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跪坐在她身邊的林以墨瞧了瞧她,低頭不說話,伸手把床邊矮幾上的按鈕按下去,一旁落地窗上的厚厚暗花描金簾幔緩緩開啟。


  笑笑望著窗外微微一怔:“下雪了阿……”


  窗外細細密密的雪花正漫天遍野地灑落下來,屋內溫暖如春,感覺不到半點寒意,但是看著外麵的雪白小小絨花猶如網般糾結,也能想象到戶外一定是寒冰凜冽。


  “我最討厭冷的地方,”林以墨輕聲說道:“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就覺得好喜歡,你笑的時候,眉毛、眼睛、嘴唇都很美,像個小太陽……這麽美的笑容,為什麽要被不懂的人糟蹋呢?”


  “他們來看過你,笑笑——婉怡和康雷,那兩個人一前一後過來的。”


  笑笑驟然聽到這兩個名字,心頓時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他們……”


  她心中突然燃起一絲急切的渴望,他們說了什麽,是不是來澄清、解釋?是不是要告訴她這是一個誤會,一切都是她弄錯了,是她自己太多疑、太小心眼?

  但是林以墨輕輕笑了一聲,輕緩柔和地打破她的幻想:“婉怡聽說你病了,顯得很難過的樣子,哭哭啼啼地說了句對不起就跑掉了。”


  寒冷冬日裏的陽光躲在陰霾的雲層後,黯淡的光線都是借著雪花反射過來,林以墨烏黑眼睛裏的光芒遠比陽光明亮,卻不見得更加溫暖,他殘忍地繼續說道:“康雷說要你好好休息,他接了個商業讚助,有家公司肯全額支付登山隊去尼泊爾南麓登山的費用,所以他會先回一趟老家,然後直接啟程,就不跟你告別了……有什麽事情,等他回來再說。”


  隻是這樣……笑笑的心頓時像是給放到滾燙的油鍋裏煎了一回,又劇烈作痛起來,她手中緊緊握著床罩的穗子,一直捏一直捏,指甲幾乎都要恰進肉裏去,過了好一會,終於咬著牙顫聲問道:“就這些?”


  林以墨偏頭想了想:“好象還有些別的,不過都不緊要,零零碎碎的,反正最多就是要你好好休息……”


  笑笑為自己存有的一絲幻想覺得羞愧,同時對康雷和婉怡失望更加到了極點,她又氣又恨,頭都暈起來,臉一陣陣發白,林以墨拉著她的衣袖,用祈求地口吻說:“你喝點粥再走好不好?我讓廚房一直24小時備著呢,馬上就能端過來,很快地,保證不耽誤你,你喝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如果你不願意讓我送,就讓司機送。”


  她此時的心情早已落入穀底,隻覺得眾叛親離,生生是被人從背後冷不防捅了一刀子,而一抬頭那執刀的人還是平生最信任、最親密的人,心中劇痛可想而知,這時林以墨近乎委曲求全的神態不由得讓她感觸萬千,在這最困難的時候守在身邊的怎麽竟會是他?


  她本來就不是性格乖僻、愛遷怒於人的女孩子,想起林以墨以前那樣愛使小性子,現在卻這樣殷切擔心,心中頓時軟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隻是笑笑當然不會知道在她昏迷時發生的另外的故事,她沉沉地睡在臥室裏,沉浸在自己無邊的傷痛之中,那張厚重的紅木門幾乎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讓她聽不到也看不到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


  康雷來看望笑笑時,心中懊惱追悔,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笑笑一定是已經發現了什麽才會倉皇逃離。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天知道,他什麽也沒做,婉怡向他表白時,他心中一片茫然,震驚遠遠多過喜悅。說心裏話,清秀柔弱的婉怡是個容易讓男人心生憐愛的女孩,她雖然不及笑笑明媚爽朗,卻很有女人味。他從來沒否認過自己對婉怡有好感,但這種欣賞與好感是哪怕當著笑笑的麵也敢流露出來的,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像一個牢不可破的鐵三角,這一年多來,他一直這麽認為著。


  前次林以墨在山裏遇險,正是他帶婉怡去五彩池的時間,那個地方是笑笑的心頭愛,他直覺應該也帶婉怡去看看,可是在笑笑問起的時候,婉怡卻意外地撒了小謊。他當時心中不是沒有納悶的,但依然按照自己的思維錯誤地理解成了是婉怡不願意笑笑知道他們在林以墨有難時還在獨自玩耍,這樣的想法當然很說得過去,可是現在想一想,或許是婉怡心虛也說不定。


  當婉怡表白完畢吻上他的臉時,他沒有及時推開,到底是來不及?太震驚沒反應過來?或者還有別的原因?康雷還沒有時間深究,就已經聽到了笑笑入門的聲音,他說不清為什麽自己會慌亂地一頭鑽到陽台上,總之,一切都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狀態下發生了,這讓他完全手足無措。


  他覺得自己應該向笑笑解釋些什麽,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和婉怡一起來澄清,可是現在與婉怡的關係也變得尷尬無比,怎麽也不好意思拉著她一起過來,於是隻好硬著頭皮一人來到了林以墨居住的酒店。


  他沒有進入過這樣豪華的房間,地上的雪白地毯軟綿綿的,沾了泥濘的鞋子一腳踩上去便留下了個烏黑的印記,康雷有些心虛,不敢再隨便走動,隻能選擇在闊大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頭先幫他通報的俏麗女郎從裏間出來,身後跟著的正是林以墨,他不動聲色地遠遠看他一眼,隨手將門緊緊關上,康雷隻來得及從門縫裏瞥到裏間的臥室裏有一張極大的床,上麵隱約躺著一個人影。


  “笑笑!”他幾乎要衝進去,但是林以墨身子一側便擋住他,他向他做了個手勢,然後自己先坐下來。


  “笑笑生病了,醫生剛剛來看過,現在她在吊點滴,睡得很熟,你暫時不要打擾她。”林以墨慢條斯理地說。


  “我隻是看一看,不會吵到她的。”


  林以墨遠遠坐在單人座的沙發上,房裏暖氣開得大,他穿了件領口與袖口都繡有別致花紋的白色襯衣,扣子敞開幾顆,露出極為性感的鎖骨,身子雖然顯得單薄清瘦,神態卻是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他拿手撐著下頜,淡漠地看著他:“我不相信你,就是因為你,她才會生病。”


  康雷頓時語塞,他支吾了一會,囁嚅道:“不是那樣,我是來解釋的。”


  林以墨懶洋洋地說:“不是哪樣?婉怡不是喜歡你?還是你不是自願做對不起笑笑的事?康雷,不拒絕是因為真的來不及還是不想,這些隻有你自己知道。”


  麵前薄如禪翼的白色細胎瓷碟子裏擺著開胃的小食,似乎因為這個話題太過無聊,無聊到連平時懶得多看一眼的零食也比這個話題更讓人感興趣,林以墨隨手拈起一粒漫不經心地放進嘴裏:“這個我不在乎,我想——笑笑以後也不會在乎了,殺了人再解釋一句就可以當作沒殺過麽?”


  康雷怔住了,他第一次見到林以墨的時候,覺得他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又因為那種超越性別的美麗,而在心底裏嘲笑他是小白臉、娘娘腔,可此時此刻,這個少年身上再沒半點柔弱之態,輕描淡寫的舉手投足之間,一股隱含的殺傷力已經散發出來。


  他心中頓生警惕:這個人很危險!就像叢林中的陷阱,看不到的陷阱才能讓獵物踩下去,而讓人感覺不到危險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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