉懊悔。
在東市遇見相熟的好友，還會問上一句：“今天你買鹽了嗎？”
東市上兩家鹽鋪鹽價大戰的消息迅速沿著街麵傳遍東市，傳到其他坊市，成為一時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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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平康坊，燕國公府。
書房之中，燕國公陸文榮的胞弟陸文鴻正坐在書桌前。
陸文鴻自幼不喜讀經書，不像家族裏的其他人一樣一樣進入仕途，而是選擇留在家裏處理日常事務，經營陸家的產業。
從收到賈正道傳來的消息開始，他就在這裏通過傳書的方式旁觀了這場鬧劇。
陸文鴻並不在意賈正道如何經營鹽鋪，他對這個為陸家效命多年的商人很信任，但他在意的是賈正道提出的疑問：誰在幫韋家？
眼下情況的不對勁已經是明擺著的了，不大可能是張家，難道是走的鹽鐵司的門路？
鹽鐵司在大周的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奉公無私，韋家怎麽可能打通關節，拿到別人家拿不到的價格。
陸文鴻稍加思索，沒有頭緒：“去查！昌盛鹽鋪的鹽從哪進的！”
自從鹽鐵司從成立以來，朝廷對鹽鐵轉運控製地越發嚴格，陸文鴻為陸家經營產業，自然是切身體會到危機的。
和喬家、韋家那種久居關中擁有大量土地的家族不同，陸家乃是數百年前鮮卑族部落漢化而來，遷居到關中也才幾十年。
尤其是穆宗皇帝時，陸家在出擊關東燕國的戰事中功勳卓著，陸家借機出鎮河東，掌控了河東鹽池的出產。
這之後才借勢崛起，冉亂後趁一些高門隕落，陸家更是青雲直上，所以陸家產業中最為根本的就是販鹽了。
與此同時，東市兩家鹽鋪競相降低鹽價的消息被送到了皇帝麵前。
“你怎麽看？”蘇弘看了之後，頗有興致地問道。
一旁侍立的田文珍稍加斟酌，語氣恭敬地回道：“老奴才資平庸，看不得許多，隻是覺得這正道鹽鋪的賈正道忒霸道了些。”
慶祿皇帝不置可否：“盯緊些陸家！”
“老奴明白了。”田文珍意會了些許，這次陸家說不準要栽跟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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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昭結束了在國子監刻苦且痛苦的一天後，精神萎靡地回到了韋府，然後從韋安口中得知了今日東市的具體戰況。
韋昭當場愣了，李榮大叔厲害啊，看起來像是個小心翼翼的老實人一樣，沒想到還能這麽剛，回頭表揚一下。
緊接著韋昭回到房中，不禁思索起來。
今日發生的事，韋昭先前是有預料的，畢竟賈正道之前就曾欺壓過自己家的鹽鋪，還企圖壓價購買韋家土地。
賈正道之後應該就會開始調查韋家鹽鋪鹽的來源。
韋昭冷靜分析：陸家這兩天就能查出韋家在用石鹽礦製鹽；因為韋家在城外製鹽畢竟是有動靜的，而且之前還在鹽鐵司報備過，這些都是明麵上的。
至於寧王、呂琦、賀若雲等人在昌盛鹽鋪的股份，不知道陸家能查到多少；當然就算他們查到也無所謂，拉進這幾個人來就是用來擋槍的啊。
想到這裏，韋昭心裏就輕鬆了許多，任憑製鹽法掀起海浪滔天，也有人幫自己頂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