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如今,自己唯一的女兒已經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她們母女的關係卻遠的仿佛比她已經死去的兩個兒子與她的距離還遙遠。


  這些年,她很少與女兒碰麵,她以為這就是緣分,他們之間的母女緣分太淺,淺到連碰麵的機會都很少。


  劉秀花當然不知道她之所以與女兒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是因為趙紅英刻意躲著她。與其見麵尷尬無措,莫不如從此不相往來,遠遠看著就夠了。


  錯愕片刻後,劉秀花轉回身繼續扒蘿卜,聲音壓的極低:“有事兒?”


  如果沒事,女兒怎麽可能來找她?

  趙紅英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親爸是因為把他自己的血喂給我才死的,是麽?”


  劉秀花的身形明顯一震,手上扒蘿卜的動作一滯。


  “沒有的事兒,你胡說些什麽?”


  劉秀花繼續扒蘿卜,隻是她的動作明顯比之前僵硬許多。


  趙紅英心裏已經有數,可她還是希望能從劉秀花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於是繼續問:“我當時才幾個月大,就算是喝,也不可能直接把血全部喝幹吧?”


  劉秀花沒有回應,扒出幾個蘿卜後,一個一個的搓掉粘覆在蘿卜上的泥土,就好像壓根沒聽到趙紅英的問話。


  趙紅英環視了一下菜窖,除了蘿卜白菜之外,還有一堆土豆和地瓜,除此之外連一個蘋果、柿子都沒有,她不是沒看過其他村民家的菜窖,秋收之後的水果多多少少總會有一些的,一家人近半年的蔬菜瓜果全都在菜窖裏了,所以每家的菜窖能直接反映出這家人的生活水平。


  “難道我爸是自己想尋死?”


  劉秀花手上的動作再次一滯。


  趙紅英終於皺起眉頭。


  難道還另有隱情?

  想來也是,就算她爸救女心切,也不至於笨到直接割斷動脈吧?她一個小嬰兒一次喝不完不說,她爸還得把命搭進去,怎麽想都不大可能發生。


  除非他爸另有目的。


  趙紅英幾步上前,直接扯住劉秀花的手臂將她的上身掰轉過來,與自己麵對麵。


  “媽,算我求你了,十八年過去了,你守著這個秘密不累麽?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在擔心什麽?是在提防我麽?這些年來你一直不待見我,就是因為我喝了我爸的血要了他的命?你是不是希望當初死的是我?……好啊,當時我太小,什麽都不知道,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那麽我就把這條命還給我爸好了。”


  趙紅英說著就要往菜窖裏支撐的木頭柱子撞過去,被劉秀花死死抱住。


  “不是!不是!……”


  趙紅英滿心以為劉秀花能多說點兒什麽,哪知她除了一個勁兒的說不是,再無它話,隻得再次試圖往柱子上撞。


  劉秀花的力氣哪裏是天天鍛煉的趙紅英的對手,眼看攔不住了,劉秀花不得不大叫起來:“不是的!我不知道!……我回來時你爸已經滿手是血!……你爸說是他自己沒控製好力道!……你爸不會自殺!不會的!嗚啊——!不會的!……”


  劉秀花越說越激動,最後歇斯底裏的哭嚎起來,哭的難以自抑,癱坐在地上。


  趙紅英停止了撞牆舉動,她本就是刺激一下劉秀花而已,既然劉秀花已經開了口,想必接下來的內幕也不遠了。


  劉秀花癱靠在蘿卜堆上,哭聲漸漸停止,趙紅英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上前一步蹲在她麵前,握住她的手。


  趙紅英不記得上一次握住母親的手是什麽時候的事,也許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記事吧,否則怎麽會找不到關於握手的記憶呢?母親的手樣子很醜陋,指節粗大、皮膚黝黑粗糙,手掌和指頭上磨出不少厚厚的繭子,這哪裏能看出來是女人的手?


  “媽,是因為我喝了我爸的血,你把我爸的死怪罪在我身上,所以才不待見我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想想,我當時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嬰兒,我有什麽錯呢?如果非說是我的錯,那我錯就錯在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是不是?可是我來不來到這個世上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難道你指望當時什麽都不懂的我自殺麽?”


  “不!”


  聽聞“自殺”二字,劉秀花沒有絲毫猶豫的反駁,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女兒,怎麽會希望她死呢?可是她不知道該把丈夫的死怪罪到誰的頭上,丈夫死了,自然怪不到丈夫身上,除了女兒,還能怪誰呢?

  趙紅英將劉秀花的反應全部看在眼裏,對於自己的親媽,她除了抱以同情,還能怎麽樣呢?親媽是個可憐的人,隻能說她是文化程度不夠高,思維和格局不夠大,這一切又能怪誰呢?怪社會麽?


  “媽,你願意把當時的情況說給我聽聽麽?”


