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空間驟然變得靜謐,隻有床頭桌子上擺的儀器偶爾發出滴一聲響,這種反常的安靜讓笑笑心裏湧上一陣不安,林以墨怔怔地看著她,精致的麵孔上顯出一片呆滯。過了好一會,笑笑舔了舔嘴唇,想要再開口,林以墨才醒了似的回過神來,他靜靜地躺下去,忽然歎了口氣:“我會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了。”


  病房裏用的是白熾燈,照得他的嘴唇像三月裏的梨花,雪白的顏色裏夾雜著一股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粉。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開心又似乎不是,倦意重重地出現在那張無暇的臉上,眼睛也慢慢闔上了。


  笑笑沒想到他會變得這麽快,還在發著呆,突然他又閉著眼睛輕輕說到:“你知道麽,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愛我……我早已經幻想過很多次,時間、地點、場景,到底什麽時候你才會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期待……可是,你今天竟然為了別人才對我說句話。”


  笑笑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給人揪了一把,悶悶地痛起來,她手足無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彎下身子緊緊摟住他單薄的肩膀:“小墨……”


  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摟住,語氣與平常並沒有太大分別,安靜而清淡,但是不難聽出已經受到傷害:“明明感覺得到我的渴望,你卻用這個要挾我。”


  她著急地申辯:“我沒有,我隻是……”


  隻是什麽呢?笑笑突然發覺自己並不能理直氣壯的反駁他,難道進來的那刹那自己不是打定主意不管怎麽哀求也要得到他的支持麽?她明明就知道隻要她求他,那麽不管他多不願意也會讓她做想做的事情。她心虛地發現這的確是隱藏在骨子裏的要挾……隻是他為什麽要說出來?他憑什麽比她本人還要清楚自己的內心!


  察覺到她的片刻遲疑,林以墨似乎覺得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突然又歎了口氣:“而我啊,竟然心甘情願受你的要挾。”


  他咳嗽了兩聲,握著笑笑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那天晚上已經好轉的林以墨病情開始反複,後半夜的時候發起低燒,頭先吃下的食物和藥盡數嘔了出來。醫生皺著眉頭對笑笑說:“哮喘的發作除開外力因素,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心理暗示,如果想他快點好起來,就不要老是刺激他。他的肺部本來就比一般人弱,這樣反反複複如果受感染就麻煩了。”


  笑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訕訕地答應著林以墨身邊坐下。她支著頭看他,有種心力交瘁無力,明明是一番好意想救人,弄到現在一切都變成了自己的錯。到底是哪裏不對?難道自己的人生觀就真的那麽不能在現實社會裏得到承認麽?天父不是說要寬厚要仁愛麽?為什麽她的路會走得這麽難。


  林以墨在昏睡中睜開眼睛,看到她吃力地動了動嘴唇:“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笑笑搖搖頭,伸手把他雪白額角上細密的汗水擦去,滿懷歉意地說道:“我……剛剛很任性,對不起。”


  他注視著天花板上方良久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眼神有些捉摸不定,過了一會不帶什麽希望地問道:“明明知道我會不高興,也要去幫那個人……那如果有天,笑笑發現我傷害了你自認為最親密的人會怎麽樣?會不會跑得遠遠的不再理我了?”


  笑笑怔了怔:“什麽?”


  他沒有說話,眉尖鬱鬱地蹙著,眼睛卻一直執拗地望著她。


  笑笑看不得他那明明脆弱還努力扮作堅強的樣子,探手把他眉頭撫平:“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呢,別想那麽多好不好?你呀,就像《紅樓夢》裏的林妹妹,多愁善感的,偏偏還姓林。我才不會跑呢,我們要結婚了,我能跑哪去啊?我媽不打死我!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就把事辦了,到時候你想跑都不行呢。”


  笑笑的話顯然給了林以墨莫大的安慰,他乖乖地嗯了一聲,把臉仰起來,笑笑耐不住他撒嬌,拿手點點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笑笑守在林以墨旁邊陪她,看他似乎還一幅氣難平的樣子,於是變著法子哄他,讓他講《小王子》的故事來聽。


  他氣鼓鼓地說:“沒什麽好說的。”


  她不停推他:“說嘛說嘛。”


  林以墨瞪著她:“一個外星球的王子喜歡一朵很漂亮的玫瑰花,發誓說自己會好好照顧它,結果有天跟玫瑰花吵架,就偷偷跑去別的星球了。一路上竟然還跟一個飛行師、一隻狐狸一條蛇勾勾搭搭的。”


  “……”笑笑楞了楞:“然後呢?”


