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田敬容
後堂鹽鐵司郎中田敬容辦公的房間內。
年近六十的田敬容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上半年各地鹽政的文書,細細地檢查著。
鹽鐵司衙門成立之初,就盡數選用素有清名的寒門官吏。
田敬容更是其中代表,大周數十年來,憑借著科舉之途走上官場,擠進權勢中心的寒門子弟沒幾個人,他算一個。
慶祿十一年,當今皇帝以雷霆之勢力排眾議,仿照前朝鹽鐵專營的舊例,組建了鹽鐵司,並且欽點時任戶部度支郎中的田敬容調任鹽鐵司郎中。
雖然都是一司郎中,但鹽鐵司郎中是從四品的品級,要高於度支郎中。
在實際地位上,鹽鐵司不歸戶部管,直接向皇帝和政事堂大臣匯報負責。
作為鹽鐵司長官的田敬容更是身處漩渦中心,一時風頭無兩,時間過去四年,對鹽鐵司的議論之聲少了許多,田敬容卻不敢有半分懈怠。
久經世事的田敬容心裏清楚,鹽鐵司幹的不僅僅是稅收財政的事,更是陛下和幾大世家對國家財政的爭奪的關鍵!
陛下的謀劃,田敬容看得透,那些身處高位老奸巨猾的家夥們也看得出。
權利的拉鋸曠日持久,自己若是倒向世家一方,先不說愧對陛下信任,史書上會如何評價,就是後世無數的寒門子弟,也會指著自己罵啊。
良久,田敬容將手中的文書放下,閉目養神,自己是一步都不能錯啊。
沒過多久,蹬蹬蹬腳步聲響起,陸敬一走了進來。
田敬容睜開眼,揉了揉額角:“敬一啊,什麽事這麽慌張?”
陸敬一的神色略顯興奮,並不明顯,但田敬容一瞬間就看得出自己的副手神態有異。
陸敬一長舒一口氣,將在前堂會客廳中聽到的一五一十盡數講給了田敬容。
隨著田敬容和藹的臉上逐漸僵硬,緊皺眉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陸敬一心裏不禁嘿嘿偷笑,老大人之失態猶過於本官啊。
陸敬一的慌張失態在於石鹽礦製鹽所帶來的利潤,對鹽鐵司地位的影響和對大周財政的衝擊。
而田敬容思慮更深一步,幸甚,此法握在韋家手裏,而不是喬家、陸家之流!
更讓田敬容震驚的是,韋府二公子和寧王親信一同出現!
這是否預示著寧王要插手鹽政?沉寂了十幾年,從不染指朝政的寧王要從鹽政上分世家一杯羹,主動站到幾大世家對立麵上?
作為朝堂上的老人,田敬容對十幾年前的冉氏之亂,記憶猶新,那場洗刷了大周的動亂,改變了之後大周的政局!
而寧王蘇羨則因為和冉氏有著斬不斷的關係,被幾大世家所隔離,即便是當今皇帝,也從未表示出對寧王的關心。
田敬容愣了許久,腦海中的猜測止不住的噴薄而出,一會兒時間已經腦補出朝堂上的幾場腥風血雨,臉色從開始時的興奮變得愈加難看。
良久,田敬容開口道:“敬一啊,既然是寧王和韋家一同經營,想來石鹽礦製鹽假不了,你去按程式為他們登記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挑個伶俐的,隨他們去鹽礦上看看。”
“明白了。”陸敬一躬身行禮,臉色平靜地退了出去,心裏卻仍翻騰不息。
既對田敬容處理方式如此爽快而驚訝,又對老大人方才精彩的麵部表演而感到讚歎不已。
鹽鐵司,前堂會客廳中。
韋昭和關寧一麵閑聊,一麵猜測,陸敬一去後堂見什麽人,會怎麽處理自己能用石鹽礦製鹽這件事。
續了一次茶水之後,終於等來了陸敬一。
陸敬一麵色平靜,古井無波,全然不似方才走之前眼神中帶著的慌張。
“兩位久等了,隨我來報備登記吧。”陸敬一語氣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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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韋昭和關寧帶著鹽鐵司吏員劉泰離開了鹽鐵司。
不久,鹽鐵司衙門門口。
一頂軟轎晃悠悠的抬著田敬容直奔皇城,鹽鐵司郎中可乘轎子進皇城的特權,更有隨時麵見皇帝的準許。
轎中田敬容一遍遍回顧著自己方才的猜測,並針對自己的猜測進行更大膽的分析設想,得到了十分可怕的結論。
田敬容思考良久,最終決定,隻對陛下說自己聽到的看到的。
當今皇帝蘇弘是田敬容由衷佩服的,當年冉氏之亂發生後,陛下果斷出手,改變了朝堂格局;幾年以前,又是陛下力排眾議,推進鹽鐵司設立。
陛下有天狼衛、飛龍衛相助,想來已經對時局洞若觀火,怎麽能用自己的猜測影響陛下的決斷呢?
想到這裏,出於對陛下的信任,田敬容臉上的擔憂逐漸消失。
進入皇城一路暢通無阻,到宮城外下轎。
進了宮城後,就隨著引路的宦官左繞右繞,穿過重重殿宇宮牆,直到皇帝所在的偏殿景陽殿內,宦官通報過後,田敬容才到了皇帝蘇弘麵前。
景陽殿布置簡樸,大周的天子蘇弘身著日常的玄色袍服,坐在桌後,桌上疊了兩摞奏本。
“微臣田敬容拜見陛下,陛下聖安!”
蘇弘並未抬頭,一麵批閱奏章,一麵開口問道:“田卿家匆忙前來,所為何事?”
田敬容將韋昭和寧王等人合作製鹽銷售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一個多餘的字都沒加。
蘇弘抬起頭來,臉色略顯疲憊地看著田敬容:“小事而已,任由他們做吧。”
小事?田敬容微微皺眉,瞬間又舒展開來,陛下站得高看得遠,陛下說得對!
“微臣明白了。”田敬容恭敬地回應,隨後退出殿去,由宦官引著出宮去了。
“文珍哪!這麽大的事,怎麽之前沒發現啊!”蘇弘長舒一口氣,對身旁的宦官責問道。
這個宦官中等身材,鬢角微白,麵目紅潤,眼角已擠出不少皺紋,身著樸素的尋常服飾侍立在蘇弘身旁,正是皇宮之中最大的宦官之一,田文珍!
當下田文珍笑嗬嗬回道:“哎!陛下,是老奴錯了!昨個兒晚上,底下倒是報上來一個消息,說是國子監監生韋昭、呂琦、賀若雲到寧王府上飲宴,至晚方回。老奴覺得寧王府上宴飲,實屬平常,就沒敢擾陛下清靜。”
“嗯,日後眼睛再放亮一些,你去安排一下,派人盯著些蘇羨和韋家那小子,這段時間對長安城中其他幾家的動作也盯緊些!”蘇弘隨即說道,沒追究方才的事。
皇帝是日理萬機的,身邊的田文珍也不是清閑的,許多稀鬆平常的小事,不可能事事俱到地匯報,總得有人篩選了再遞送到蘇弘麵前。
“老奴這就去安排。”田文珍躬身道,慢步退出了景陽殿。
蘇弘放下手中的奏本,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他身姿挺拔,望向天邊,眼眸深邃,眼中閃過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