  劉秀花拚命搖頭,她無論如何不願再憶起那段她人生裏最黑暗的時刻,那是她的世界天塌地陷的時刻,好在,另一個男人為她撐起了另一片天。


  “好好好,我不聽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可以繼續怪我,沒關係的,隻要你過的安穩就好。”


  趙紅英用力握了握母親的手,如果說自己的前前世淒慘無比,那麽母親的這一世有好了多少呢?雖然人還活著,可她從未見過她笑,一個人的生活裏連笑容都沒有,她的人生又有多少積極的意義呢?

  趙紅英深呼吸,放開母親的手,轉身順著木梯爬出菜窖。


  小咪就守在菜窖口等著她,裏麵發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裏,對上趙紅英的視線時,出聲寬慰道:“放心吧,我保證以後不用這件事取笑你。”


  趙紅英:“……”


  這話要是換個時間說,她保證追著它揍上個三天三夜不停歇,但是今天,算了吧,再說難得小咪露出如此嚴肅認真的神情,或許它想表達意思是它以後都不會再提這件事。


  趙紅英抄近路準備回水庫工地,不知道杜衛華現在怎麽樣了,但願還沒被打死,即便被打死也是她咎由自取。


  養豬場的地址已經選定,這幾日建築材料陸續運到工地,紅磚垛的比人高,已經聯係好工程隊,下周就開始進場施工了。


  轉過紅磚垛,趙紅英停下了腳步,眼前站著一個人,杜衛國,手裏一根抬土筐用的長木棒杵在地上。


  “怎麽,妹妹造謠不成,哥哥接棒?”趙紅英說“接棒”的時候,眼神特意在杜衛國手裏的木棒上打個來回,語氣不屑。


  杜衛國頭頂冒火:“掃把星!那些話可都是我爸親口所說!怎麽會有假?你是害怕了吧?怕大家夥叫你喝人血的妖孽!怕大家夥把你趕出村子!你以為這件事兒這樣就完了?想得美!我明天就去派出所告你!你就等著蹲笆籬吧!”


  “幹嘛非要等明天啊?你現在就去鎮上告唄,反正今天去、明天去,都要扣工分的。”趙紅英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待,橫跨一步打算離開。


  “站住!”


  杜衛國手中的木棒提手一橫,擋住趙紅英的路,“你以為我妹妹今天就白白挨揍了麽?她挨了多少打,我都要在你身上討回來!”說著大喝一聲,猛地掄出一拳,握在木棒中間的手移到木棒一端,趁趙紅英躲閃之際,收回拳頭雙手掄起木棒就朝趙紅英的麵門直劈過去。


  “我來。”


  趙紅英輕吐兩個字,勸退了眼看衝上來的小咪,右手一抬,迎麵握住劈下來的木棒,側身往回輕輕一扯,躲過杜衛國被拉過來的身形,反手一推,杜衛國已經像隻□□一般趴在地上。看起來趙紅英的這一係列動作綿軟無力,但從趴在地上無力爬起的杜衛國來看,這一跤著實摔得不輕。


  木棒握在趙紅英手裏,高高掄起砸下去,“啪”的一聲落在杜衛國的屁股上,接著再次被高高揚起、落下……


  “啊——!……啊——!……”


  可憐的杜衛國隻有隨著木棒的下落一聲一聲哀嚎的份兒,剛想掙紮,就被小咪一爪子摁住腦袋仿佛釘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


  “喵!這小子還挺抗揍的嘛!對!就照屁股往死裏掄!好好讓他嚐嚐疼的滋味!加油!這家夥屁股肉厚,打不壞的!放心揍!……”小咪興奮的跳腳給趙紅英加油助威。


  趙紅英揍人揍的渾身發熱便停了下來,再揍下去自己就該出汗了,目前這個運動量剛剛好,抬腳踢了踢杜衛國耷拉在地上的腦袋,語帶惋惜:“唉,你說說你,這腦仁兒是不是比核桃大不了多少?記性怎麽就那麽差呢?你忘了上次挨揍的經曆了?總是如此不自量力,這可如何是好?不知道這次教訓你能記多久,但願能久一點兒吧,不然你這身板怕是禁不住揍呢。”


  杜衛國幾乎就要原地爆炸,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腦門死死的貼在地上,就怕趙紅英看著他的臉引起憤怒再揍他一頓。


  要細說起來,他的確很多年不曾挨揍了,這些年他一沒太過招惹趙紅英,二來人家趙紅英忙於自己的事兒,他們甚少碰麵,所以他才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如今快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怎麽可能還打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呢!事實上……唉,全是眼淚啊,這回這教訓可得好好記著!

  “哦,對了,實在活膩了的話,就回去好好和你妹妹商量商量,把今天這些事兒到處的都去說說,什麽鎮上啊、縣裏啊、市裏啊,都去宣揚宣揚,啊!”


  留下這句話,趙紅英和小咪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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