  “後來王子後悔了,想回去找玫瑰,結果被蛇咬死了。”


  “啊?”


  林以墨拿烏溜溜的眼睛瞄一瞄她,惡意地繼續說到:“狐狸去偷雞,被獵人打死了;飛行師找不到路,在沙漠裏渴死了。”


  笑笑有些莫名其妙:“這也算童話?那……玫瑰花呢?”


  林以墨歎了口氣,似乎覺得很惋惜:“玫瑰花那麽嬌氣,沒有王子,肯定早死了。”


  “花那麽笨,既然喜歡王子為什麽要跟他吵架?”


  林以墨悶悶不樂地回答:“花不笨,王子才苯。既然愛上了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他應該覺得幸福才對……他不該生氣就偷偷逃跑,也不想想他的花,花沒了王子會死的。”


  笑笑覺得他為了一朵花而惆悵鬱悶的樣子很好玩,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你就像那朵花,又別扭又嬌氣。”


  林以墨咬了咬嘴唇,拉著她的手:“那你會不會有天跟我吵架跑掉?”


  她笑了:“我哪有那閑工夫。對了,我現在回去一趟,身份證要補辦,不然拿不了結婚證,你乖乖在醫院等我。”


  她辦好事情回了醫院,又忍不住去了趟心內科,雖然林以墨已經答應妥善處理,要她不必再管,可是心裏到底還是有些記掛。


  小女孩的主治醫師對笑笑的到訪有些驚訝,說話間閃爍其詞,既不明確動手術的時間又不含含糊糊地不說明成功幾率,她再追問,他便說:“我已經跟喬小姐匯報了情況,詳細的您去問她吧。”


  笑笑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知道林以墨其實一點也不願意管這攤子事,Cindy是一向隻賣老板賬的人,莫非中間出了什麽狀況?

  她快步折回頭去林以墨那裏,打算問明緣由,快到病房門口,突然聽到Cindy的聲音從沒有掩緊的門扉裏傳來:“現在該怎麽辦?”


  林以墨冷冷說道:“關我什麽事?難道她死了我還要給她蓋個廟燒香?”


  “可是聶小姐那邊不好交代,我看她很上心這事呢。”


  林以墨極不耐煩:“醫生也隻能醫病,難道還能救死人?我才不去把錢打這水漂!”他似乎想了想:“你隨便找個理由唬唬她,她心思很單純,容易哄。”


  “那如果她要自己出錢呢?”


  “她哪來的錢?她一直以為包丟了,還去補身份證,身上就一張臨時給她應急的信用卡。”


  笑笑一把緊緊摳住窗台,心頓時轟轟烈烈地跳起來,再也聽不下去,轉頭就往心內科的繳費處跑。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收款窗口,劈頭問道:“二十三床病人的三十萬到帳了麽?”


  收款護士低頭在電腦上劈裏啪啦翻了一陣,搖搖頭:“沒有。”


  笑笑覺得眼前一黑,撐在那裏不肯走:“你再查一下,應該有的。”


  過了一會,那人抬起頭:“不好意思,真的沒有。”


  後麵排隊的人推了她一把:“麻煩讓讓。”


  笑笑身子發軟一下被攘到一邊,她看了看人來人往的收費大廳,搖搖晃晃地走了。


  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她突然間覺得好笑,心思單純,容易哄,原來自己就這麽傻!林以墨下了決定的事,什麽時候為了別人改變過?他根本從開始就沒打算救那個女孩,什麽都是她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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